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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小说对萨特存在主义的接受

2019-12-24周瑞智

北方文学 2019年35期
关键词:异化

周瑞智

摘要:方方,作为新写实主义的代表作家,她用自己对社会主义思潮的敏感与热情书写人的生存状态,展现出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道德情怀。在社会时代背景的感染与熏陶下,再加上个人经历与对人生百态的体验,她的作品折射出明显的存在主义的色彩,其小说中所展示出的自由、异化、孤独与冷漠,无不透露着萨特对于所存在世界的哲学思考。

文本以萨特存在主义哲学思想作为理论背景,结合时代背景与其自身成长经历来分析方方1986年之后的小说文本,在荒诞世界中的孤独与冷漠、自为世界中人的异化中存在主义主题显而易见,以此说明方方对萨特存在主义的接受过程。

关键词:方方小说;萨特存在主义;异化

一、荒诞世界中的孤独与冷漠

萨特所说的自在即客观世界,他指出,自在的特征有三:“在在,在是自在的,在是其所是”。“这就是说,客观世界纯粹地、无条件地存在着,但是,它是一个没有任何目的的结构。从根本上说,它是偶然的,不可思议的,荒诞的。”

(一)现实世界的荒诞

方方曾说会将生活本身的残酷挑破了给世界看,不会让你对生活有一丝安慰,在她看来,生活的苦难来自于生活本身,世界的荒诞性也就由此显现,既然无法跳脱,那就选择在荒诞中完成生命的轮回,尽管痛苦、挣扎,可这就是世界所给予每个生命个体的最终选择。

《风景》无疑是表现荒诞世界的最有力证明。小说以出生15天就夭折的小八子作为第一叙述人,从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自己活着的亲人们。“父亲带着他的妻子和七男二女住在汉口河南棚子一个十三平米的板壁屋子里。……他和母亲在这里用十七年的时间生下了他们的九个儿女。……我宁静地看着我的哥哥姐姐们生活和成长,在困厄中挣扎和在彼此间殴斗。……我对他们那个世界由衷感到不寒而栗。……原谅我以十分冷静的目光一滴不漏地看着他们劳碌奔波,看着他们的艰辛和凄惶。”世界之于我是冰冷的,家人之于我是冷漠的,这段不带感情的描述,在读者看来完全是述说着别人的故事。这正是方方小说的魅力所在,只有保持零度写作的冷峻才更能揭露世界的荒芜,这与存在主义是一脉相承的。“……在浩漫的生存布景后面,在深渊最黑暗的所在,我清楚地看见那些奇异世界……”小说开篇借用波特莱尔的诗,为全篇奠定了荒诞的感情基调,从小受尽侮辱、欺凌的七哥,因为梦游被当做瘟神而保送了大学,因为权力与心爱的女朋友分手娶了比自己大八岁高官的女儿,从此仕途坦荡,勇往直前。《奔跑的火光》中的主人公英芝,心高气傲嫌弃贵清,却意外怀孕被逼无奈嫁入老庙村贵清家,贵清并没有承担起家庭的重任,以打麻将、喝酒过日子,公婆责备英芝没有做媳妇的样子,并不本分的英芝不指望男人赚钱养家,在婚后不仅不屈从与公婆的“劝诫”,还靠唱歌赚钱自己盖房子。有“大志向”的英芝不惜拿自己的身体来换取钱财,这天当他与文堂在一起温存时被公公看见,英芝的悲剧从此刻开始了,知道在劫难逃的英芝坐船逃到南方,当她拿着三个月来的血汗钱重回故土时,仍然被贵清抓了个正着,夫妻反目成仇,英芝點燃了手里的汽油,贵清和他的母亲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这些作品中,不管是七哥的成功,还是英芝母亲和丈夫的惨死,全都不是按照事情逻辑发展的结果进行的,从小说对人物性格的描写来看,其结局并不是人物性格演变的必然趋势,而是偶然性所致。这种偶然性,就是存在主义所说的荒诞,是“不合道理和常规,不调和的,不可理喻的,不合逻辑的。”萨特说,自为者是被抛到一个环境中的,他并不清楚为何存在,因而这环境对他来说是偶然陌生的,是荒诞可笑的,是令人“恶心”的。所以说,当外界环境发生变化时,作为自为者的每个个体对其的反应是偶然的,成功或失败皆出于偶然,即所谓的英雄与懦夫,不是一成不变的,常常可以角色互换,这其中渗透着方方对于这个荒诞世界所做出的一种随意的态度,以此来传达对人生无常、世事难料的生命感悟。

(二)现实中人的孤独与冷漠

萨特认为,人的行为总是体现着人与世界的关系,而在这样一个荒诞、不合逻辑的世界中人要为自己立法,由于他是孤寂的,就只有自己做出决定,所以对于个体生命来说在世的状态是孤独、冷漠。孤独的个人要通过自我的选择才能创造自己,而这选择必须要对自己负责,因而会与周围的他人产生一种敌对关系,所以个人与他人、与世界之间有隔膜的存在,人常常会感受到一种孤独,这孤独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冷漠。

《桃花灿烂》中,装卸工人陆粞与女大学生星子互相爱慕,但由于粞觉得自己家庭出身卑微,不敢向星子表明心意,严格恪守贞洁观念的星子心里虽然深爱着粞,可依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对粞的暗示矜持对待。机会在两人的暗藏心事中一次次被错过。星子的故作拒绝让自卑自贱自慰的粞在复杂的心境中与水香发生了性关系,从此星子对粞不再敞开心扉。牺想要用繁重的工作麻醉自己以此摆脱爱情的折磨,企图以事业上的成就来治疗心头的创伤,命运并未让他如愿以偿,在与器重自己的上司沈可为患有精神病的妹妹结婚后他彻底失去了星子。星子内心仅存的爱情火苗瞬间熄灭,在悲痛欲绝与失魂落魄中嫁给了亦文。粞在一次人事变动中被官复原职的领导打压。就这样在爱情与事业的双重重击下,他得了癌症,在与星子坦露心声之后走向死亡。

《落日》中,丁太含辛茹苦将儿孙养大,苦尽甘来本该享福之时,却成了儿孙们的生存障碍。原因很简单,就是阻碍很多人拥有幸福生活的房子,四代同居在十二平米的小房子中,连夫妻间亲密的活动都要受到限制,久而久之,家人们视丁老太为眼中钉,孙媳汉琴说“老太太如果再不死,我都恨不得死了才好。”出生于封建社会的丁老太规规矩矩地奉行着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不允许儿子丁如虎再婚,并称“敢弄女人来结婚,我就撞死在你的新房里”。随着家庭阶级矛盾的日益尖锐,儿孙们想让丁老太死的心愈来愈强烈,所以在她喝药“自杀”时,不管她是否真正死亡,制造了她的死亡,火急火燎地将还未断气的丁老太送进了火葬场。为家庭付出一切的老人就这样被家人残忍地杀害,丁老太的悲剧,让我们看到人性的丑恶,在“吃人”的荒诞世界里,人的冷漠已成为保护自己的武器,只有如此,才能生存。

反观《桃花灿烂》和《落日》,方方逼视人性的搏斗与人心的战争,求而不得的痛苦是生活不能承受之重,故事的结局在证明着人的生存本身就是可悲的。《恶心》里,萨特笔下的主人公洛根丁宣称“人活在世界上是多余的”,“永生永世都是多余的”,人不过是“一堆柔软的,怪模怪样的形体,乱七八糟,赤裸裸——一种可怕的狠裹的赤裸”。这些人生感慨似是一种无奈、一种痛斥、一种警醒,是萨特借洛根丁之口喊出对资本主义制度强烈的控诉。“现代人”时代的英雄是自己成就自己,不需要社会和他人戴着透视眼镜来审视我们自己,不是我们按照这些看法把自己造就成别人眼中的那个自己,成为毫无思想,毫无意义的存在。之所以存在偷窃,是因为财产私有制;之所以存在同性恋,是因为社会上充满假正经的人,各种不合情理的事情都是对固有世界秩序的挑战,当它们形成一股社会风气世界就會被异化,我们则成了这个异化的世界的产物。如此恶性循环无休止,这正是方方所要表达的生活异化论,主人公的生存困境正是源于生活本身的荒诞和异化,一件件看似偶然实则符合生活发展轨迹的事情让主人公们不知该如何选择,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二、存在主义影响下方方的文学创作

(一)社会政治背景下人的异化

政治风云变幻,加上长期的高压政策,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皮肉上的伤痛,更多的是对心灵及人性摧残,双重打击之下,人性也就扭曲和异化。《祖父在父亲心中》、《乌泥湖年谱》、《三人行》等小说就为读者展现了在特定的政治年代,时代政策、专制制度对人心灵的残害腐蚀,原本充满希望的人们由于被专制政治所腐蚀,变得猥琐、卑微、怯懦,进而导致人性的扭曲与异化,生命也就从此堕落。

《祖父在父亲心中》是一部与自身家庭相关的著作,在这部书中,方方用敬畏的笔触描绘了祖父“书生一般的活着,勇士一般的死去”的壮烈一生。毕业于京师大学堂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的祖父,放弃高校任教的机会,选择留在家乡的小县城做启蒙教育,只为实现自己“教育救国”的报复。当日本侵略者践踏我国国土时,他毫不畏惧,带领乡亲们逃难,面对敌人血淋淋的屠刀,有人跪下了,唯“祖父静静地挺立着,纹丝不动”。祖父虽为一介书生,却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壮志与抱负,可歌可泣。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父亲应该是最像祖父的儿子,是祖父的光荣和骄傲,在新中国成立前夕,他也曾像祖父一样因为救国而果断选择大陆,奉行着祖父的人生信条。

方方在爱恨交织中并没有表达哪一种生存方式更有意义,但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是她对于祖父的礼赞,对父亲的惋惜。这种惋惜来自于由于自我意志的被摧残而产生的异化,它是堕落的本质,因为人与世界之间的紧张斗争关系,人不可避免的走向异化,逐渐堕落。

(二)个人与他人矛盾中的人性异化

萨特存在主义认为,世界人生本无意义,只有人为选择所付诸的行动才能让荒诞的世界和自我人生有意义有价值可言。“人除了自己认为的那样以外,什么都不是。”正因为自己生命拥有主观规划,所以个人与他人之间就存在冲突,然而萨特曾解释存在主义是一种温情的人道主义,自然也就不允许这种紧张、冲突存在,世界乃是与他人共在,在有限的空间里每个人都想占有绝对的主权,于是人人都为了更多的主权奋力抗争,但当社会与他人合力时,自我就被一股强大的社会与他人力量裹挟着前进,就不得不低头,所以人性才会被异化。在方方的小说中,他人的卑劣、粗鄙等人性弱点都在有意或是无意的对人的生命造成伤害。《行云流水》中的高人云,一生勤勤恳恳,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对待同事向来客气,对待领导的命令不敢有丝毫的违抗。可他和妻子梅洁文也会为评上教授、孩子和家庭生活上的琐事去求人,尽管他们在心理安慰自己“不吃嗟来之食”,但是现实生活的无奈却让他们时常忘记自己的操守。《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里的主人公黄苏子,一生都在自我与他人的冲突斗争中辗转反侧。本以为遇到真命天子可以携手前进描绘幸福未来时,却迎来当头一棒:许红兵对她诱奸和嘲弄的恋爱是为了实现长达十多年的复仇欲望,在本该是用热情去享受生活的大好年华,却因为他人的一场阴谋使自己走上了没有理想与希望的异化之路,这样的命运悲剧让人心痛。方方在《一个人怎样生活无需要问为什么》中说:“我们知道这世上横竖是没有完人的,人人都分裂着,有人分裂着身体,有人分裂着灵魂,有人分裂着性格,有人分裂着精神……我写这篇小说时,就知道黄苏子不过是我们中的一个,只是她采取的分裂方式或许与我们许多的人不一样”。的确,黄苏子正是社会的一面镜子,生活于这个社会中的我们不可避免的受到他们的影响而分裂着自己。其实不管是高人云还是黄苏子都在向我们倾诉:一个人由好变坏是环境和社会所迫,是身不由己。这样看来世界中人的异化是理所当然的,就像《一波三折》中父亲对卢小波说的那样:你怎么轻易相信人话?你怎么敢相信人话?这个世界让人不知所措,人与对象世界已经对立、疏远,人与人之间的隔膜越来越深,最终成为陌生的存在,这就表明人与自身与他人的对立已经达到了无法挽回不可挣脱的地步,也就预示着人性异化的必然性、生命悲剧的不可避免性,所以萨特说“人生是痛苦的”,“好看”与“无依无靠”有时候并不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因为我们一直在努力成为社会和别人眼中的自己,这就使人与他人的矛盾不可避免的成为自为选择的阻碍。本可以活得好看的黄苏子因为许红兵的恶意报复成为了如水中浮萍那般无依无靠、自甘堕落的行尸走肉,个人与他人的矛盾关系是造成她人生悲剧的根源。

综上所述,方方由时代和个人经历的熏染,在小说中呈现了荒诞世界中的孤独与冷漠、自为世界中人的异化等存在主义倾向,这种倾向的核心就是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是方方对萨特存在主义的接受方式,具有一定的系统性和逻辑性,这一倾向和接受方式也成为她人生观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成为方方对待人生百态、人的生存价值、生存体验的重要视角。

参考文献:

[1]方方.倾诉是心灵的舞蹈[J].当代作家评论,1997 (06):77.

[2]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M].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3]方方.桃花灿烂[M].百花文艺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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