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慧

（湖南师范大学，湖南长沙 410081）

《围城》被认为是一部灰色系小说，其中的众多人物的形象都算不得明亮光鲜，或多或少都被展现了其阴暗面，方鸿渐尤甚。方鸿渐作为《围城》的主角，以“反英雄式”的人物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多被描述为“巨婴”“无用人”“多余人”。虽为知识分子，但方鸿渐不学无术，靠着岳父的钱出国留了学，却因无所作为只能花钱买博士学位。这样一个于国于家都不甚有用的人，却凭着不错的家庭背景与留学归来的学历装潢获得了不少佳人的青睐。在与这些女性交往的过程中，方鸿渐或喜或怒，或褒或贬的形象刻画逐渐完整立体。

1 鲍小姐反映方鸿渐的轻佻与青涩

鲍小姐其人，出现于小说开篇，虽然所占篇幅不大，却是十分重要的人物。这位佳人，面目可爱，身材火辣，又善于利用自身优势引诱人，可谓之尤物。鲍小姐是方鸿渐的第一个情人，是他初尝男女之情爱的引导者。彼时的方鸿渐留学归来，在船上被鲍小姐的一句和未婚夫外貌相像引得高兴异常，得意得不知所处，连二等船舱的伙食都抛弃了，就为了和鲍小姐粘在一块。从与鲍小姐的相处之中，方鸿渐的肤浅轻佻一览无遗。方鸿渐并不喜欢鲍小姐，他对鲍小姐的兴趣，就如同他自己所说，哪是什么恋爱，只是“生殖冲动”[1]。回国的路途孤独寂寞，而鲍小姐又正好轻佻，且面容姣好，身材丰腴性感，两人一拍即合，互相安慰，聊以解寂。鲍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方鸿渐以烟传吻，方鸿渐心里虽怪鲍小姐的轻佻与不检，却又有隐隐的兴奋按捺不住，一旦躲进了阴影处，就迫不及待向鲍小姐索吻。方鸿渐对鲍小姐充满欲望，却吝于说爱，他与鲍小姐发生没有爱情的肉体关系展现出方鸿渐的随意与浪荡。

鲍小姐有未婚夫，这点方鸿渐心知肚明，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愿意和有妇之夫暧昧往来。虽然同船人有色的目光让他有所顾忌，但他并未因此停止这段关系，反而在鲍小姐对他不冷不热的时候“心头直冒火”[2]。究其根本，是因为方鸿渐是恋爱新手，他在这段不可公之于众的关系中青涩得很，一开始只是抱着体验一场艳遇的想法，但在相处过程中不免把鲍小姐当成了恋爱对象。一方面他知道鲍小姐无心又无灵魂，另一方面又希望鲍小姐能给予自己回应。在方鸿渐和鲍小姐这段关系中，方鸿渐认为自己和鲍小姐是对等的，双方都希望发生一段不用负责的关系，满足感官的享受。但事实上，方鸿渐从属于鲍小姐，在他们的交往中，方鸿渐的情绪一直随着鲍小姐情绪的变化而变化，鲍小姐一直处于主导地位。而这一点，方鸿渐直到下船时看见鲍小姐的未婚夫才明白，也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是鲍小姐的猎物，是鲍小姐的消遣。

2 苏文纨反映方鸿渐的软弱与优柔

在苏文纨与方鸿渐的关系中，一直是苏文纨主动进攻，展开一系列的追求与暗示，而方鸿渐则在防守。但这防守者意志并不坚定，偶尔露出些许破绽，既不让进攻者觉得攻城无望，也不让人入门夺城。苏小姐希望方鸿渐主动对她展开追求，结果也大致如她所愿：方鸿渐在察觉被鲍小姐玩弄之后，对她发出了示好的言语暗示。顺着这言语暗示，苏文纨在与方鸿渐的相处中，就自顾自地把自己代入了女朋友，甚至未婚妻的角色里。对此，方鸿渐感到恐慌，虽然是他先去撩拨人家，但他对苏文纨又毫无喜欢的情感，因此又是惶恐又是不安，把苏小姐的示好待如洪水猛兽。他虽为男性，却十分软弱且小家子气，但凡有任何的想法，只在心里自己着急，绝不肯想出应对办法并加以实践。比如，对于苏小姐的顽皮娇痴和她像对恋人般的行为举止，方鸿渐虽觉不妥，却并不明说，只又是涨红了脸又是惊慌求饶。又如遇见苏小姐的哥哥，因他一句“久仰”便在心中进行一系列的怀疑猜忌，从而对苏文纨又是冷笑又是鄙视。然而这冷笑鄙视也并不是在明面上的，只是愤怒在内心的发泄。

方鸿渐很是优柔寡断。他不喜欢苏小姐，却不明确地拒绝她，对苏小姐作为他恋爱对象的代入行为或多或少有默许的态度，对于苏小姐的追求进攻也是又害怕又不舍。苏小姐对他娇嗔时，他觉得这种行为与她并不匹配，也不可爱。等到苏小姐得知他已有婚约，态度转化为欲雪的冬日时，他更觉得惶惶不安了。又如赵辛楣对方鸿渐表露敌意，唐晓芙打趣两男争一女。彼时方鸿渐对唐晓芙已有好感，一方面方鸿渐急于冲淡他与苏小姐的亲密，另一方面看见苏小姐吃醋又说些软话讨好她，并轻拍苏小姐的手背作为安慰，示好的意味十分明显。看上了年轻且十分符合自己审美的唐晓芙，却不愿意对苏小姐说明，方鸿渐的优柔寡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方鸿渐犹豫不决，他对苏小姐没有关于爱情方面的想法，但对男女之间的关系却很是向往。唐晓芙是方鸿渐的理想恋爱对象，但因为苏小姐对唐晓芙的负面言论，他便失去了去追求的勇气，再加上本身情感方面的孤独空虚，自然就陷入了这不敢追求所爱者又不愿放弃求爱者的境地。方鸿渐的犹豫不决优柔寡断最终让他自食苦果：苏文纨发现了他对唐晓芙的情谊，又因着自己的爱情得不到回应而恼羞成怒，从而两边挑拨，让方鸿渐与唐晓芙的恋情泯灭于萌芽阶段。方鸿渐的软弱与优柔寡断让他的爱情如围城，没有出路，也没有柳暗花明。

3 唐晓芙反映方鸿渐的天真与诚挚

唐晓芙可以说是一位真正的红粉佳人，钱钟书先生对她的描述没有丝毫的贬义，她在小说中的出场让读者眼前一亮，她是方鸿渐心中完美且神圣的女神，是真正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虽然方鸿渐一直以来想把事情做得圆滑而在苏小姐和唐小姐之间犹豫不决，但读者不难看出，方鸿渐心中的天平一直是偏向唐晓芙的。尽管方鸿渐性格中存在轻佻或懦弱，但在唐晓芙面前，方鸿渐一直都想呈现最好的自己。前有性感火辣的鲍小姐，现又有暧昧不清的苏文纨，但唐晓芙才是方鸿渐的第一次恋爱。在与唐晓芙相处过程中，方鸿渐奉献了自己全部的情感，在这段爱情里，方鸿渐是纯粹的，是天真的，是真挚的。

钱钟书对唐晓芙出场的描写可谓是不惜笔墨，赞美之词溢于言表。但与其说是钱钟书先生用褒义性的词汇描写了唐晓芙，不如说是钱钟书先生真实再现了方鸿渐眼中的唐晓芙。仿佛命运的安排，方鸿渐觉得自己遇见了命定之人。在看见唐晓芙的那一刻，方鸿渐想到了很多形容，想做佳人头上的钗，想做佳人腰上的束，甚至想做一把牙刷。而后因为苏文纨对唐晓芙的负面言论，方鸿渐伤心不已，竟一时想不起来要去求证这言论是否属实。两人对弈，旁观者须得观棋不语才能算得上真君子，谓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如果把方鸿渐与唐晓芙的交往比作一场对弈，方鸿渐是必输无疑的，因为他在其中陷得深，且并不使用阴谋手段混淆对手视听。但这时候方鸿渐的天真又与和鲍小姐在一起时的天真不同。与鲍小姐在一块儿时，二人各怀鬼胎，各取所需，然而方鸿渐的恋爱经验又不如鲍小姐，所以只能被戏耍，是一种被动的天真青涩。对于唐晓芙，方鸿渐却是主动地天真。他事事认真细心，如同初学者一般笨拙却又用心地待唐晓芙好：吃饭时注意到唐晓芙只喝了一小口汤，便询问她是否身体不适；等待唐晓芙赴宴时，用来压制担心其爽约而生的焦躁的香烟，也唯恐其气味难闻，掐掉作罢。在四位红粉佳人中，方鸿渐把他全部的爱情都给了唐晓芙，他的眼光跟随着她，心绪也随着她大起大落，单纯得如同稚子。唐晓芙答应赴约时，方鸿渐欣喜若狂，快乐得失眠，在脑海中不断重温与唐晓芙的相处细节；因受苏文纨挑拨，唐晓芙态度冷淡时，方鸿渐并不为自己辩解，而是失魂地站在雨中，最终黯然离去。在唐晓芙面前，读者看到的是一个不一样的方鸿渐：他胆小懦弱，却为了爱抛却了一向的处事原则，在亲吻了苏文纨之后仍向她坦白另有所爱，变得有担当；他一向不算善良，也常怀恶意揣测他人，却舍不得唐晓芙看见半点险恶，转述苏文纨的恶意诽谤时也是轻描淡写迅速带过。这里的方鸿渐有情有义，他对爱情的不加矫饰让人为之动容。

4 孙柔嘉反映方鸿渐的孤独与消极

孙柔嘉的名字倒过来就是“假柔顺”，暗示了这个人物的性格特点：看起来弱不禁风、事事需人帮忙定夺，内里却极有想法。方鸿渐在苏文纨的猛烈进攻下仍坚守其婚姻的城池，却在其貌不扬的孙柔嘉的爱情手段中丢盔弃甲，被诱骗走入婚姻。在与孙柔嘉的相处中，方鸿渐是孤独的，是消极被动的。

说孤独，是因为与孙柔嘉第一次见面时，方鸿渐正处于失恋时期，内心因对唐晓芙的求之不得而备受煎熬。一开始，方鸿渐对孙柔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在被辛楣打趣时表示没有正眼看过孙小姐。但在方鸿渐一行人前往三闾大学途经一座破桥时，方鸿渐的想法发生了变化。方鸿渐大抵恐高，怕得不行，孙柔嘉便领着他过桥，并在他因虚荣用真话掩饰事实时，报以理解的微笑。孙柔嘉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让方鸿渐觉得自己被温存到了。与苏文纨的步步为营、胜券在握不同，孙柔嘉奉行的是织网设陷，诱敌深入。彼时，方鸿渐正对女人爱情心灰意冷，内心孤独空虚，孙柔嘉表现出来的无知天真，对他无理由的信任依赖让方鸿渐感到自信、找到了存在感，从而一步一步踏进孙柔嘉的网。

5 结语

方鸿渐的人生中相继出现了四位红粉佳人，在与这四位佳人的相处中，方鸿渐的形象时而天真时而老练，时而诚挚又时而放浪，是多种对立形象组成的矛盾体。这种矛盾来源于中西文化的碰撞，方鸿渐是中西文化碰撞下的牺牲品：他接受了西方思想意欲寻求自由与解放，骨子里存有的封建残余却让他行事有诸多顾虑。钱钟书所描写的方鸿渐的形象是当时社会知识分子形象的缩影之一，他讽刺这诸多的知识分子是社会的畸形产品，对当时社会的腐朽不堪、千疮百孔进行了揭露与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