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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井

2019-12-12吴凯风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11期
关键词:芯子井水锄头

吴凯风

夏意正浓,覆盖着杂草的水井口,一条蛇从长满青苔的石板上,哧哧地溜出来,吐着芯子昂着头。荷锄蹒跚前行的三叔看见了,冲上去抡起锄头,“嘿呦”一声,把吐着芯子的蛇头砸进石缝。

三叔长嘘一口气,整个身体紧紧地倚在锄头柄上,不让蛇有溜走的机会。我看见他朝水井边不远处摸螃蟹的孩子,张了一下嘴唇,又闭上了。我猜想,三叔是想叫孩子们过来淘井,给水井来一次大清洗。

蛇翻滚着细长的身子,为三叔跳了它生命中的最后一支舞。三叔看了一眼蛇,看了一眼覆盖着杂草的水井,欲言又止。

水井保持沉默,同三叔一样,均匀地喘着气,聆听溪水在夏日里欢乐地唱着歌。

长度不足千米的小溪旁分布着三口井,上、中、下错落排列。如果说文明古国都发源于河流之畔,我想,我们这个村落的文明也与这条小溪有关。小溪旁成片的田地里,还有祖辈们耕作时的吆喝声,他们如涓涓细流的井水,梳理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不卑不亢。

小溪的源头就是这三口井,看不见的细流在深沉的地底下千回百绕后,在这条小溪旁找到了三个出口。有村落的地方就有水井。我深信,我们这个村落也就由这三口水井孕育并成长起来。在水井边洗衣服的人,用棒槌敲打着岁月,把勤劳印在光亮的青石板上。在水井边洗菜叶的人,用双手清洗着年龄,把泥土的芬芳融入潺潺的小溪。上井口的人对着下井口的喊,你家的鸡把蛋下到小树林里去了。下井口的人没听明白,中井口的成了传声筒。下井口的回复,正是呢,都是一群挨千刀的鸡。中井口的人说,每家鸡下的蛋都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是谁家的鸡下的蛋,在哪里下蛋都不会丢,由着它们吧。

从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村落,到夜幕拉上,三口水井总是与村落里的人一起欢笑,一起私语,一起忧愁,一起进入梦乡。如我们一般的小男孩儿在它的旁边逐渐增长了气力,从用尽全身力气提半桶水,到能提一桶水,到似少林武僧一样,两只手各提一桶水,湿漉了裤管,湿漉了回家的小路,也练就了男孩儿山一样壮实的身躯。如我们一般的小女孩儿在它的旁边逐渐长出了似水柔情,从洗自己的衣服,到洗家人的衣服,到洗人家的衣服,柔润了她们的双手,也柔润了离家的小路,澆灌了女孩儿花一样美丽的容颜。

我们在水井边长大,也在水井边老去。村落里有人离世,第一个要举行的仪式就是用井水为他清洗身子,让他干干净净地去往另一个世界。这时候,就会有道士、和尚,或吹着号角,或敲着木鱼,唱诵经词,引领亲属众人,带上祭祀用品,来到水井边,以虔诚之礼,取几碗清水,簇拥着返回。

那天,三叔把蛇带回家,做成了一道美食,一家人围在一起细细品味。

责任编辑:子 非

美术绘画:李 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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