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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场域中的社交凝视与符号狂欢

2019-12-16

视听界 2019年5期
关键词:场域符号社交

苏 慧

微信,作为现代移动社交媒体中的卓越领跑者,自2011年横空出世至今八年以来,迅速占据并延展了当代中国人的视野与话题,目光所及之处,身体与手机所傍之物,微信都以绝对性的霸主姿态傲视群雄,屹立手机软件下载的金字塔尖端。微信的知名度和推广度使得它能够站在移动智能通讯软件的巅峰,真正开启互联网的碎片化时代。

根据腾讯官网发布的2018年微信数据报告显示,每个月约有10.8亿位微信用户保持活跃,其中包括各个国家不同年龄层次的不同性别用户。[1]

微信用户群体,以一种占据既定位置的姿态相互联系并共同形塑了一个广撒于互联网时代洪流的关系网络,建构出社会参与、话语制造、空间交叉等各种范围广泛的命题进行积聚的场域。

在微信场域中,充斥着不同力量的对抗与竞争。[2]无论是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的对抗与融合、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的交叉与划分、线上交流与线下交流的冲突与重合,都凸显出微信这一新时代媒介与众不同的自身特性和生存状态。[3]

本文在分析微信基本功能设置和用户体验感受的基础上,以人文视角俯瞰微信场域中的人际关系和社交互动,从凝视和被凝视的双重角度解析微信这一存在本身的意涵和象征意义,并对组成微信架构的文字、语音、图片、表情包、标点符号等社交符号进行微观解读,透视现代人微信社交狂欢背后的支撑符码。

一、微信社交:凝视与被凝视

“凝视”,基本意涵即凝视者对被凝视者集中精力的观看和审视。有学者指出,在学术界中,“凝视”不仅是一个观看的延时性动作,主体通过观看这一动作获得了身份认知、社会经验和视觉快感,实践了性别意识与象征欲望。

凝视理论最早来自于西方的文化研究,若论追根溯源,应以萨特、拉康和米歇尔·福柯的视觉相关理论为来源。萨特的“注视”理论确认了一种主观上的“我”与“他者”的存在及其意义,拉康的“凝视”理论则将眼睛与凝视分裂,将凝视来源划分为主体与客体。

福柯与前两者的区分在于,他将权力观念注入了凝视理论,他的“嵌入”原则、医学凝视理论和“全景敞视主义”不仅是针对监狱对象的规训和惩罚,也是通过权力的支配对整个社会施展监视和规训的操作。福柯认为,“凝视”这一看的动作或行为发生意味着凝视的主体瞬时拥有了对被凝视者进行支配、引导的权力。[4]

微信抓住自身的“社交媒体”这一精准定位,开放多种好友添加方式,包括手机通讯录、微信号、二维码、群聊、名片、雷达、附近的人等方式,将社交功能作用发挥到最大化,并通过隐私设置尽可能迎合了用户添加好友的意愿性和多变心理。“我”可以被搜索到精确账号也可以消失于茫茫账号之中,“我”可以选择“我”喜爱或惯常的方式被添加好友。“我”可以通过账号搜索观看对方的微信基本信息,包括头像显示、账号昵称、地区、个性签名、账号来源、手机号码和共同群聊等。添加好友成功以后,通过头像入口,“我”可以查看对方的微信号、朋友圈背景和内容等详细列目。

这里的“我”作为一名凝视者,以一种主动性的姿态任意地浏览被凝视者呈现出来的社交面貌。刨除凝视者注视由被凝视者自主性、有意性塑造的“朋友圈”面貌这一面,在双方或者多方进行朋友圈内容点赞、评论、私信等信息交流和互动时,“我”仍然是作为一名凝视者,通过文字、语音、图片、表情包、标点符号等信息发送的间隔、频率、数量、明细来审视和揣摩对方此时此地或当时当地的书面意思、心理活动,甚至下意识地预判对方的言语和行为。这种模糊的主观判断建立在个体的知识基础、阅历经验以及双方的信任及默契程度之上,并不一定准确,但却是双方进行下一步沟通和交流的前提、基础和动机。

这两种凝视状态既是凝视者对被凝视者的话语腔调、审美水平、人格品性、现实背景等各种形成他人面貌因素的主观判断的形塑过程,也是凝视者接收被凝视者于社交平台自我展演、自我呈现和自我建构的信息灌输过程。

欧文·戈夫曼在经典著作中阐释拟剧理论,将人于社会化进程中、于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生动地比拟为一种戏剧式表演。他指出表演为何物:“特定的参与者在特定的场合,以任何方式影响其他任何参与者的所有活动。”[5]在这一层面,社交凝视的双重属性体现出来。但他的理论建构前提是指面对面的人际互动。[6]本文认为,将其应用到由互联网浪潮催生的微信智能软件的人际交往和互动关系研究之中也同样适用。

在微信场域中,凝视者并非自然过渡到被凝视者的身份,而是这两者从用户注册账号登录界面起始的那一瞬间,就已然形成捆绑的亲密关系。凝视者既是主动的观望者,亦是被长期观望的群体。

作为微信主打设置以及存在感最为强烈的“朋友圈”功能入口被纳入“发现”板块,用户经过引导进入由用户主动把控的社交界面。浏览、阅读、刷屏、点赞、评论、分享,各种动词与名词组合,汇合成个体的朋友圈内容,一举一动如揭于熟人圈目光之下。备注、分组、标签、屏蔽、陌生人权限、朋友圈三天可见等隐私设置分化出多样化的人际关系场域,强弱关系昭然立现。

微信的“群聊”设置构成微信的又一个瞩目之点,群组功能导出并组合起个体现实社交圈的关系链条,社会关系罗列并置,互不交涉。个体在微信群中任意切换身份角色,以便适应集体氛围、接纳大众审视以此来迎合大众的统一认知。一般而言,微信群体现了个体社交资源的丰富性和多样性,“群”越多意味着社交范围越广阔,其所占有的社会资源越丰盛,社交脉络更为深入庞杂。

拉康试图以主体、客体、他者的三元关系建构起全方位的社会凝视体系,这种看似主动性、强制性的观看,却总是被看似被动性、无意识的被观看所支配、调节和塑造。“当我以为是我看见自己在看着自己时,其实是他者在看着我。”

与福柯的层级监视体系的不同点在于,微信场域的这种凝视体系并非层层传达,具有等级性质,但它的确是“既是毫不掩饰的,又是绝对‘审慎’的”。它的不掩饰在于它无所不在,无时不警醒,无时不监视,它的“审慎”在于它“始终基本上是在沉默中发挥作用”。[7]它创造出一种存在于虚拟空间中的大众默认的秩序,使人置身微信场域如同置身于军营、医院、教室和图书馆,纪律和规范控制了局势,话语、身体和心灵与他者的目光严丝合缝地融为一体。

一旦意识到有人躲在窗帘背后偷看,用户在微信场域的社交互动便蒙上了几层厚厚的纱。这种类似于边沁的全景敞视建筑又突破了单一性观看属性的“民主”场域,制造出一种暧昧的自由气氛。“自由”身穿半裸露式风衣,随时随地可隐藏起衣下剥夺光线和视野的鞭子。用户在场域内的一切言行被默默地规训了。正如一位尊师重道的学生不会在老师所在群和目光可见的朋友圈内大谈颠倒常伦、忤逆世俗之言,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也不会在微信账号内处处留下供人嚼舌的暧昧痕迹。但是,“自由”有时会举起鞭子,化身成魔,指向各种失控的崩溃的自我呈现,包括朋友圈的“炫技式表演”(这里指“炫富”“戏精”“晒客”等社会现象)、“分享文化”的泛滥以及谣言弥漫。微信场域的自我呈现最终要回到凝视行为本身。

戈夫曼在戏剧理论中提出表演情境中存在“前台”和“后台”两个重要概念。他口中的“前台”是指“个体在表演期间有意无意使用的、标准的表达性装备”,包括舞台设置和个人前台。[8]有学者将戈夫曼的理论细节具体化到微信场域中,指出手机、电脑或平板作为一种性能稳定的物理设备即成为用户自我呈现的基础舞台设置,用户的社交媒体文本规范,例如书面措辞、情绪价值等成为用户的个人前台的依托,而后台即指用户使用朋友圈的技能经验。戈夫曼的“观众”意指表演舞台下坐立的观众,切换日常生活情景或特定场合中便是指彼此联系的人群,而微信场域中的“观众”,包括凝视者与被凝视者,则泛指一切存在。你是别人的观众,你也可以是自己的观众。你是平台的观众,平台也成为你的观众。

腾讯官网每年都会发布微信使用数据报告。从2012年的微信市场分析报告、2013年的微信用户行为分析报告、2016年的微信影响力报告到2018年最新最全的微信数据报告出炉,微信公司后台致力于从各个方面对前台用户的使用行为进行大数据分析,有时甚至细化到对表情包使用频次的研究。此外,几乎每到年末,微信界面也会向更新完毕的用户丢出一份年末使用清单:这一年,你发出了多少赞,你收到了多少赞,你收到的红包金额以及发出的红包金额,甚至在这一串长长的看似体贴入微的清单末尾,你会获得微信后台针对“你”——或者说你的微信账户的整体评价和形象化称号。

当然,不只是微信建立了这种满含“情怀”、人性化的清单设置。人工智能迅速普及高度发展的今天,大数据分析已经深入生活骨髓。在爆炸数据和信息的背后,我们能感受到一双殷切的目光追踪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无论你身在何处,总有一份信息推送直抵内心。

二、“微信解剖学”:符号的狂欢

在福柯对身体的政治的历史阐述里,人体曾被作为权力的对象和目标,受到极其专横和微妙的控制和干预。人体被“零碎敲打”,被权力机器切割成各个部分,运动、姿势、态度、速度、机制、效能、组织都被纳入严格的“纪律”操练。身体已然不属于自己,身体是拉美特利所称的“机器”,是可解剖的“政治玩偶”,是可操纵的“微缩模型”。[9]

微信场域在逐渐的分化中,形成了“关系解剖学”;而微信本身在功能细化中,则形成了“符号解剖学”。微信在解剖中拟人化,基础功能设置和界面元素编排搭建起基本的躯体形象,语言符号和非语言符号使得身体既生动,又始终被一种“精心计算的强制力”[10]控制在大数据范围内。

微信的社交符号包括文字、语音、图片、视频、表情包等,每一种符号都对微信场域的人际传播和关系构建产生了无与伦比的作用和深刻影响,并且符号之间相互联系、相互合并且具有绝对意义上的不可代替性。

首先,文字作为一种基础的古老的文化传承,可以说是解开微信场域密码的第一钥匙。文字千变万化的组合、拆分和生成,为人类的思想和语言赋予主观能动性,为眼睛和大脑开发无穷无尽的想象力。而通过互联网媒介,文字发挥了其最广泛最深刻最具备发展力的效用。

微信场域中的文字可以是词汇的累积,也可以是语句的堆砌,可以是书面的语体,也可以是口语化的语体。微信的普及和用户的广泛使得微信使用体语句逐渐倾向于日常简短,且存在大量语气词和拟声词。[11]比如,“么么哒”和“呵呵”的使用。前者作为亲吻意味的用词,拟声化地表达了使用者对信息接收者的亲密和友爱之情。而后者涵义更加复杂,从表面上来看,“呵呵”仅仅代表了一种笑声的文字形象化再现,从使用背后的深层次意图来看,“呵呵”则代表了一种反讽、嘲笑和轻视的意味。有学者甚至对该词进行了专门的功能研究,结论得出“呵呵”一词在具体的语境中具有丰富的语用交互义,如:肯定确认、赞同夸奖、委婉地拒绝以及舒缓语气等。

文字组织的多元化使得用户在沟通过程中充满惊喜,不仅文字后会显示相应表情符号,且固定语词的输入后会紧跟微信特定设置降落的表情。比如“么么哒”一词的嵌入,会收获大量“亲亲”表情的飘落。[12]“生日快乐”“新年快乐”等传统祝福也会伴随相应表情的降落。

其次,微信开创了语音对讲功能的先河,实现了随时收发语音消息并长久收藏,从新鲜感和便捷感两方面牢牢抓住了人们的交往需求,使得文字“语音化”。这一功能作为人类器官之嘴巴的延伸,以低廉的流量支持语音发送个人信息,缩短人与人的沟通距离,并支持公众平台的消息推送也采取语音新闻的播放方式,贴近人群距离,提升了信息交流的效率。

语音就其本身来说,个体的嗓音、声调、语气、节奏都具备了文字和标点符号无法代替的独特属性。嗓音的粗细、声调的起伏、语气的类别、节奏的快慢,甚至环绕语音的环境的嘈杂与安静背景,都影响着人与人之间交流的频率和结果。

紧跟其后的是图片和视频功能,前者作为静态的二维形象,后者作为动态的二维形象,形象化地展现了各种以文字和语音无法全部展示的多维性信息,填充了人们的视觉空间。无论是朋友圈的自制内容,还是公众平台的推送阅读,图片和视频作为辅助的生成信息方式逐渐牢固地构建了微信场域信息结构和人际传播内容的细枝末节。

再次,表情包,乃是真正构成微信场域符号狂欢现象的主体之一。从标点符号的组合表情到图片与文字的叠加表情,再到正式意义上的动态表情,表情包的历史和分类正是建立在巴赫金的“狂欢理论”上的“全民性、仪式性、颠覆性”的符号表达。

就其特征而言,表情包的直观性、开放性、分享性、便捷性、虚拟性、模仿性、时代性、夸张性和模糊性都催生了表情包文化和潮流的生成。就其分类而言,从Emoji表情等虚构漫画式表情包的流行与推广,到中国篮球大将姚明、跳水运动员傅园慧、影视咆哮帝马景涛、综艺小天使宋民国、美国总统特朗普等真实人物二次元化的表情包爆红于网络,表情包文化意涵中的“平民对话、民意表达、社会认同”等实质均体现了一种群体参与、符号狂欢的心理环境和社会状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表情包既是群体的联合,也是群体的分割。表情包将国籍和籍贯不同、种族和民族各异、阶层和文化水平参差不齐的互联网宠儿们集聚一起,同时也将年龄阶段不同、性别不同的人群较为清晰地分割开来。比如,一般情况下,中老年人群更偏爱眼花缭乱的祝福式表情包,年轻化群体则偏爱搞怪、诙谐的自嘲式表情包;女性偏爱粉红色卖萌的可爱的表情包,而男性则更偏爱自黑的扮丑的表情包,如熊猫头表情包。

表情包的诞生和发展影响拥有双面属性。直观性背面是恶搞因子的泛滥,开放性背面是规范性的失控,流行性背面是金钱至上的商业性,便捷性背面是沟通交流的敷衍性,模仿性背面是文本的侵权性,模糊性背面是信息的误导性,等等。

最后,除了以上所述,“点赞”作为互动的非语言符号,也曾被纳入研究视野。社交符号,构成了正在解剖中的微信的骨骼、肌肉和皮肤纹理。符号既是人类视觉的刺激和延伸,也是社会心理和文化的解读和建构。

三、结语:驯服与被驯服

每个时代的人们都有一种理想。原始时代,远古人使用石器、火、陶器实现对大自然的征服理想;冷热兵器时代,人们使用弓箭、火药和船炮,试图通过战争完成对土地征服的理想;互联网时代,现代人不仅拥有核武器,还拥有威力堪比核导弹的智能媒介和舆论工具,以谋求对全人类甚至所有空间和生命的监控和征服的理想。

微信就是人们的征服理想所催生出来的极具典型的衍生物。微信场域的凝视理论和符号理论,仿佛彻底实现了对互联网及其媒介的驯服和操控。殊不知,在流量、数据、信息共同合谋的移动通讯工具上,个体才是被真正地束缚其中。在各种APP和交易工具满街飞的场面下,在电子地图和电子图书将信息压缩至只有几个G的局面下,我们能拥有不带手机出门的勇气吗?看上去好像我们将它们驯服乖巧如宠物,而实际在对其操控之中,我们如福柯笔下被规训的肉体,被诸如微信一众驯化得服服帖帖,手脚眼脑、身体和心灵,无一不紧紧跟随,生怕被落后、被忽略、被鄙视、被抛弃。我们在凝视中解读符号的密码,然后在符号的狂欢中被深渊凝视。

注释:

[1] 2018 微信数据报告 [EB/OL]. [2019-01-09]. https://support.weixin.qq.com/cgi-bin/mmsupport-bin/getopendays.

[2]李全生.布迪厄场域理论简析[J].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2):147.

[3]孙玮.微信——中国人的“在世存有”[J].学术月刊,2015,47(12):11.

[4]陈律言.图片社交与网络陌生人的凝视互动研究[D].广州:暨南大学,2015.

[5]任小宇,赵亮.凝视与被凝视:基于凝视理论的微信朋友圈研究[J].中国冶金教育,2019(1):117.

[6]刘柳.浅析戈夫曼拟剧论中的“表演”[J].新闻传播,2019(1):25-26.

[7]屈勇.网络人际交往中的印象整饰[J].今日中国论坛,2008(1):37.

[8] [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樱,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153,154,200.

[9]王园.戏剧理论视域下微信朋友圈中的自我呈现——以大学生为例[D].北京:北京邮电大学,2018.

[10]刘昊.微信朋友圈语言的特点[J].博士论坛,2018(11):13.

[11]汪奎.网络会话中“呵呵”的功能研究[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12:54.

[12]王薇.狂欢理论视域下的网络表情包研究[D].广州:暨南大学,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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