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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叙事和成长书写
——秦俑小小说研究

2019-12-15刘敏

大观 2019年5期
关键词:口罩男孩

秦俑是一名“多栖型”小小说创作者,他从事小小说期刊编辑十余年,同时兼顾小小说的创作、评论、图书出版、网络与自媒体运营、微电影改编等。他的创作题材与视野较为开阔,风格也一直处于创新与变化之中。但是,秦俑的小小说始终洋溢着一种年轻的气质,这种气质使他的作品能够保持一股鲜活的力量,并与当下人们的生活处境和生存状态保持紧密的联系,尤其贴近年轻男女的生活和情感。他近期的小小说作品选材上多涉及青春校园与都市情感,描写对象也以年轻一代为主,人物整体呈现年轻化特征,风格上较为接近青春文学,但又脱离了青春文学的稚气。不同于其他青春题材的写作者,秦俑以成熟的思维和更为客观冷静的写作姿态,深入青年男女的内心世界,观照他们的孤独、忧伤、疼痛和成长,既有反思与批判的力度,又有着透视青春、思考人性的深度。

从整体上看,秦俑这部分小小说作品将宏大叙事搁置,主动远离激情澎湃的革命抒情和集体主义歌唱,也远离时代风云变幻下的英雄人物,转而去描写当下社会中作为独立个体的年轻一代。他笔下年轻人的青春褪去革命时代激情燃烧的悲壮和崇高色彩,附着世俗生活的平淡和烦琐。他善于抓住日常生活的细节来表现人物,结合当下时代和社会语境,用独特的叙事语言描绘青春男女独特的生命体验和隐秘的内心世界,去观照他们成长过程中的个体意识、情感世界以及复杂关系,进而形成他独特的青春叙事和成长书写。

本文以秦俑青春与成长题材的小小说为研究对象,主要从叙事学角度分析其小小说的叙事题材、叙事主题、叙事方式及叙事语言等,结合具体文本来解读他笔下的青春物语和人生体验。

一、书写“爱”与“忧伤”

在叙事题材上,秦俑的小小说集中表现年轻人敏感的情感问题和隐秘的内心世界。

作为一名“70末”作者,秦俑同其他“80后”的年轻人一样生活在社会巨变时期。改革政策的推行和实施渗透在文化、经济和生活等各个领域的方方面面,人们的生活和精神也在随之发生改变。尤其是伴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中国社会进入商品和物质不断丰富的阶段,城市日益成为消费中心。中国消费社会的到来冲击了传统价值和伦理秩序,精神的失落不同程度地体现在当代人身上。包括秦俑在内的年轻一代的作家大都在社会经济快速发展和城市空间不断衍变的时代中成长,他们有着共同的成长经历,如高考、校园、恋爱、互联网等,同时又有着鲜明的自我意识。因此,秦俑关于青春的叙事,在题材上选取了他比较熟悉的校园、都市、友情、爱情等内容,通过个体体验和观察将年轻人隐秘的内心世界呈现在读者面前,进而展示他对情感和两性关系的思考,对当代青年人心灵的关注。

关于“爱”的主题作品在秦俑的创作中占有很大比重。爱作为人类永恒的主题,不同时代对爱有着不同的诠释,通过阅读秦俑的小小说,可以感受到当代青年独特的情感体验。他笔下的爱,有青年男女的情爱,有亲人之间的挚爱,也有朋友间的友爱。

爱情作为年轻人绕不过去的话题,常出现在小说青年男女之间,秦俑也在男女间的情爱上挥洒了大量的笔墨。他笔下的年轻人大多具有多愁善感的特质,在感情上较为细腻,这就注定了他们在爱情世界中的纠葛、矛盾和伤痛。《我的网恋手记》《彼岸花》《流浪猫公社》《发生》《分手定律》《虚构》《一个单身女人的爱情错觉》等都有所体现。以《流浪猫公社》为例,小说中青年男女的感情随着家里的猫一天天多起来而发生变化。苏苏是一位喜欢收养流浪猫的善良女孩,在收养第一只猫时,“我”的态度是支持,但苏苏陆陆续续将十多只猫带回家时,“我”开始变得不耐烦直到最后的“忍无可忍”,两人发生争吵,然后分手。作品的男主角是爱苏苏的,但他不喜欢猫狗等宠物,如果他不能理解苏苏收养流浪猫的行为,那么二人的分手是必然的。因此,“猫”在文中是实指,同时也具有象征意味,暗示着男女长久的相处之后彼此缺点的暴露,或是不被对方认可的个人喜好。当相爱的两人不能理解对方缺点,或者不能包容对方喜好时,感情的裂痕便在时间的摧残下日益扩大,直至断裂。而二人最终能和好如初,也因“我”真正接纳了这些“猫”,其实意味着“我”开始理解并接纳对方的一切。再如《分手定律》呈现了当下年轻人复杂的感情关系网络,文中涉及两对情侣:“我”和Jesan,苏小鱼和森。“我”和交往了半年的Jesan分手后,在好朋友苏小鱼的帮助下治愈了情伤,最后却发现苏小鱼要和我的前男友Jesan结婚,而此时追求并爱上“我”的男生正是苏小鱼的前男友森。这四人间复杂的情感纠葛看起来很荒唐,但又很真实。爱情在这个复杂关系网中变得含糊不清。小说中也描写了“我”失恋后的精神状态,提及苏小鱼有十多次恋情,这些都为我们呈现了当下年轻人情感生态图景的一角。他的新作《虚构》更以扑朔迷离的故事情节,将秦大作家、伟、亮和校花清几人关于青春时爱恋与暗恋的记忆串联起来,虽然回忆和真相发生错位,难分虚实,但是青春爱情的懵懂、羞涩、细腻、敏感及幻想都是真切的。

秦俑笔下的爱情很少经历大的曲折和磨难,多是被日常生活的烦琐所牵绊,因而作者更多关注的是日常生活中的青年男女在感情上自我心理的宣泄、嬗变或平衡。在《一个单身女人的爱情味觉》《彼岸花》中,作者都站在女性视角去审视女性的情感世界,关注她们感情世界的嬗变和成长。以《彼岸花》为例,小说中的“我”以“阿姐”的身份倾听尹子茹的感情倾诉,见证了她的感情由萌动到恋爱再到分手的全过程。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历了一段段感情挫折的尹子茹褪去胸口的“曼陀罗华”文身,换为“曼珠沙华”文身,文身的改变实际上意味着女孩感情世界的变化,正如文中交代的“开白色花的叫曼陀罗华,开红色花的叫曼珠沙华。前者代表‘我只想着你’,后者代表‘悲伤的回忆’”。作者表现了女性细腻的情感世界,关注她们的内心深处,情节简单但情绪传达浓烈。另外,秦俑的“好男孩的一百种死法”系列作品,同样关注了年轻男女的情感世界,在呈现青葱少年群像的同时更表现了多种爱情体验。

在“男孩”系列中,秦俑刻画了多种不同性格的男生,将他们对待爱情的不同侧面鲜活地表现出来。这些男孩没有具体的名字,如积木男孩、抽屉男孩、慢递男孩、粽子男孩、写情诗的男孩、跳广场舞的男孩、硬币男孩、空调男孩、电子宠物男孩、面包男孩、再见男孩、星巴克男孩、被诅咒的男孩等。这些人物名称具有比喻特征,这里的比喻不是修辞意义上的比喻,而是基于人物性格、爱好或人物关系选择与人物相对应的名称,其背后有某种暗示和象征意味。比如积木男孩每次恋爱之后都会丢掉一块积木;抽屉男孩将暗恋的对象写进笔记本锁进抽屉里;写情诗的男孩将对女孩的暗恋全部作成一首首诗;跳广场舞的男孩因为爱情喜欢上跳广场舞;硬币男孩通过投掷硬币决定感情的去留等。作者善于抓住人物独特的行为和个性特征,通过一个个小故事,寥寥几百字便恰如其分地呈现了青葱少年或幼稚纯真或犹豫不定或忧伤疼痛或深藏不露的感情世界。而且每个小故事都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忧伤,而这正是专属青春的感伤特质。

秦俑对于青年男女情爱的书写,没有试图去为读者提供恋爱圣经,也没有企图为情感的困惑找寻具体答案,更多的是出于他对爱情的思考和人性的发现,在揭露青年男女隐秘的内心世界过程中引发读者的共鸣和思考。比如《爱上唐小糖》讲述了一个关于爱情的阴谋故事,里面充斥着权力、欺骗和物质追逐色彩。通过这场精心策划的爱情游戏,消解了爱情的美好纯洁,在物欲横飞的当代社会,爱情在权力和物质面前不堪一击,不免引人深思。《发生》中的果果不断虚构一些事故,比如说自己楼下银行被抢了,自己楼下银行失火了,自己出车祸了等等,当“我”问她为何编这些故事时,她的回答是“两个人多无聊啊,总要发生点儿什么才有意思吧”。可见当下年轻人无聊的生存状态,也展现了他们感情上的潜在危机,被时间消磨掉的初恋的酸涩和热恋的甜蜜总归要恢复平静,平静的生活中充满了日常的琐碎和无聊。青年男女在感情生活中如何相处?如何自处?又如何维持感情?作者没有给予我们具体答案和解决方案,而是通过一个个小故事引领我们去思考。

此外,秦俑笔下也不乏对家人间温情和朋友间友爱的书写。《化妆》和《残酷月光》这两篇小说在叙事上有很多相似之处,故事都发生在大学校园,都以大学生的视角讲述了身边室友的悲剧,故事中的主人公都不太合群,特立独行。但最后室友们都理解了他们的孤独和不合群,表现了青春期男生女生单纯的友谊。《残酷月光》中大学毕业五年后的“我们”仍怀念着大学期间因意外身亡的张扬。《化妆》中当“我们”赶到殡仪馆看到一个胖女人给陆小璐化妆时,这样写道:“我们都无声地哭了,平时最讨厌看陆小璐化妆的吴莎莎,突然很激动地冲上去,一把就夺过了那个胖女人手中的眉笔。胖女人露出一脸的不解。吴莎莎大声叫道,你怎么可以把她的眉毛画得这么难看!”即便他们在大学生活期间曾有误会和矛盾,但这一刻他们真挚的情感流露足以打动读者。《被风吹走的夏天》中“我”因高考落榜苦闷不已,也不愿让家人知晓这个消息而失望难过,然而家人都心照不宣地选择回避这个问题,“很奇怪,他们也没有再问我。有好几次,在跟父亲和哥哥说话时,我试图往这个话题上引,结果他们都将话岔开了”,正是这种无声的关怀让“我”得到成长和温暖。

除了“爱”,忧伤也是青春叙事和成长书写中的重要内容。首先,多愁善感是青春的一个重要特质,这个时期的男生女生们心思细腻、感性,大有“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之意。因此在书写青春的文学作品中,忧伤成为必然出现的一个主题。恋人的一句话,朋友的一个眼神,都足以掀起他们内心的波澜,触碰到他们柔软而敏感的内心。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感情世界中,他们往往会感到迷茫、困顿、苦闷、疼痛,试图从恋人、家人或朋友那里寻求慰藉,但现实情况往往不如意,要么寻求慰藉失败,要么主动拒绝交流,这些都会导致他们莫名地感到忧伤,成为青春挥之不去的情绪。秦俑的小说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忧伤和疼痛,如《彼岸花》中尹子茹失恋后的神伤,《被风吹走的夏天》中“我”高考落榜后的悲伤,《化妆》和《残酷月光》中室友因朋友逝去的悲痛,《更多的人死于心碎》中苏菲对爱情的失望和内心的孤独,《嗨啵溜啾》中肖恩因家庭瓦解的心碎以及因金鱼“嗨啵”和“溜啾”相继死去的悲痛等。再比如“男孩”系列中各怀心事的男孩们在感情和成长过程中,或受挫或孤独或自卑或迷惘等各种各样的忧伤。

毕飞宇曾经说过:“轻盈而凝重,是我对小说的理解,是我的小说理想。在根子上,我偏爱重,偏爱那种内心深处的扯扯拽拽。但一进入操作,我希望这种‘重’只是一块底盘,一种背景颜色。同时,我也希望我的叙述层面上能像花朵的绽放一样一瓣一瓣地自我开放。一瓣一瓣地,就那样,舒缓,带有点疼痛。”[1]虽然这是“60后”作家的写作感受,但它与秦俑在成长叙事上的情感倾向具有共通性。在秦俑的小小说中,不论是写男女爱情、家人亲情还是朋友友情,外在的唯美清新,并不能掩盖其内在忧伤的情绪,这是一种带有“凝重”又带有“疼痛”的忧伤感。

此外,“成长”也是青春叙事中较为常态化的叙事主题,秦俑的小小说自不例外。关于“成长”,包括外在身体的成长和内在心理的成长,从词源学角度来讲更多侧重于心理和精神层面的成长。秦俑笔下人物的成长也主要体现在内在心理和精神层面的成长,并通过外在经历展现人物内心的成长和认知的成熟。如《一个单身女人的爱情味觉》中,方可可经历了两段婚姻,第一段与乔安,第二段与齐枫。前者是方可可主动提出离婚,后者是齐枫提出的离婚。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发现,生活并没有因为逃离现有的爱情秩序而改变太大”。经历了两段婚姻,不再年轻的方可可幡然醒悟,自己爱的仍是乔安,而齐枫让方可可着迷的不过是他身上带有一种味道,这味道来自从前乔安偷吻她时留给她的记忆。虽然方可可在情感上有所成长,最终明白真正的爱,但她醒悟得太慢、太晚,让读者不免同方可可一样陷入失落和后悔的情绪中。再如《被风吹走的夏天》中经历了高考落榜的“我”不仅在外在上“长大了,像个男子汉了”,在思想上也更加成熟;《彼岸花》中经历了一段段感情的尹子茹,为情所伤后变得逐渐平静淡然;《化妆》中经历陆小璐事件的“我们”对美和生命有了更深的认知和理解等。总之,秦俑笔下的主人公在成长中的苦闷、迷茫、伤痛、顿悟等种种经历,组成一个个叙事单元,成为他们成长的催化剂,促进了他们自我认知和情感认知的发展。

二、内视角下的审美体验

珀西·卢伯克谈及小说创作时,将叙事视点放到重要的位置,认为:“在小说技巧中,整个错综复杂的方法问题,我认为都要受到观察点的问题,也就是在其中叙述者相对于故事所站的位置的关系问题所制约。”[2]这里所说的“视点”涉及叙事视角,即叙述者从何角度、用何方式进行叙事的着眼点。法国结构主义批评家热拉尔·热奈特同样看重叙事者和叙述视角在作品中起到的重要作用,他用较为抽象的“聚焦”一词,在《叙事话语》中将叙事模式划分为三类:一是零聚焦或无聚焦叙事模式,其特点是传统的无固定视角的全知叙事,即叙述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以“上帝”的姿态俯看故事全貌;二是内聚焦叙事模式,其特点是叙述者仅能讲述某个人物所知道的情况,超出这个具体人物认识范畴的事件便无法叙述,因此其叙述必须限制在人物所能知晓的范畴之内;三是外聚焦叙事模式,其特点就是叙述者所讲述的内容要比人物知晓的少。可用托多洛夫的公式分别表示:零聚焦叙事模式,“叙述者>人物”;内聚焦叙事模式,“叙述者=人物”;外聚焦叙事模式,“叙述者<人物”。

因此,本文根据热拉尔·热奈特的“聚焦”理论来考察秦俑的小小说创作,可以发现秦俑小说创作多采用内聚焦叙事模式,尤其是第一人称的内聚焦叙事模式。在《被风吹走的夏天》《我的网恋笔记》《彼岸花》《化妆》《流浪猫公社》《发生》《患者》《医者》等小小说中都采用了内聚焦叙事视角,以第一人称展开叙事,以“我”的视角来观察世界讲述故事。关于文学范畴上的“视角”,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中有所解释:“作者必须创造性地运用叙事规范和谋略,使用某种语言的透视镜、某种文字的过滤网,把动态的立体世界点化(或幻化)为以语言文字凝固化了的线性的人、事行为序列。这里所谓语言的透视镜或文字的过滤网,就是视角,它是作者和文本的心灵结合点,是作者把他体验到的世界转化为语言叙事世界的基本角度。”[3]因而对选择不同的叙事视角在作品中便会产生不同的文学功能。在第一人称内聚焦叙事中,叙述者“我”仅讲述“我”之所见所闻所感所知,潜于人物内心之中,便于揭露人物隐秘的内心世界,展现丰富的情感体验。需要指出的是,叙述者和真实作者自然并非一人,叙事视角的选择是作者的一种叙事谋略,但同时也带有作者的心灵投影。

《被风吹走的夏天》以“我”的口吻讲述了高考落榜后人物内心的苦闷、忧伤及愧疚等复杂情绪。当“我”得知自己离高考录取线差两分时,作者首先通过人物身体感受表现人物情绪:“我的腿里一定是灌满了铅,要不我怎么会觉得回家的路这么长?”可见人物内心的悲伤。接着直接描写“我”的内心活动:“我不知道该怎样将这个消息告诉我的家人”,“如果真的不小心掉到河里,我就不用发愁怎么面对我的父母和哥哥了,我就不用看到他们脸上露出失望的样子了。”这段内心活动一方面展现了家人对“我”的重托和希望,另一方面更透露出“我”浓烈的愧疚和痛苦情绪。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具体而生动地呈现了“我”的情绪变化活动,由悲伤到愧疚再到痛苦。再如《彼岸花》全文通过对话的方式推动情节的发展,一个为倾听者,一个为倾诉者。在小说中“我”以“阿姐”的身份成为尹子茹的倾诉对象,读者只能在二人对话中知晓发生在尹子茹身上的情感故事,描写了她上大学、约会、恋爱到失恋再失恋的全过程。在“我”听到的尹子茹有限的倾诉语言中,呈现出尹子茹不同感情阶段的状态,被表白时的不知所措,恋爱时的幸福甜蜜,相处中的矛盾冲突,失恋后的悲伤疼痛。尹子茹对“我”的倾诉便是她自己内心的展现,而作为叙述者的“我”也在结尾处道出了自己的情感体验,二人都揭露了自我内心,将心灵中最真实的情感展示给读者。

《患者》同样以对话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并通过作为心理咨询师的“我”的视角生动地展示了当下社会人们病态的精神状态。在小说中,一个男人来到“我”的心理咨询室,咨询的心理问题是他看其他人都像精神病人,不论是在医院工作还是自己开饭店,身边的人都给他病人的感觉。在医院他感觉“整个医院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是正常的”,为了摆脱这份令他厌恶的工作,自己开了小饭店,但在男人的眼中顾客也像病人,“每天都有很多人光顾我的店,他们中的一部分,跟我在精神病院里看到的病人没有两样。”通过内聚焦自叙,进入“我”的内心世界,我们可以发现作为心理医生的“我”同样患有心理疾病:“而我呢,也太需要有一个人,就像他这样啰里啰唆的男人或女人,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向我讲述他藏在心底的忧伤、痛苦或者不幸。”“我发呆似的看着对面那张空着的椅子,又一次陷入了无边的空虚与等待。”因此,通过男人的讲述和“我”的观察及自我审视,可以发现不仅他眼中的他人是病人,“我”眼中的他同样是病人,而读者眼中的“我”亦是病人。“我们”的病症都体现在精神层面,有生存的苦闷和焦灼,有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和敏感,也有内心的空虚和无聊。另一篇小小说《医者》,以“我”的意识流动展示了当下社会现代人的病态心理,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以及现代人的孤独感。

这种叙事模式便于展示人物细腻的心理流动,使读者对人物的内心情感有更为真切的审美体验,利用第一人称视角增强真实感和可信度,进而拉近读者与作品的距离。但第一人称内聚焦叙事视角在叙述范围上限制在“我”的见闻感知之内,因此作品的视域会有所限制。然而,视域的限制刚好满足作者的叙事策略,秦俑的小小说不会在开始落笔时就让读者发现故事的来龙去脉,而是通过有限的视角即“我”的可视域,将所见所闻所感所知先娓娓道来,在目力所及范围内讲述一个看似常态的故事,当读者感觉已推理出逻辑线索时,便突然翻转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结局,这种突转带给人惊奇之感和审美刺激。对此,《爱上唐小糖》《杀人者唐斩》《虚构》都有所体现。这种叙事策略的选择使情节的发展更具有层次感,由浅入深,使习以为常的故事也变得曲折有致、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同时这种限知视角也往往会留下富有暗示性的空白,增强读者的参与感,吸引读者探寻故事背后的深层原因和内涵,给人留下回味的余地。

三、独具魅力的叙事语言

秦俑对语言的把握和运用能力很强,文笔流畅,起承转合挥洒自如。其语言唯美清新,具有浓郁的浪漫色彩。时而细腻精致,时而平缓舒畅,时而简洁明了,时而又幽默诙谐,但文字间始终氤氲着淡淡的忧伤。总的来说,秦俑在小小说叙事语言上具有自己独特的色彩,富于魅力与感染力,总能刺进读者的内心,引起共鸣、思考和情感波动。对秦俑在小小说创作中所采取的语言表述方式予以探究,可将其叙事语言特征总结为四个方面:浪漫感性,时尚新潮,简洁明了,诙谐幽默。

首先,在语言表述上具有浪漫感性的特点。秦俑善于营造整体意境的唯美清新,其内在却萦绕着无法摆脱的悲伤基调。他笔下的语言文字具有含蓄的美感,对人和事不直接描写,而是隔着雾蒙着纱含蓄地表述,使得内在情绪随着情节和人物波动起伏。他的小小说中很少出现残酷血腥令人不适的字眼,而是选择让人或是温暖或是平静或是心动的日常化语言文字,如“淡淡的”“爱”“回忆”“甜蜜”“心动”等。以《残酷月光》为例,这篇小说讲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但作者仍选择用唯美的意境作为外壳,以期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来看作者对张扬坠楼的描写:“扭头看去,窗台上已经没有了张扬的身影。吉他与歌声也好像在某个瞬间被凭空抽走。空荡荡的窗台上,只剩下一片凄凉的月光。”作者没有直接描述他坠楼死亡的过程,而是书写空荡荡的窗户上那片凄凉的月光,这种唯美的意境与现实形成强烈的反差,更加透出无法言喻的凄凉和悲楚之意。在从题目来看,“月光”本身就带有柔美浪漫色彩,而作者偏偏在前面加上修饰词“残酷”,使意象在整体上变得深沉厚重,唯美浪漫让位于伤感。秦俑在创作中较为关注细腻的个体生命和情感体验,因此在语言表述上注重人物的感性化特征。同样以《残酷月光》为例,作品结尾处,“多年以后,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张妈妈抱着骨灰盒悲伤啜泣的样子。她说,儿啊,妈妈终于又抱得动你了!儿啊,我们回家!”语气虽平缓但情感炽烈,使母亲无限的悲痛溢出文字,令读者动容。

其次,在叙述语言上具有时尚新潮的特点。作为一位年轻的作家,秦俑生活在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当代社会,与网络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其小说语言也受到网络环境的影响,新颖有趣。如《我的网恋笔记》直接以网络上的虚拟恋情为题材展开创作。他的小小说中会出现计算机、网络及应用软件等相关的词汇,如“陌陌”“QQ”“微信”“微博”等,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有的小说在标题设计上也新颖有趣,如《长得帅的才叫青春,长得丑的顶多算是成长》《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如果没那么爱,有那么傻也行》,很明显借鉴了网络上的“段子”语体。此外,他的一些作品在形式上也具有时尚感,如《口罩男孩》行文段落的格式:

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口罩男孩好腼腆啊,他都不敢正眼看那个女孩。

第二次约会,口罩男孩戴着口罩。

第三次约会,口罩男孩戴着口罩。

第四次约会,口罩男孩还戴着口罩。

第五次约会,口罩男孩仍然戴着口罩。

第六次约会,口罩男孩又戴着口罩出现在了女孩面前。

六次约会口罩男孩都带着口罩,这样的段落安排不仅使形式具有时尚感,更加突出了口罩男孩腼腆的性格特征,同时也为接下来故事的发展埋下了伏笔:

女孩很好看地笑着,好奇地问,为什么每次和我约会,你都要戴口罩?

口罩男孩摘下口罩,说:

如果不戴口罩,

我怕我忍不住会说,

我爱你。

这样的语言形式,显得活泼而且新潮,颇易受到年轻读者的喜欢。

第三个特点,是语言的简洁明了。秦俑的作品大多篇幅不长,语言简洁有力,旨在有限的篇幅内讲好故事,塑造人物。如“男孩”系列每篇都不足千字,短的只有二百余字,便勾勒出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浓墨重彩的细节刻画往往能突出人物性格,而有时通过简单的言行也能突显生动的人物形象,如作品《桂嫂》中对桂嫂的刻画就十分鲜活,村主任的车因桂嫂的帮助才没有被偷走,所以桂嫂想着村主任会感谢自己,但对方却迟迟没有任何表示,因此当村主任妻子向桂嫂打招呼时,“桂嫂正眼都不看她,嘴里‘嗯’了一声算是回了话”。寥寥几笔,便将桂嫂复杂的内心活动与不满情绪表现出来,同时一个“嗯”字颇有意味,一方面说明她不想驳了对方面子,另一方面又表现了她内心的郁闷和不满,由此我们看到一个可爱淳朴又带有村妇习气的生动形象。

最后,秦俑的小小说语言也不乏诙谐幽默之感。行文间透露出的幽默,达成含蓄机智和诙谐风趣的修辞效果。他小小说中的幽默往往具有反讽意味,想要通过幽默诙谐的语言外壳深刻地洞察社会和剖析人性。在看似平淡无奇引人发笑的语句中,其实涌动着作者独特的思考。如《孤独》讲述了有三个子女的老人,子女都很优秀,他却只有三只宠物狗来陪伴,老人对生活感到无聊和孤独,于是前往心理咨询室,作为心理咨询师的“我”便为老人设计了假装跳楼的戏码,旨在引起子女的关注。作者以幽默的方式描写了这场“老太跳楼秀”,看似是一个荒诞不经引人发笑的小故事,深层却是对当代老年人生存和心理状态的呈现,并用充满趣味的讲述方式关注了老人孤独的内心感受。再如《感冒是这样流行的》也同样是一个荒诞不经引人发笑的小故事,故事发生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机关,机关里的人都以感冒为由休假不上班,主人公李四也在密谋着假借感冒之由休假,不料那天他真的感冒了,而机关其他人员又以探望他之由休假一天,这让李四“感觉怪怪的,就好像在自己精心料理的饭菜里吃出一只绿头苍蝇来”。全文就这样围绕感冒这件小事,上演了一出荒诞喜剧,在博得读者一笑之外,潜藏深沉内涵。作者视角独特,眼光犀利,将机关单位存在的乱象巧妙地表现出来,引人深思。

由上可以感受到秦俑叙事语言的魅力,以及他灵活自如的语言表达功力。在叙事上他不讲求铺陈渲染,而是用平实自然的语言描绘平常的人和事,用细致的观察和深刻的思考,发现潜藏在常态之下的深意。

除了语言上的魅力,秦俑也善于在叙事技巧和形式结构上做出探索,力图有新的呈现,增加小说的意趣和张力。其小小说的情节发展在前半部分的节奏往往较为缓慢,情节以舒缓节奏推进,慢慢将读者带入故事情景之中。当读者大概推理出故事走向时,作者便笔锋一转,朝着读者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并且加快情节发展节奏,使读者不得不重新整合故事逻辑线索和人物关系。如《爱上唐小糖》,前半部分具体描写了“我”与领导的妻子唐小糖发生的婚外情,本以为是一场普通且常见的婚外恋,作者也巧妙地让读者误以为二人间存在爱情,但画风一转“我”抛弃了唐小糖,一通电话揭露了“我”双面间谍的身份,“我”既是领导派去测验唐小糖对他感情的试验者,也是领导的对手派来搞垮领导家庭的“间谍”,而“我”的目的则是获得一套房子。读到这里就使得读者不得不对前文中“我”和唐小糖的感情进行重新审视,会发现爱情在物质利益面前的脆弱和不堪一击。这种主动摆脱机械性、惯常化的叙事方式增添了阅读趣味,提高了审美体验,更大大提高了读者的参与度,引导着读者主动去思考和体悟。

总之,秦俑很少直观地描写现实,而是在时代语境下进入人物隐秘的内心世界,关注他们的生命和情感体验,也力图在深层挖掘出复杂的社会和人性问题。然而需要指出的是,秦俑有时过多将关注点放到都市男女的情感世界,具有小资情调,不免略显矫情。但不可否认的是,作者以青春叙事和成长书写,对当下年轻一代隐秘内心世界进行剖析与揭露,在当下的小小说创作中独树一帜,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创作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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