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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神鸟形象比较研究

2019-12-26赵江姗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19年20期
关键词:神鸟凤凰神话

赵江姗

(青岛大学文学院,山东青岛 266071)

1920年,郭沫若发表了现代诗歌《凤凰涅槃》,该诗充满了对腐旧的黑暗社会的痛恨,表现出强烈的反抗精神和浪漫气息,在现代诗歌历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在诗歌的开头,郭沫若写道:“天方国古有神鸟名‘菲尼克司’(Phoenix),满五百岁后,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鲜美异常,不再死。按此鸟殆即中国所谓凤凰……”

这里的“天方国”,即西亚北非地区,而“菲尼克斯”,在郭沫若笔下,则是中国的“凤凰”。郭沫若还使用了印度佛教的“涅槃”概念,而在印度神话中也存在神鸟迦楼罗死而复生的神话模式。因此在这首诗中,中国本土的凤凰,西亚北非神话中的“菲尼克斯”,印度佛教“涅槃”概念及其背后的印度神鸟故事,有机地融合在了一起,共同塑造了“凤凰涅槃”这一深入人心的当代神话。那么,这些东方神鸟之间又有怎样的关系,它们又存在怎样的共性与个性呢?

1 东方神鸟之间的关系

东方神鸟形象之间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古埃及神话中有神鸟本努(Bennu),它从埃及圣树上生起的大火中出生,也是第一束阳光落在方尖塔碑上的化身,它与埃及的太阳崇拜相关,在纪念物上它常常作为旭日和死后生命的象征。

后来这种神鸟经由历史学家希罗多德介绍到古希腊,他在记述公元前5 世纪的埃及时,提及埃及赫利奥波利斯城(Heliopplis)的祭司向他讲述了不死鸟“菲尼克斯”的故事。阿拉伯语里面有一个“菲尼克斯”的同义词,叫作安卡“Anqa”,这个词来自波斯文,在波斯文中称之为西摩革“Simurgh”。

英国东方学家路易斯·凯撒特里(1852—1925)认为,阿拉伯语文学中的一种名为“rukh”的巨鸟,该词应为波斯文西摩革“simurgh”的缩略变体。也有学者认为该词起源于印度梵文神话,后被引入阿拉伯地理学和历史学著作,因《一千零一夜》中辛巴达航海的故事而得以广泛传播,并形成现代英语中的“roc”一词。在阿拉伯名著《伊本·白图泰游记》中,作者记载了在海上遭遇巨鸟“rukh”的故事,回族学者马金鹏则将之汉译为“大鹏鸟”。

由此,阿拉伯地区的神鸟形象又和印度产生了一些渊源,因为印度神话中的迦楼罗通常也被翻译成“大鹏金翅鸟”,印度和中东交流频繁,这种可能性就更强。在《一千零一夜》 中辛博达航海故事中提到了这种巨鸟,这个巨鸟所在地有白色的圆形屋顶的建筑,这是典型的印度建筑风格。而这个巨鸟吃蛇的行为,又符合迦楼罗的形象特点。迦楼罗随着佛教传入中国,通常在汉语中称为大鹏金翅鸟,也有学者认为它和中国古代凤凰形象有关。

西摩革和凤凰之间的关系主要体现在伊斯兰教的中国本土化过程。2006年公布的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包括了甘肃临夏砖雕,其中就有凤凰图案,而伊斯兰教艺术有对动物的禁忌,所以对凤凰形象的运用就格外引人注目。伊斯兰教兴起后,神鸟“西摩革”也被加以继承和改造,成为苏菲文学中对“唯一神”之隐喻性的表达。12 世纪波斯苏菲阿塔尔的长诗《百鸟朝凤》便是其中代表。在诗中,戴胜鸟向她的伙伴们讲述了神鸟“西摩革”在人间首次现身的故事:“中国的无月深夜,西摩革的芳容首次为凡人显露。一支羽毛飘然落下,从此它的美名传遍人间。”特别之处在于,西摩革现身的故事,发生在遥远的中国。这似乎在暗示我们“西摩革”和中国的凤凰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关系,也为伊斯兰教在中国的本土化提供了基础。

2 东方神鸟的外形比较

《山海经·南山经》中记载:“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山海经·西山经》:“有神鸟,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诗经·大雅·卷阿》:“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梧桐生矣,于彼高冈。凤凰鸣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太史令蔡衡曰:“凡像凤者有五色,多赤者凤,多青者鸾,多黄者鵷雏,多紫者鸑鷟,多白者鸿鹄。”这些记载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色彩艳丽、高贵吉祥的凤凰形象,并且凤凰是一类神鸟的统称,而非单指某一只鸟。

印度教神话中,迦楼罗是大神毗湿奴的坐骑,属次级神,据说其形象为半人半鸟,生有鹰首、利爪和喙,身躯和四肢则与人无异。《妙法莲华经》等佛经认为,迦楼罗是护持佛的天龙八部之一,有种种庄严宝像,金身,头生如意珠,鸣声悲苦,两翅相去三百三十六万里,天下有无数迦楼罗,由威德、大身、大满、如意四大迦楼罗王统领,同时,迦楼罗也是观世音化身之一。

《简明大不列颠百科全书》记载:埃及的凤凰据说和鹰一样大,有红金两色的羽毛,鸣声悦耳动听。任何时候凤凰只有一只,寿命很长。菲尼克斯体型像鹰,全身羽毛是金色与鲜红色,有着五彩斑斓的外表,在西方最早详细描述菲尼克斯的人是希腊历史学家赫罗多特斯,他说:“我并没有亲眼见过它,只是在绘画中见过,它的羽毛一部分是金黄色的,一部分是鲜红色的,外形像一只鹰,而且还有美丽的歌喉。”

3 东方神鸟的复活模式

3.1 中国凤凰复活:神性与人性相融

中国古代神话中,凤凰死而复生的故事蕴含在与具有实用价值的祈雨仪式中,复活的意味也远不如其表现出的牺牲精神。

《大濩舞》中有“商羊鼓舞,天有大雨”的说法,商羊就是一种太阳神鸟,后来根据它的舞步有了禹步舞,都是用来祈雨的。郭璞《图赞》曰:“毕方赤文,离精是炳,旱则高翔,鼓翼阳景。”正是神鸟向上天祈雨的情景,也就是说,牺牲的凤凰可以让天帝降雨。袁珂认为,“毕方”与爆竹之“烨烞”乃同样之拟声,盖在神木里燃烧而爆裂也。这与菲尼克斯的浴火重生故事如出一辙。

《广异记》记载:“南方炎帝女,学道得仙,居南阳崿山上。正月一日,衔柴作巢,至十五日成,或作白鹤,或作女人,赤帝见之悲痛,诱之不得,以火焚之,女即升天。因名帝女桑。”桑林是祈雨圣地,衔柴作巢显示了其神鸟性质,这正是一个巫师以神鸟形象被火葬以求雨的神话记载。

《淮南子》记载了商汤祈雨故事,汤王时期,大旱七年。江渭河竭,沙砾流火,民众堪苦,秋雨数年不成。史官卜后曰:“以人祭天,方能降雨。”汤王曰:“为民求雨,我自为先。”祭天祈雨时,汤王披头散发,身捆引火的白茅,登上柴堆。巫师唱经狂舞后,点燃柴堆。烟火冲天,所系白茅将要燃烧之时,顿起狂风,电闪雷鸣,暴雨大作。而殷商之图腾正是凤凰,商汤祈雨就是凤凰涅槃的本来面目。从这个角度上看,凤凰乃是扮成神鸟翩翩起舞的人,演绎的是一个关切到人类现实生活的祈雨仪式。

3.2 菲尼克斯复活:彻底的新生

相比于凤凰的牺牲,菲尼克斯的复活则更为彻底与壮烈。《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说道:“当它快要死时,它便用芳香的树枝和香料造巢,然后点燃,把自己烧死在里面。从柴火堆里奇妙地跳出一只新的凤凰,新凤凰把它父亲的骨灰放到没药蛋里用香料烧过之后,就带着骨灰飞到埃及的赫利奥波利斯(Heliopolis),把骨灰放在太阳神殿的祭坛上。埃及人把凤凰同长生不死联系起来,而这一象征手法在古代晚期具有广泛吸引力。”这一记载最接近郭沫若《凤凰涅槃》的描述,这种新事物取代旧事物式的复活也更典型,具有感染力,富于浪漫的激情与生命力。

3.3 迦楼罗复活:质的飞越

迦楼罗的形象最早出现于印度史诗 《摩诃婆罗多》,故事中的迦楼罗是迦叶波大仙和毗娜达的二儿子。迦楼罗的母亲毗娜达,在怀孕时和迦叶波的另一个妻子伽德卢打赌,迦德卢说道:“我要有一千个有着同等神光的儿子。”毗娜达则说:“我只要两个孩子,但是每个都要比迦德卢的儿子强大。”迦叶波同意了伽德卢的愿望。不久后,迦德卢就生了一千个蛋并孵化出一千个孔武有力的那伽子弟,而毗娜达生了两个蛋,她等不及就偷偷敲开了其中一个蛋,由于孩子没有发育成熟,其长子阿鲁诺成了残废。他愤怒地诅咒母亲,让她做迦德卢的奴隶五百年,直到其次子诞生。如果毗娜达依然没有耐心,那这诅咒将永远不可能解开。传说迦楼罗刚出生就神光万丈冲天而起,被误以为是火神的化身。迦楼罗长大后,从天宫之中抢得甘露苏摩,换来母亲的自由之身。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毗湿奴,以成为毗湿奴的坐骑换来不死之躯,并和因陀罗结为兄弟,得到兄长的同意,生生世世以那伽为食。迦楼罗身世虽然奇特,但它出生时即与火紧密相关,拥有不死之躯,这些特点又和凤凰、菲尼克斯不谋而合。

在佛教故事中,迦楼罗每天吞食一条娜迦和五百条毒蛇,随着体内毒气聚集,迦楼罗最后无法进食,上下翻飞七次后,飞往金刚轮山,毒气发作,全身自焚,只剩一个纯青琉璃心。在这个自焚故事中,迦楼罗成了佛教的殉道者。

随着全球化的进程不断加快,不同民族文化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多,神话中的形象也随之产生了变形与融合,并且被应用到生活中的各个方面。

迦楼罗崇拜随着印度教和佛教的传播,在东亚、东南亚和南亚地区,都有很大的影响。人们把迦楼罗当作力量的象征崇拜。遍布各地的毗湿奴神庙前,大都有一个迦楼罗跪在前面,如加德满都杜巴广场的毗湿奴庙。在中国,迦楼罗结合了古代传说中的大鹏形象,成为佛祖的坐骑之一。中国西南的白族将迦楼罗崇拜和自身的金鸡崇拜结合在一起,为镇水患之神,作为自己的图腾之一。

菲尼克斯则成了罗马城市的标志,在美国有菲尼克斯市,即凤凰城,这座城市气候干旱,高温似火的自然条件使得人们想起浴火重生的不死鸟菲尼克斯,让这个神鸟成了新时代市民文化的象征。

凤凰在漫长的文化交流与融合中,内涵日益广泛。在华夏民族遭受外来侵略的时候,或许正是这种隐含在民族深层心理的文化认同,使得我们在读罢郭沫若的《凤凰涅槃》之后生出浓浓的爱国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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