顿河不相信眼泪读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2019-12-31撰文谷立立编辑方凤燕

厦门航空 2019年12期

撰文_谷立立编辑_方凤燕

即使到了今天，《静静的顿河》也是沉甸甸的。这是一部史诗，从1925年到1940年，肖洛霍夫写了整整15年。我们自然不会知道，一辈子只读过4年书、从未接受过正规写作训练的他究竟要经历多少曲折，才能完成这部宏大壮阔的巨著。

肖洛霍夫的写作向来被称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意味着，他必须无限地忠实于他身边的现实，而不带有丝毫的偏差。他生在顿河，长在顿河，除了参加卫国战争，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他对这条哥萨克的母亲河抱有深深的执念，更愿意拿起笔来为它代言。

于是，就有了《静静的顿河》。肖洛霍夫从哥萨克的民间传说、历史故事中，从他童年时在长辈、邻居那里听到的真实故事里，汲取创作素材，构成了他的哥萨克风情画。他不遗余力地歌唱这片土地，事无巨细地写下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田间地头的播种收割、广场上的村民大会、情人在向日葵地里的告白、婚礼上跳哥萨克舞的人们、磨坊里村民与外乡人的斗殴……甚至就连一匹马，他都亲自动手，掰开嘴看看它的牙口，弯下腰检查它的蹄铁。

故事发生在鞑靼村。这里有一群甘愿与危险共舞的勇士。男主角葛利高里·麦列霍夫就是其中一个。我们从他身上不难看出这个民族特有的勇猛与彪悍。风暴将近时，“顿河在咆哮。风把倾斜的雨幕撕成了碎片”，年轻的葛利高里偏偏要带着情人阿克西妮亚去河里捕鱼。他“使劲用右手往岸上划。黑水翻滚的洪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使他感到可怕。他的一只脚踏上了松软的河床，太好啦。有条鱼直撞他的膝盖”。

春天来临时，葛利高里陪同退役老将军去山间打猎，眼前“一只腿窝里的长毛还没有脱掉的深褐色的狼，穿过芦苇丛生的泥泞谷底，把身子伏在地上，连跑带滑迅速地跑去”，身后“放狗追呀”的呼喊不绝于耳。

不过，顿河从来不是宜居的乐土。苦难是生活的基调，苦难也是小说的主题。但肖洛霍夫从来不是为了苦难而苦难，他只是如实地还原身边的一切。似乎是为了向托尔斯泰致敬，《静静的顿河》就像是顿河哥萨克版的《战争与和平》。肖洛霍夫写天各一方的情人，写战死沙场的青年，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字字句句都饱含真情，都为战争做好了铺垫。顿河不相信眼泪，也不相信爱情。因此，就算是写爱情，《静静的顿河》也不会有太多花前月下、情深意浓的场面。小说中有这样一幕：在葛利高里与娜塔莉亚的婚礼上，不断有人高喊“苦啊苦啊”。这是俄罗斯婚礼的传统。哪怕再不情愿，葛利高里还是得做出相亲相爱的样子，“皱着眉头，亲了亲妻子淡而无味的嘴唇，恶狠狠地看着四周的人们”。显然，“苦啊苦啊”的叫声并非讨巧的噱头。它是哥萨克生活的浓缩，是村子里所有男人女人的宿命。

也是在这场婚礼上，两个老爷爷酒醉后谈起年轻时参加过的战争，不禁激情澎湃、老泪纵横，“巴克拉诺夫斯基团的弟兄们，收起马刀，准备好长矛，投入战斗！”这就像大战来临前的号令，缓缓地掀开了战争的序曲。生活在东欧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哥萨克，原本就以骁勇善战、骑术精湛闻名于世，曾在17世纪俄罗斯向东、向南的扩张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于是，好勇斗狠就成了哥萨克的传统：年轻人可以没有梦想，却不能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要做什么。“你是哥萨克，你的天职——就是不问青红皂白砍下去。在打仗的时候杀敌人，这是神圣的天职。”

葛利高里的故事开始于1912年，结束于1922年，囊括了两次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苏俄内战）、两次革命（二月革命、十月革命）。这是一个男人的10年，也是一个村庄的10年。在“苦啊苦啊”的画外音中，他走过了艰辛的前半生，并用鲜血证明他的哥萨克血统：他结婚，带着情人私奔，为富有的庄园主打工；而后入伍从军，奔赴战场，几次受伤，几次获得嘉奖；最后他扔掉弹药，带着满身伤痕回到顿河。此时，他的亲人所剩无几，身边只有一个儿子。这是生活留给他的全部，是他与顿河的唯一牵绊。

可这不就是战争吗？但肖洛霍夫并不这样认为。他的战争不是经风雨、见世面，更不是教人行使“神圣的天职”，而是对人性的高度淬炼。小说中，他再三质疑，如果发动战争，仅仅是为了取得胜利；如果胜利需要付出无法估量的代价，那么战争又有什么意义？所谓“战争”，不过是让这些还未成年的孩子，怀着极端的恐怖，“在战场上偶然相遇，便厮杀、混战，胡砍乱杀了一阵，自己也人马俱伤，被杀死别人的枪声吓坏了的人们四散逃去，精神受到严重创伤”。直到最后才会明白，原来这就是至高的荣耀，是令人称羡的英雄。

而在肖洛霍夫看来，这未尝不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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