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笙

那一天特别不一样。

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薛瑶从后门往里望，一眼就看到前排的晏明希。他戴着耳机，坐姿端正，背影挺拔。暖暖的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气氛刚刚好。

下了很大决心，薛瑶走到他面前，看他一脸疑惑地回头，鼓起勇气道：“等下我们一起走吧？”

一

高一入学时，薛瑶在日记本上写：为了考大学，拼了！

一开始确实下了一番狠劲儿，每天早上坚持背单词，吃饭的时候心里都在记公式。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一天坚持刷四套卷子。

一个月后的开学考试，她依旧自信满满，成绩出来时她还特意挤到讲台上去看，然后当场哭出声——为什么！为什么将近垫底！这不公平啊！有没有天理！

班里按成绩排座位，薛瑶搬着凳子仍在碎碎念，她不服！

但视线一转，晏明希正在前面一脸认真地整理书本。

她忽然眼睛一亮，他也来这边了？没想到学霸成绩这么好也逃不过坐后排的命运啊。

这么一想，她心里有了安慰，看向晏明希的目光充满同情。

沮丧了一会儿，薛瑶又重新投入到学习当中，勤勤恳恳地刷题，但是数学一直拖后腿， 每次都被各种公式虐得死去活来。当她又一次咬牙攻克一道函数题时，前排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她一抬头，晏明希正面向她这边，眉梢眼角轻轻弯起，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

他不说话，目光一瞬间从她的身上掠过。

薛瑶一愣，反应过来有点尴尬：“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就是不会做数学又怎样啊！”

晏明希向她解释：“你那道题公式少写了一个，不可能算对。”

她仔细一看，顿时窘了：“还真是……”

二

又一次月考结束，薛瑶满怀期待地等待成绩发下来。

老师在讲台念分数，叫到名字的人要去领试卷。

她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想抬头又不敢直视老师的目光。

终于，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薛瑶，65。”

薛瑶微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数学才65分？

她沉默地低頭，眼前很快浮起一片水雾。

羞愧、自责、难过一下子充斥着她的大脑。

老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还挥了挥手里的试卷。

前排的晏明希却突然迅速起身，默不作声地替她拿回卷子。他朝老师点头示意，将试卷折起，巧妙地遮住了那个刺眼的分数。

一直到下课，薛瑶都没有抬起头。一如这么久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成绩就是上不去。

晏明希敲了敲她的桌子，轻声提醒：“你的试卷在我那里，你要拿走吗？”

像是才回过神，薛瑶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小声道谢。谢谢他的体贴，为她化解尴尬;谢谢他的尊重，维护着她小小的尊严。

事后，晏明希难得主动开导她，慷慨地为她讲解了错题，又分析了原因，并鼓励她再接再厉。

薛瑶简直太感动了：呜呜呜，有个学霸同学实在是太棒了！

三

薛瑶开始向他请教问题，努力发展革命友谊，晏明希也毫不吝啬地伸出援手。有时候请教问题的人太多，他就会先拿纸写出计算过程，递给她，表示不理解的可以再问。

薛瑶站在人群外，手里是写满数字的草稿纸，她看着站在课桌旁边的他眼睑低垂，低声向座位上的同学讲题。

有个女生细声细语，腼腆地指着一道题。晏明希似乎没听到，迁就地俯身，待听清后，他低首浅笑，略略扬眉，自信地说着什么。

那一瞬间，薛瑶不知怎么想的，脑子忽然一热。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他除了成绩好，长得也不错呢？唇红齿白，浑身散发着干净澄澈的气息。

等到晏明希将视线转回她身上：“还有什么不懂的？”

薛瑶急忙拿纸遮住通红的脸，磕磕巴巴道：“没……没有了……”

晏明希没注意到，又转身给下一个同学讲题，薛瑶吓得呼出口气：“天啊，我刚刚在想什么啊，啊啊好尴尬！”

四

还没等薛瑶琢磨清自己的小心思，分科考试匆匆来临。复习、填选科志愿，忙得她焦头烂额。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高二开学了。

她选文科，虽然依旧避免不了数学，但是比起当初被数学虐到心力交瘁，如今勉强能踩到及格线。学校一共有5个文科班，她却再也没有见过晏明希。

后来她辗转得知，晏明希在那次分科考试中成绩优异，进了理科重点班。

薛瑶忽然心痒痒，想看看他。想再找他讲题，想在考试失意时听到他的安慰。

那个班的班主任特别严厉，每天早读都守在门口，禁止外班的同学进去，也不准学生在走廊打闹，班级的位置在楼道的尽头，薛瑶去了几次都瞄不到晏明希的身影。

次数多了，连班主任都对她留下了印象，当她第N次假装走错班，打算不经意瞟一眼的时候，那个班主任顿时喊出声：“哎，那个同学，你哪个班的？在这儿瞎晃悠什么呢……”

薛瑶吓得拔腿就跑，从此彻底断了去探班的念头。

行吧，这条路走不通，她就不能预谋邂逅？

学校北门有个小花园，一路通往理科重点班。

早操结束后离上课还有20分钟，薛瑶抱着本书，沿着青石路来来回回地边走边背。有人经过她就特地转过身，拿书捂住脸。微微偏头，悄悄地看一眼是不是他。

很可惜，她蹲守了两个月，一直没有和晏明希偶遇过。

这运气也太差了吧！

五

但是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你苦思冥想，在内心幻想无数次浪漫，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发生在身边。

学校放月假，薛瑶申请留宿，一是离家太远，一来一回不方便;二是想借假期好好提升自己。和宿友去外面吃晚饭的时候，她正犹豫要吃番茄炒蛋还是土豆炒肉，忽然听到宿友热情地招呼道：“太巧了，这里也能碰到我们理科学霸哦！”

身后的声音低沉悦耳：“是挺巧。”——是晏明希。

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惊得不知所措。要不要回头？然后要说什么？会不会冷场啊啊啊？！

薛瑶内心戏丰富极了，但宿友显然不能理解。她碰了碰薛瑶的胳膊：“你选好了吗？半小时了都……怎么回事儿，你全身都僵了？”

薛瑤不想说话。

晏明希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径直走向靠窗的位置。

薛瑶一时间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她打包好了饭菜，离开的时候望向那个位置，晏明希和一个女生相谈甚欢，那个女生很害羞，一直捂着脸。

他的背影端正挺拔，偶尔低头似乎在笑。

薛瑶抿唇，不动声色地推门走了。

那之后，薛瑶没再遇见他。即使她没事儿就在小花园溜达，在操场附近压腿，做热身运动，待在他常去的自习室刷了一下午的数学试卷。

为什么再也看不到他了呢？薛瑶趴在课桌上难过地想。

无意间瞟向窗外，她眼前一亮——

老天！她看到了谁！难道神明听到了她的祈祷？

还没等她内心欢呼，不远处的晏明希微笑着俯身，身边的女生亲昵地搂住他，一脸腼腆。

薛瑶脸色一僵，心里忽然“咔”的一声细响，仿佛有什么正一点点地碎裂开来。

不是她不够努力制造偶遇，也不是理科班纪律太严，而是有的人早已心有所属。她在小花园频繁出现是没用的，在操场附近压腿，假装走错班然后慌不择路地跑掉他也是看不到的。他的心上已经有了星星，她再如何做也不能撼动分毫。

六

时间回到那一天。

学校放假了，薛瑶收拾好东西，在学校逛了一圈儿，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理科重点班。

教室里静悄悄的，薛瑶贴着门往里面望。晏明希正低头写作业，面色平和。

好奇心的驱使，薛瑶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在他身前站定：“喂。”

晏明希抬头看她，眼里满是疏离。

他摘下耳机，颔首：“你刚刚说什么？”

薛瑶突然泄气，满腔的勇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听说你交了女朋友？”

然后，薛瑶，你自己节哀顺变。

她迅速转身，挺直脊背，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搭话的情景，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种令人尴尬的方式结束。

回家的途中，薛瑶坐在公交车上，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的学校，眼眶酸涩。她靠着车窗，无声地哭了。

这场啼笑皆非的闹剧就这样结束了。一如她的小青涩，一去不复返。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告诉晏明希，在那些寂静肆意的时光里，她曾那样深切地凝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