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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张岱年

2019-11-22

中外文摘 2019年21期
关键词:张申府张岱年金岳霖

吴 霖

采访张岱年的时间是1993年的8月,他当时对我说,希望能活到90岁,完成自己再写两部哲学专著的愿望。我写的张岱年的宏愿,即指此。那一年,他84岁。张先生逝世于2004年,活到了95岁的高龄,也即在我采访后的第十一年才去世。遗憾的是当初未能追问一句,他希望假以天年想完成的是哪两部著作。但愿张先生心心念念的宏愿已经达成。

记忆虽然模糊,但印象还是依稀有的。比如,张先生有河北口音,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小心木讷,讲话稍有口吃,基本是一问一答,并不擅自展开话题。我记得在讲述到自己早年(1954年)在琉璃厂偶得《王氏家藏集》时,他才表现出比较特别的兴奋。现在回头看,依然有一点小遗憾,就是对此书的信息没有展开,比如版本缘何珍贵,再比如购书的价格,等等。我当时对张先生爱书并不感到意外,意外的是他为什么对这一部书如此情有独钟?!如今,不知道这一部曾让张先生拱之如璧的家藏在何处安身。念之,惘然;思之,怆然……

长兄张申府

在那篇短短的采访记中,我只是蜻蜒点水似的提了一下他的长兄张申府先生,并未铺排。一是宥于字数、体例所限,二可能也是稍有踌躇。印象中张先生在采访中,也并未强调和刻意提及他这位兄长。记忆中,似乎提到时,也是直呼其名。我之所以还知道张申府的大名和不多的事迹,还是在盛成先生的回忆中曾多次提到。

张申府比张岱年大16岁,在过去,可以是两代人的年龄。或许是因为都是哲学家,都善于对情感的把控?张申府在1986年6月去世后,张岱年于8月写了一篇《学识渊博风范长存——悼念张申府同志》的文章,从体例判断,应该是给某家报纸的稿子。此文被收入1993年出版的张申府著《所忆》一书中。内容和题目一样,基本平铺直叙,并不见鲜明的情感涌动。最后一段:“申府原名崧年,是我的长兄。我青年时期钻研哲学,深受吾兄的启迪。追念往昔,感念尤深!”除了这一段,此文若冠以别人的名字,大约也是念的通的。

张申府同胞五人,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大弟张崇年(物理学家,1904-1994),幼弟即张岱年。张氏兄弟的父亲张濂,为光绪二十九年(1903)癸卯科王寿彭榜进士。

张申府的一生,可以说在每个重大历史的节点上都及时赶到了,没有缺席,也没有迟到,但他的表现,却往往是文人的,迥异于政治家。如今时过境迁,但愿我们能孰是孰非问之,允许见仁见智也是一种美德。

张申府一生最大的癖好就是书,曾经给自己的书斋起了个“名女人许罗斋”的斋名,一望而知,也是典型的文人气质。这个容易引起歧义的斋名是什么意思呢?他本人解释过:“名”就是名学,就是逻辑学。“女”就是《列女传》,“人”就是《人物志》,“许”就是许梿,“罗”就是罗素。斋名中,他把自己毕生的追求和喜好高度概括,组成了一个逗趣的“名女人许罗”。

至交冯友兰

当年采访记中还有一处没有点明的,是张岱年和冯友兰的关系,其实也蛮有意思。

张岱年的夫人冯让兰是冯友兰的堂妹。当年(1935年)的介绍人正是冯友兰和张申府。因此,无论是在中国哲学的研究领域,或是日常生活中,两家一定会有各种交集。另,冯友兰同胞3人,弟冯景兰(地质学家,1898-1976)、妹冯沅君(作家,1900-1974)。其中,冯景兰的女儿冯钟芸嫁给了任继愈(哲学家,1916-2009),任氏也是研究中国哲学的高人。

冯友兰(1895-1990)与金岳霖(1895-1984)同庚。1983年,两位老先生88岁时,冯友兰写了两副对联,一给己,一赠金。给自己的一副是:“何止于米,相期以茶;胸怀四化,意寄三松。”给金岳霖的是:“何止于米,相期以茶;论高白马,道超青牛。”88岁雅称“米寿”(米字拆开是八十八),“茶寿”者,108岁也(盖“茶”字上面为“廿”,下面可拆为八十八)。冯友兰、金岳霖、张氏兄弟,都是研究哲学的,且是至交,均得享高寿。

1988年,冯友兰在医院里写成《张岱年文集》序。文中写道:“张先生之学生有习篆刻者,欲治一闲章以相赠,请示印文,张先生命刻‘直道而行’四字。余闻之曰:‘此张先生立身之道也,非闲章也!’张先生之木讷气质,至老不变。孔子曰:‘刚毅木讷近仁。’直道而行则‘刚毅’矣。‘近仁’之言,其意当哉。”冯与张的关系,在师、友之间,且是姻亲,更是多年的同事,相知可谓极深。

学者眼中的世态炎凉

1957年,张申府、张岱年昆仲同陷“丁酉罗网”。张岱年因此受到种种屈辱,感受了世态炎凉。他曾多次提到并感念的是,冯氏在当年的批判会上总是三缄其口,并未落井下石。

当然也有相反的例子,北大哲学系教授陈来《燕园问学记》中曾记录导师张岱年回忆:“清华有两个才子:张荫麟和钱钟书。钱钟书说自己在清华最得力的老师是张申府。在张申府家我和他见过多次。解放后他请张申府吃饭,要我作陪,所以我还欠他一顿饭。我和钱钟书本来是有交谊的,1957年出事后,路上见面,我和他打招呼,他不理,以后我也不理他了,不高攀。他太太还客气,1957年后见面还点头。”

张岱年曾在1997年(时年89岁)写过一篇《我最喜欢的一本书》的短文,生前收入在2002年出版的《晚思集》中。此书还有一个副标题为:“张岱年自选集。”可见这个“最喜欢”的选出,决不应该是敷衍的。那么,我们都会好奇,一位研究了一辈子哲学的哲学家,到底是哪一本书能得到他的青眼相看呢?

答案是:恩格斯的《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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