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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2019-12-12杨永平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11期
关键词:照相馆老家医院

杨永平

1982年,父亲退休了,那年52岁。

我的祖籍位于现在的兴义镇福建乡坦铺杨朝溪。奶奶原是莲花乡中磴沟人,在父亲不到一岁时便离开了人世,奶奶长的什么模样,父亲不知道。从此后,爷爷带着幼小的父亲艰难度日,在父亲5岁那年,爷爷无奈之下,投靠了奶奶的娘家人——中磴沟碗厂。8岁那年,爷爷也走了,无依无靠的父亲是跟着舅公、舅婆长大的。

父母育有三女一男,我排行第二,上有一姐姐,下有一弟一妹,那时条件有限,也没实行计划生育,几乎每家都是四五个孩子,半路夭折的也多,能生存下来的就是命大的。我们相继出世,也让父母亲喜忧参半,喜的是人丁兴旺,生活有奔头;忧的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吃饭。

父亲一生为人忠厚,从普通职工到技术员到厂领导,再到后来企业的转型,也是最早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老党员。那些年,因生活的艰难,我很少看见父亲的笑容,总是愁眉苦脸,沉默少语,叶子烟一支接一支地抽,好像烟真能解愁。尽管如此,父亲每次回家总是大包小包的,从鞋袜衣帽到棉裤棉袄,看见父亲回来,那是我们最高兴的事,赶忙跑到沟边去接过包裹,进屋就开始翻包,里面总会有水果糖、宝扎糖之类的,拿去分给隔壁的外婆和阮婆婆他们家一点儿,这些都很稀奇,如果没有人在外面工作,是很难吃到的。看着我们高兴,父亲也会露出少有的开心,用他那不太流利的口才给我们讲鬼的故事,或是外面的见闻,我们总是听得津津有味,从不插嘴,直到睡意蒙眬,进入梦乡。

这样的苦乐日子,直到改革开放,土地下放到户后,生活才有了很大的改变,我也长大成人,家里家外能独当一面,吃穿不愁,父母亲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辛苦,那已经是1981年后的事了。

1986年,回到老家后的父亲,总算过上了他一生中最安定和快乐的日子,自由自在,生活自给自足,很是满意。可到了1989年的秋天,父亲常感身体不适,去检查不料已是肺癌晚期,医生说,已经活不过3个月了。那一刻,犹如晴天霹雳,除了被蒙在鼓里的父亲,我们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对于父亲来说,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我永远忘不了,父亲在医院的最后时刻和对生命绝望的一幕幕。由于人手不够,只有我和弟弟一边上班,一边轮流陪护住院的父亲。

在医院,父亲已不能正常进食了,身体的绞痛一阵紧似一阵,骨瘦如柴,但他从不呻吟和吵闹,只是闭上眼睛,紧锁眉头。我也会小声地给父亲讲一些无关的事情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想以此来减轻疼痛,或想方设法让他吃一点儿食物。有一天,护士照常来打针送药,父亲用哀怜的眼光看着护士,轻轻地問:“医生,为啥子天天打针吃药,身上还是很痛?”护士平静地回答:“等你病好了就不痛了。”说完,急匆匆地离开了父亲的病房。就在那一刻,父亲满眼的泪水从深陷的眼窝里流出来,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伤心、绝望、无助,而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手绢不停擦拭父亲的眼泪,然后转身,冲出病房在楼道的转角处号啕大哭……

就在第二天,外面秋阳正暖,秋风徐徐,我想给父亲照一张照片,想让父亲出去晒晒太阳。父亲摇摇头,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自己走不动了,也不要去花那没用的钱,要把钱用在刀刃上,我知道父亲又在心疼钱。在我执意坚持下,我背着父亲,从中医院到公园里面的照相馆,此时已是皮包骨头的父亲在我背上身轻如燕。由于癌细胞全身扩散,身体的每个部位每动一下,都是一种钻心的疼痛,在我背上,明显感觉父亲的胸骨贴近我的背部,走一会儿,歇一会儿,不足500米的路程,我背着父亲慢慢走了二十几分钟才到照相馆,花2块多钱为我父亲照了一张5寸的照片,留下了一生最珍贵的,也是唯一的照片。

从照相馆出来,在公园的一棵还泛着翠绿的黄桷树脚坐下,斑驳的阳光散落在我和父亲的身上,乍暖还寒,幽静的林荫道,偶有行人走过,或老人,或情侣。这些温馨的画面,父亲却无心也无力欣赏,绵软的身子靠在我的臂弯里,微闭双眼,气若游丝,干枯的双手在我的手心里冰凉而颤抖。看着我怀中的父亲在死亡线上一分一秒地忍受煎熬和痛苦,我的心如万剑穿过!坐了不到十分钟,我又背着父亲一步一步返回医院的病房。

第三天,已经病入膏肓的父亲还不肯离开医院,生命的渴望和死亡的威胁在父亲心里相互撕扯,医院是万能的,他还要做最后的努力和拼搏。

第四天,父亲上气不接下气,已经奄奄一息,与家人商量,在亲戚们的帮助下,4个人用担架轮流抬着父亲回家。那时候,没有公路,没有车,从中医院出来,在拐门河坝坐机动船到长沙坝下船,途经九里十三弯、坦铺、余家山,赵家坝。在赵家坝下碗厂的背后有一段很陡峭的山路,路面很窄,也是唯一回家的路。老家有讲究,活着的人坐车或坐担架,只能面向前方,去世的人则相向而行,走这段路程时,为了让父亲舒服一点,只好违心让父亲面朝后,前面一个人拉,后面一个人推才走完这段路。从丰都到老家,整整走了一天,在路上,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很焦虑,但又不能不面对现实,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父亲送回了中磴沟老家。

回家不到一个星期,父亲就走了,那是1989年的秋天,父亲刚满59岁。

今天,我再次提起笔,透过如烟似雾的雨幕,仿佛那曾经给予我们生命的父亲从未走远,从未离开……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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