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以前，我家里没有一盘韦伯（C.Weber，1786—1826）的唱盘。除了听说过《邀舞》是其代表作外，我对韦伯几乎一无所知。

后来，我买了一套双CD唱盘，是菲利普公司出品的韦伯作品精选。不是因为我对韦伯一下子多了多少的了解，在买这套唱盘前，我依然是除了《邀舞》这支短短的曲子之外，没有听过他的任何作品。让我对韦伯产生了兴趣，激起我想要听听他的东西，是因为我在偶然间看到了一则很短的文字。

这则文字概括起来就是这样一句话：1813年，韦伯担任布拉格歌剧院的指挥，在1817年离开布拉格迁居到德累斯顿宫廷剧院当指挥之前这四年的时间里，一共指挥了六十余部歌剧。用小学的算术方法就可以算出来，他平均不到一个月就要指挥上演一部歌剧。天呀，不到一个月就要在一座城市上演一部新的歌剧，我们由此可以想象得出19世纪初期的布拉格，进而推想出整个欧洲艺术的辉煌。

1997年的秋天，我有机会去了一趟布拉格，称布拉格是一座建筑之都、一座艺术之都，绝不为过。这是一座十分美丽又富于艺术气质的城市，在我看来，只有巴黎或维也纳能和它相比。只是到过这座城市的音乐家太多了，而且许多是如莫扎特一样的大音乐家，便很容易将韦伯忽略。

但是，韦伯担任过指挥的歌剧院还在，就屹立在沃尔塔瓦河畔。就是在这里韦伯指挥过贝多芬的《菲岱里奥》、莫扎特的《唐璜》《费加罗婚礼》、斯卜尔的《浮士德》…… 在1813年到1817年这短短的四年时间里，韦伯将六十多部不同样式和不同风格的歌剧展现在布拉格人的面前。这四年，是韦伯从27岁到31岁的四年，是他青春最宝贵，因为韦伯一共才活到40岁。这四年，他虽然没有创作出一部作品（他的《邀舞》是1819年谱写的，《自由射手》创作于1819年，《奥伯龙》写于1826年），但却是他的音乐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四年，是为他日后创作奠定基础的四年。

在我买的那两张唱盘中，几乎囊括了韦伯所有的精华。除了最有名的《邀舞》和《音乐会曲》外，还有《自由射手》《奥伯龙》《欧利安特》《阿布哈森》的序曲，以及三首单簧管协奏曲和一首小交响曲。这些曲子，也因我去了一趟布拉格染上了别样的色彩和气韵。也许就是这样，听音乐本身，和人的心情与经历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心情和经历不一样，听出的音乐的滋味也会不一样。在音乐厅中，旋律的优美和听众的心情同时创造着音乐，是音乐最好的和弦与伴奏。

因此，我不大同意说韦伯“思想浅薄、乐思粗糙”这样的看法。韦伯本来就不是像贝多芬那样思想深邃、大气磅礴的音乐家，我们不能要求任何一朵鲜花都去做梅花，凌霜傲雪独自开，也不必苛求一只美丽的梅花鹿去做狮子一样抖动鬃毛、回声四起的吼叫。韦伯是那种即兴式的音乐家，他的灵感如节日的焰火，是在瞬间点燃迸发；同时，他又是那种人情味浓郁的音乐家，按德彪西的说法，它就是操心他妻子的头发，也要用十六分音符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在所有音乐家中，大概只有德彪西对韦伯最为推崇了）。他从不刻意去用音乐表现单纯的思想，也不去表现单纯的技巧或完美，他的才华体现在他如同山涧溪水一样雀跃不止，当行则行，当止却不止，只要清澈，只要流淌，不去故作瀑布飞流三千尺、银河落九天状。他的作品更多表现在浪漫事情的闪烁和对幻想的手到擒来的表现上。如德彪西所说：“他的大脑驾驭了一切用音乐表现幻想的著名方法，甚至这个乐器种类如此繁多的时代，也没有超过他多少。”因此，听他的作品，不会因思想或时代而产生隔膜，虽然过去了近两百年，我们听他还是那样亲切，仿佛他离我们并不遥远，因为幻想和人情味不分时代而为人类所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