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骨铜声

小泽是第一个来到宿舍的人，她在纠结选哪个床位。最后，她盯上了最里端靠墙的上铺。

“我要睡那里。”小泽指向那个方向。

“那儿光线不好，而且睡上铺多不方便啊！”

但父母自然是拗不过孩子的，他们把东西都给小泽打理好了，才带着一颗担忧的心回去。

没有了父母的束缚，小泽感觉自己就好像一棵大树的树根从地里拔起，张牙舞爪地往天上蔓延一样。

上铺是个好位置，是离天花板最近的位置，而天花板又是离上层地板最近的位置，上层地板又是离上层天花板最近的位置，上层的天花板……总之，最后是到达天顶的位置。

上铺的梯子就像是登天的阶梯，她俨然把上铺当成是她的天堂了。

说是天堂也不错，可偏偏下铺却像个地狱。

“我说，上铺你能别晃了吗？床板都震了。”

又是那个讨人厌的下铺。

“我只是翻个身而已，你要是嫌晃的话就把这个床给钉牢啊？”

“何止是翻个身，你是在上面滚了几个来回了吧？”

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起，下铺似乎起身了，小泽赶紧把头撇向一旁装睡。她还记得下铺这个人可高了，站在地面上不用踮脚下巴都能和上铺床沿平齐。

她果然把头探过来了，小泽紧张地屏住呼吸。等着那个人抬手拍她，她就用头撞过去。

等了很久，那个人还是没有动静，小泽听到她下床的声音，还有嘲讽的“胆小鬼”这样的字眼。

你才是胆小鬼！小泽暗暗在心里骂道，但是却没有冲下铺叫嚣，其实她也有些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但是她才不会去道歉呢。

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在床上滚了滚，忽然她感觉到身下床板一震，是那个身高腿长的人往上踢了一脚。

哇，好暴力！小泽僵住身子，侧向一边不敢动弹。

这就是小泽和她的下铺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她们的第一次交锋。

中学里虽然不允许带手机，但是学生们都还是会悄悄地带，只要不是太明目张胆的，学校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小泽的下铺成了宿舍区最受欢迎的地点，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那个人会手机贴膜的技艺。

“林淋，可以帮我的手机贴一下膜吗？”

“我也要，我也要！”

林淋坐在桌子前，活像一个摆地摊的。小泽看过去，那个人很认真地在帮别人的手机贴膜，用干布擦过边角，把一张软膜对准屏幕覆上去，挤出气泡，再用手指抚平，贴膜就算完成了。

“下一个！”

很快就有人把手机递了过来。

这时林淋轻轻地看了一眼偷瞄了她很久的小泽，小泽一个激灵，把新买的床帘给拉上了。

有什么好神气的？小泽觉得那个人在蔑视她，于是她决定自己也要学一门技艺，好让其他人也对她刮目相看。

找了半天，小泽决定干这个——帮手机除尘。毕竟这个只需要棉签和小刷子，做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劲。

于是302宿舍摆了两张桌子，一边写着“手机贴膜”，另一边摆着“手机除尘”的牌子。

“哟，这宿舍还搞一条龙服务呢。”

小泽听到这句调侃，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还是厚着脸皮回应：“谁搞一条龙服务了，只是恰好而已。”

“恰好？”林淋看向她，语气有些揶揄。

“真的是恰好，我早就想弄这个了，只不过你捷足先登了而已。”

小泽才不会承认她在偷学模仿呢。

“好啦好啦，恰好就恰好呗，这样也挺省事的。”

于是302宿舍就更热闹了，几乎每天都有人来让她们帮手机贴膜除尘，然后小泽和她的下铺就被逮住了。

“手机贴膜，手机除尘？说了不准带手机，你们还帮她们做这些勾当。”

“老师，我们错了。”

“现在知道错有什么用，要不是今天是我值班，现在逮着你们的就是教導主任了，咱班得扣多少分？念在你们是初犯，800字检讨，明天早上交。”

“好的。”

林淋点头答应。

“可是，现在已经晚上11点了。”

小泽嗫嚅着开口。

“你也知道现在有多晚了，这么晚了还能帮人家手机贴膜除尘，怎么就不能写个800字检讨了？”

沉默。

“行了，你们回去吧，下次可不许再犯了。”

走在林荫小道上，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两个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可真行啊，还敢跟老师讨价还价。”

“我才没有讨价还价，我只是在和她讲道理而已。”

“讲道理？”

那个人又在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她了，小泽感到很不满，“讲道理是你先弄的贴膜，我才被罚的。”

“之前不是说的恰好，还怪我捷足先登，现在全是我的错了？”

……

小泽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道歉。

林淋在她开口道歉之前，拍着她的背，轻轻地说：“行了，咱们早点回去吧，还要写检讨呢。”

“你也知道要写检讨哦，那你还挑这条小路走？乌漆麻黑的。还有，别拍我的背，你的手劲儿可大了。”

“比我踹你床板的脚劲儿还大？”

“哇，你还真的好意思说……”

声音在这条小道里渐行渐远，两个人的距离却愈来愈近。

小泽觉得她们大概算是已经和好了吧，这样的话两个人也许能够成为朋友呢。

她又忍不住在床上翻来滚去。

林淋感到很郁闷，她把脚搭在上床板上很久了，按照往常这脚就应该用劲儿往上踹了，但是这个时候她却有些提不起劲儿来。

“上铺那位，能消停会儿吗？”

“下铺那位，不能。”

算了，忍忍吧。她闭上眼。

随着那一阵剧烈的摇晃声响越来越大，林淋的脚不由自主地往上踹了一下子。

这张床总算恢复了平静，果然暴力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

她们原本好了那么一点点的关系又迅速僵化。

“我说，你这么喜欢晃，怎么不睡下铺？”

“要你管。”

“你以为我想管？要不是你整天晃个不停的……”

“那你也踹我了啊！”

小泽委屈起来。

“你还真好意思，我踹的是床板，脚还疼着呢。”

……

“怎么不说话了？说说你睡上铺的理由呗，说不定以后我就不踹你床板了。”

“我才不信你。”

虽然小泽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她还是开了口。

“我小时候看过一个漫画，不知道你看过没有，上面说的是一个女孩住在一棵大树上，她每天都会给大树浇水，大树很快就长大了，女孩顺着大树就爬上了天堂。”

“……这和你睡上铺有什么关系？”

“因为上铺更接近天啊。”

“我也没觉得怎么接近了，你不如把上铺当作天堂，然后睡在下铺，爬楼梯的距离不就相当于登天的距离了？”

两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小泽却有些别扭，“那岂不是说上铺就是天堂了？我才不让给任何人。”

“你想要的是女孩顺着大树抵达天堂这个过程吧，而且下铺也没见得不好啊？”

那个人猜透了她的心思，但是小泽还是不愿松口，“既然下铺好，你为什么要换？”

“因为我的上铺是一个享受爬树过程的人，也是一个喜欢翻来滚去的人。”

“变了法子骂我。”

小泽别扭极了，她既想搬到下鋪，但是又不想让林淋如愿。

“如果我成为了你想要抵达的天堂，你就会心甘情愿地睡在下铺了吧？”

“你在想什么，反正我是不情愿睡下铺的。”

那时候的光景浮现眼前，小泽从下铺起身，伸出手摇了摇上铺的床沿。

“你怎么还是这么能晃？”

现如今待在上铺的人还是用一如既往的口气呵斥着她。

“我只答应换到下铺，又没说以后不晃了。”

林淋起身下床，拉开了床帘，可以看见上铺的墙上贴满了闪闪发光的奖状和挂着的勋章。

小泽看着羡慕不已，这就是她想要抵达的天堂啊，她离天堂只有一把梯子的距离。或者说，抵达天堂的距离只有她和那个人的距离那么远，不过，其实也很近了。

她看向正在刷牙的那个人，顺手拿起两个人的书包，凑近了林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