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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布满预言(随笔两则)

2019-12-29张远伦

星星·散文诗 2019年32期
关键词:北斗七星海平面光芒

■ 张远伦

致影子

在诸佛村静寂的田园里,月亮独悬,星河沉默,我是安然的,静虚的,看得见自己,和自己的独影,也看得见头顶的独月或是群星。它们将光芒恩赐于我,而我并未能实现最大的空灵和澄明。

后来我离开诸佛村,去了城市。那些光芒驳杂变幻,不再单纯,不再像村里的任何一种光芒都是恩光,而是混杂着人造光和自然光,透出一些浮躁来。意外的是,我不止一次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影子,在地面上浮动,带有一些惊惶。这是现实的我、心理的我吗?还有一个我是谁?

不止一次在电影里看到布满镜片的环境里,影子大量出现,不仅是两个了,甚至是一长串,仿佛每一个人身后都带着一个影子的彗星尾巴。这种情况,现在几乎每天都遇到。我上下班的电梯轿厢由四面镜子围成,我在其中,会看到四个影子。正面的时候,四个影子并列,如同一个真名者和他的四个异名者。有时候我就恍然明白佩索阿的心境,在生活中封闭自己,但是由于有光和反射,有心灵的镜片,他的异名者接踵而来,蔚为大观。我在电梯里面还会试试自己影子的变化,但是都不会少于四个,即便侧身,也是四个影子在侧身,形成一个影子带着三个影子,一个紧跟一个的现象,恍若一个人,在逼仄的空间里出神,神元一分为四,分别出窍的是:贪嗔痴怨。

由是我便对影子本身所携带的诗意产生了兴趣。开始写一些城市里的影子,我的影子。开始将他者和自我,异名者和真名者,这类概念用形象呈现出来。我的肉体在场和心灵在场,往往滋生了不一样而又统一在一起的诗性空间。在一连串的影子的诗写中,我在现实介入的基础上,更加注重了精神参与。我想诗歌的真实必然是物理的真实和心理的真实,只是心理的真实反复多变、难以捉摸而显得不像是真实。于是众多的“我”出现了。我通过影子,找到了我的多种临摹、多种复制、多种再现、多种显影,进而,企图让多个涉我性强的他者连缀起来,在一个近乎循环场域的封闭空间,找到自我抽离的出口。从文化宫,到两路口,到上清寺,到中山四路,到曾家岩,到人防洞,到大礼堂,再到文化宫,这个渝中半岛的小环线,是我日常的活动场所,对外界而言开放多元,对自我而言封闭自足,其间的若干次出神,产生了《致影子》这组诗。最开始,我企图以这种空间关系写成一个长诗,后来发现这种具有节点性质的地理符号,不足以构成长诗的逻辑关系,更像是独立并列的组合,因此,称为组诗或许更为合适。

在这样的大城。一个影子,往往与踽踽独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一类词语联系起来,给人以冷清和孤独感。但是,我想我的影子,其精神气质来源于光芒本身。我是有光的人,从来不缺少内心的笃定。只是,我的影子的气息是疲惫的。两个影子还是四个影子,都是疲惫的。都是疲惫的倍数,抑或疲惫的平方。这种经过放大的疲惫,便成为我一定时间里的小小的不安。

确实,我的影子的动感,是有些迷离的,有些晃荡的。或许,这就是生活的不确定感吧。现实介入太多,精神参与太少。我需要在诗歌中反过来,用少量的现实介入和大量的精神参与,打通我认识当下的隐秘通道。由于我的影子所走路径是仿古的,所以我的诗中会出现不少近代街道影子和建筑影子,我想也暗合我复古的心境吧。当然,我的身体是没法返祖了。同时,诗中的现实,也是现代性的反映,人物和场景,都是现在的,而非过去的,还有一部分是未来的,我通过词语和句子,指向过某个地方,如同引而不发的路牌,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由于太过纵深,抑或是一种返回,我不能轻易下定论,也为自己留下余地。

大海的事情和天空的事情

2017年4月,我在诸佛村巨大的穹顶上,看到了久违的北斗七星。我好几年没见过了。长期以来我抬头都只能看到昏黄的雾气。十多年前我在村庄里,仰头的动作悠然闲适,往往是不经意就能和群星对视。而现在,在村庄里仰头,更像是一种仪式。每每,内心充满感动、虔敬、温暖和深深的救赎感。人到中年,虽然颈椎问题,影响我的仰头,但是,这个世界值得我仰头的事物越来越多。比如村庄的夜空,随时布满预言,让我仰头,以期待某一种答案。那些孤星和群星,都是预言的发布者,关乎天道轮回和人生提点。有时候,我看着那些星辰,就像看着神明,有一种难以说清的击中感,让我自省。是的,这时候的仰头,就是我内心的仪式。人需要忏悔的,需要顺应的,需要超度的,都会得到回应。上天总是沉默,而用光芒说话。

二十年前,我还在村里教书。我的世界单纯而唯美。我的大女儿诞生在这里。十多年前的初夏之夜,我在浩大的夜空中发现了北斗七星,遂想起小时候父亲给我讲北斗七星的事情。我又转述给了我的女儿:北斗七星会随着时间推移改变自己的倾斜度,最后正正地沉实地坐在星空,它们与人间的稻谷保持着神秘的关联,那四颗星组成一个打谷的斗,三颗星组成防止谷粒跳出的篾席,最后,它们会提醒人们,该收成了。这神秘而可视的星座变幻,蕴含着万物的轮回之道。人道顺应天道。

而今年和我一起看北斗七星的,是我的两个侄女。她们都十来岁,不知道什么是北斗七星。我又把父亲教给我的话,转述给她们听。我想她们或许并未听懂,但是能记住那些星星的名字就不错了。农事渐远,稼穑不工,自然给予我们的困苦、劫难,她们鲜有体验,而自然给予我们的深邃和邈远,她们更是难以品味。小时候,父亲的话对我也仅仅是一个指引,而寻觅的过程,我已经花了四十多年。只有当我们的内心敬畏的事物越来越多,才能发现那深藏于天际的预言,并用生死与之对应。

我想,诗歌中,仅有温馨的人伦是不够的。真正的纵深,在天意上!

我都记不得是哪一年了,我去了广西北海银滩。那是蛰居山城的我第一次见到大海。见到闪着银光的沙滩,见到那些白得像是圣物的细沙。空旷和辽阔,壮美和恢弘,这些大词不断冲击我的视线。但是真正让我心生苍茫之感的,是那些小词:沙子、贝壳、海螺。这些小东西不仅唤起我的柔软之意,而且让我体味到幽远。我想大气的格局,终究应该源于细微。只有当我们对那些小海族的残骸产生喜悦和敬意,才能真正见到大海的气象。只有我们对无常的命运产生平静,才能真正读到大海沉默的寓意。

我想时间和空间的瞬时变幻,会在顿挫之间产生剧烈的诗意。内陆到海疆,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少儿到中年,会有不一样的感喟。站在浅海水中,面前巨大的蓝,像是人世所有的色彩漫卷而来,虽然单纯但是厚重。海平面,成为此刻与我对话的灵性之物。恍若海平面之上是人间,海平面之下是墓穴。人间光怪陆离,危机四伏。而水下墓穴安全自由,适合静默祷告。海平面成为我理解安全感的一个刻度。水线,就是安全线。超过就是警戒线。我此刻若是潜入水中,必然最为安全,一旦出来冒泡,必然面对乱象。

当我站起来,水平面刚好没我膝盖。呼吸之间,大海发生了奇异的变化。辽阔的蓝围绕过来,再围绕过来,在我的膝盖周围晃荡。海天相接之处的那一条线,也逐渐收紧,缩拢,向我靠近,走近我颤抖的眼皮之中。

这个时候,我想起远处的女儿,就如同沉默、单纯、深远的大海。整个大海,都是我的女儿,绕我于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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