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民 孟黎

【摘要】严春风判刑十年，“严书记女儿事件”画上了句号。从“公共视野”与“监察视野”同步的今昔考量，该事件呈现出三个方面的特点：纪检监察部门与民间舆情的步调越来越一致;留给社会层面的“发酵”间隔越来越短暂;当事人力图缩小影响的“媒体应对”越来越无力。

【关键词】“严书记女儿”事件;公共视野;监察视野

一、舆论监督与公共视野

2019年8月2日，四川省德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四川省广安市委原副书记严春风受贿案，對被告人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人民币60万元;对其受贿所得财物及孳息，依法予以追缴，上缴国库。严当庭表示认罪服判，不上诉。至此，“严书记女儿”事件画上了句号。

但是，“严书记女儿”事件带来的思考，却是值得纪检监察部门、关注舆情的领导与媒体注意的。

2019年全国“两会”上，四川省纪委书记王雁飞就反腐热词“严书记”发表了评论。他说：“网络是一个新的舆论载体，具有巨大的舆论监督力量、群众监督力量，这一事件充分说明了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全面从严治党等工作都离不开广大人民群众的广泛参与和积极支持，纪检监察机关更要主动介入、及时回应舆情。”[1]

回望该事件，我们说，严春风的问题绝不仅仅是纵容前妻飞扬跋扈与受贿的问题。其擅自授意他人将向组织报告的内容传给无关人员，与涉案人员串供;不如实报告个人婚姻状况、房产;违规收礼，利用职务影响为亲友经营活动谋取利益——一连违反了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廉洁纪律、生活纪律。[2]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四处冒烟”的“严书记”之所以迅速落马，看似偶然，实乃必然。其东窗事发到“贪腐典型”大暴露的过程恰恰是“公共视野”与“监察视野”积极互动的全过程。这一典型案例，呈现出“党心”与“民心”的高度一致性和这种一致性所产生的巨大的反腐正能量。

近年来，“公共视野”一词的内涵从“中性”逐渐发展为“重度”，原因之一，就是反腐倡廉的逐步深入。如今，一旦某人某事进入了“公共视野”，便意味着“舆情”已经引发，而处理即如箭在弦上。如果牵涉到官员或者公务人员，则随之而来的很可能就是相关部门的“监察视野”，无论最后的结论是违纪还是清白。

其实，作为网络用语，英文中“public view”既可以翻译为“公共视野”，又可以理解为“公众态度”。“镜头一经剪辑就有了立场”，殊不知镜头在何时对准了何物或者何人、镜头为什么这样剪辑而不是那样剪辑，经过剪辑之后镜头的分布与长短等，本身就已经是“立场”。“严书记女儿”事件虽然适才定论，但是其发生发展的轨迹，颇有值得总结的价值。而且，对于今后的“舆论监督”与“舆情处置”，颇有值得借鉴的经验。

从“公共视野”到“监察视野”的过程中，“严书记女儿”事件呈现出三个方面的特点。

二、上下步调更趋一致

以往，作为突发公共事件，时而会看到这样的状况：明明在民间已经全面铺开、街谈巷议、舆情汹涌，且是非曲直也并没有复杂到难以取证、难以判断的程度，但是牵涉到的相关部门、相关个人，或者装聋作哑，并不及时道歉;或者支支吾吾、避重就轻、“边打边撤”，推卸责任。于是，主流媒体与以自媒体为工具的网民们进一步质疑、挖掘真相，舆情更加“风生水起”。直到迫不得已，被曝光的一方才逐步吐露真相，“官民一致”的线条才逐渐合一。最典型的如“周老虎事件”“郭美美事件”等。在此类事件中，“塔西佗陷阱”已经形成，民众的信任度日见降低。而在“郭美美事件”之后，社会捐款数额锐减：北京红十字会的受捐从2010年的756万元变成了2012年7月的15.44万元。深圳、佛山红会在事件后所收捐款几乎为零。最后，新华网公布的结论是：商红会没有建立完善的财务、合同与项目管理制度，内部管理混乱;疏于管理，监管不力;在及时全面、真实准确地向社会公布捐赠款物使用情况、满足社会公众的知情权方面需要进一步加强。[3]总之，“上下不一致”的代价之大，在一段时间内教训深刻。

近几年来，在“打虎拍蝇”推进速度加快的同时，纪检监察部门与民间舆情的步调也越来越一致。2018年5月11日，网上出现有关“严书记夫人”要求幼儿园老师道歉的消息，并声称幼儿园已经开除了涉事的陈老师，于是引爆了舆情，相关截图迅速遍及各主流媒体与海量的自媒体。值得注意的是，从相关幼儿园到四川省纪委，不仅没有回避、推诿、拖拉，而是在第一时间回应了滚滚而来的舆情。值得称道的是，在回应与互动中没有相抵触、相龃龉的情况。成都金苹果幼儿园当天的回应明确表示：“没有老师被开除的情况。”2018年5月14日，四川省纪委监委网站发布消息：省纪委监委已关注到网友反映“严春风舆情”相关情况，已及时介入调查核实。调查什么？不仅仅是严书记离婚的时间，重要的是回应舆情所关注的实质——网民们最为怀疑的个别干部可能存在滥用职权甚至贪腐的问题。果然，四天之后的5月18日，四川省纪委监委发布消息：广安市委副书记严春风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4]，坐实了网民的怀疑。对于严某来说，这基本上属于“新闻次生灾害”，是“最坑前夫”的前妻招摇过市之后导致引火烧身。然而，之于广大网民，却是看到了党与人民共同反腐的敏感与步调的一致，于是越发相信“从严治党”的坚定态度，相信“猛药去疴、重典治乱”的坚定决心;相信“以刮骨疗毒、壮士断腕的勇气，坚决把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进行到底”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三、“发酵”间隔越发短暂

“严书记女儿”事件上网之后，不少网民的留言与媒体评论员的评论中都提到了周久耕与杨达才。其实，回看过往，网民在形成“公共视野”、把“涉嫌贪腐”的矛头对准周久耕与杨达才之际，是拿不出多少真凭实据的。其起因仅仅是因为周久耕气势汹汹地“将查处低于成本价卖房的开发商”的不当言论，让老百姓极为反感。而杨达才在36人遇难的延安特大交通事故现场，面带微笑，轻松自若，同样是“引发民愤”的导火索。总之，调查的过程始终伴随着舆情“发酵”的过程，而“发酵”的过程又是滚雪球式的“墨浸”过程，是“酵素”增加而“成果扩大”的过程。而且，杨达才开始是应对从容的，说自己与儿子都有“戴好表”的爱好，自己的收入也足以购买若干块高质量手表，更何况父子常常换着戴，回应几乎是“天衣无缝”。杨达才的出事时间是从2012年8月26日到2012年9月21日，发酵的时间更长。相比之下，周久耕事件处理得已经相当快——人民网的标题是“周久耕果然是贪官，我们都猜对了”！[5]但是，比起今天的雷厉风行，还是难忘项背。

十分相似，“严书记女儿”的种种传言在网上流传伊始，广大网友其实并不知道“严书记”到底何许人也，更没有想到其贪腐的“罪行累累”。直到不少网友将此人指向作为地级市的广安市委严姓副书记、并直指该副书记名叫严春风之际，想必四川省纪检监察部门已经密切关注了此事件。从网上“出现所谓的‘严书记写给四川省委组织部的情况说明”，到省纪委启动调查程序，中间仅仅间隔了一天。其快速高效在以往的处置过程中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全面推进政务公开工作的意见》提出，对涉及本地区本部门的重要政务舆情、媒体关切、突发事件等热点問题，要按程序及时发布权威信息，讲清事实真相、政策措施以及处置结果等，认真回应关切。换句话说，中间的这一天，是已经在走程序，为“权威发布”做好了、做足了前期工作。

《荀子·大略》：“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一般说来，“发酵”多半是与夸张、膨胀、变形、走样乃至谣言结伴而行的。因此，越是立足事实而迅速、及时地公布真相，越是能够争取主动，平息舆情。

总之，以往官员在落马之前，往往会有至少几个月的“公共场合蒸发”阶段。党的十八大后，官员从最后露面，到被纪委宣布拿下的时间差越来越短。不少都是“秒杀”——如仇和、肖天、杨卫泽等，均是公共场合出头露面的当天或者次日上了中纪委的网站。问题官员常常是前脚还前呼后拥，转身就变成了接受调查乃至瞬间心理崩溃、嚎啕大哭。各级纪委的“秒杀”内功越练越强，让那些“酵”无暇可“发”、无处可“发”、欲“搅混水”而不可能。

四、当事人“应对”日趋无力

党的十八大以来，“基层干部的媒体应对”或“党政干部媒体沟通技巧”等课程，都是县级以上干部在党校的必修课。有关及时回应、实话实说、避免“雷人”、议程设置、掌握分寸、控制情绪、留有余地……种种“应对ABC”，逐渐成为各级干部的共识。与当初不同的是，“微时代”的一大特点是信息传播快、覆盖广、造假成本低而“翻转”速度快。时下，就反腐倡廉领域而言，一旦“进入视野”——无论是“公共视野”还是“监察视野”——留给涉嫌贪腐的当事人“回旋”“应对”与“辩解”的空间越来越狭窄、时间越来越紧迫。

想当初，重庆雷政富不雅视频曝光，他一边辩解说：“假的，全是假的！”一边尚有时间派北京的“朋友”去与爆料人沟通，隔空喊话说“为什么要结这么深梁子，可以做朋友嘛”。华润前董事长宋林在遭到实名举报后，也曾“立即发布个人声明”，称该举报“纯属捏造和恶意中伤”，并希望有关部门尽快调查。而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原副主任刘铁男被《财经》杂志副主编罗昌平实名举报后，其所在单位有关负责人还对《新京报》记者表示“上述消息纯属污蔑造谣”——从2012年12月6日被举报到宣布其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间隔5个多月，其间他还批了相当数量的建设项目。总之，被举报者多半有时间从事“应对”，从而给公共舆论、网民乃至纪检机关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以至于在彼时彼地，“是不是真的”“能不能查下去”都曾经有过大大小小的疑问。

而这一次的“严书记女儿”事件已经显示出“大数据时代”的新特点：四面八方的“爆料”让当事人“腹背受敌”、难以招架，连说句“全是假的”“希望有关部门尽快调查”的话的工夫都不给。诸如金苹果幼儿园学费问题，周边房价都是“贵族”水平，“严书记女儿”哪里弄来的巨额资金问题，“严书记”的女儿上小学究竟有没有内定的问题，既然2013年已经离婚，“3岁的儿子”从何而来的问题，既然离婚了，那么“全程搂到夫人，关系很好的样子”是怎么回事的问题——知道“李向阳名下有多家建筑类企业，而严春风则曾长期在城建监管部门任职”，二者之间有没有瓜葛的问题，劈头盖脸，砸得当事人几乎无法招架。一方面是“舆论总是领先调查一个身位”，雪球越滚越大;另一方面则是从住建部门到幼儿园内外，“知情人”此起彼伏，“猛料”接二连三，似乎处处都有摄像头，让“严书记”无力招架。即便种种传言全是假的，作为公众人物，你也有回应的义务——可惜“严书记”无暇准确回答，恐怕也回答不了。而李向阳的回应又早已经失去了公众的信任。

即便火烧火燎，说“严书记”没有应对与“公关”也是不准确的。2018年5月11日17时50分，成都金苹果国际幼儿教育机构微博@金苹果学前教育发布了情况说“一切教学工作正常开展，没有老师被开除的情况”，5分钟后，这条微博就得到了四川省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官微@四川发布的转载，显然不排除严书记进行了“危机公关”的可能性。而网上不失时机地出现了一封“严书记”写给四川省委组织部的情况说明——无论是否严春风本人所为，都已经明显地流露出“仓促应对”的痕迹。

但是，无论如何，就目前的反腐倡廉的大趋势来看，留给“问题官员”的时间只能是越来越少，作为“问题官员”，直接向纪检部门自首、求得从宽处理才是上策。

习近平同志说：“网民来自老百姓，老百姓上了网，民意也就上了网。群众在哪儿，我们的领导干部就要到哪儿去，不然怎么联系群众呢？”“各级党政机关和领导干部要学会通过网络走群众路线，经常上网看看，潜潜水、聊聊天、发发声，了解群众所思所愿，收集好想法好建议，积极回应网民关切、释疑解惑。”[6]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积极回应网民关切、释疑解惑，是各级党政机关和领导干部的职责与义务，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公共视野”与“监察视野”都毫无可怕之处。可怕的是不能及时面对或者没有用事实说话。而就这次“严书记女儿”事件的回应来看，四川省纪委与四川省委宣传部新闻处应该是反应及时、处置得当的。也只有如此，才能够营造风清气正的社会环境，既满足公众的基本知情权，又提升相关部门的信任度与公信力。

参考文献：

[1]全国人大代表王雁飞谈“严书记”：他倒在网络反腐上[EB/OL].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27032211095663992&wfr=sp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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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严书记”被双开涉不如实报告个人婚姻状况等[EB/OL].http：//politics.people.com.cn/n1/2018/1113/c1001-30397887.html.

[3]红十字会总会通报对商业系统红十字会调查处理情况[EB/OL].http：//china.caixin.com/2011-12-31/100344906.html.

[4]广安市委副书记严春风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EB/OL].http：//www.ccdi.gov.cn/scdc/sggb/zjsc/201805/t20180518_172203.html.

[5]刘道彩.周久耕果然是贪官，我们都猜对了！[EB/OL].http：//opinion.people.com.cn/GB/1036/9994415.html.

[6]新华社.习近平在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EB/OL].http：//www.xinhuanet.com/newmedia/2016-04/26/c_135312437.htm.

（宋立民为广州大学松田学院城乡文化发展研究中心教授;孟黎为《金融时报》主任记者）

编校：董方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