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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里的中国快递变迁”

2019-11-22张东建王海燕

中外文摘 2019年21期
关键词:奶站中通郴州

张东建 王海燕

中通北京转运中心是个很大的场地,进门要刷卡,我在外面等着张东建来接我时,保安坚持认为我是“办业务的”,就是推销信用卡,因为“这地方没其他人来啊”。

和所有快递公司的大型转运中心一样,中通北京转运中心位置也很偏僻,在地铁6号线褡裢坡站下车后,还要走2.1公里才能到达。这个转运中心占地200多亩,有中通的自建写字楼、仓库和停车场,在周围一片破败道路和低矮平房中间像一个独立王国。傍晚时,穿着统一蓝色制服的工人们会成群结队去食堂吃饭,又成群结队回宿舍休息。

2007年,张东建开始为中通工作,一开始是外包司机,2012年正式成为中通的员工。在运送快递之前,张东建没有太多职业经验,他的整个驾驶生涯都是和快递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虽然常年作息黑白颠倒,少有休假,远离家人,但张东建对自己的工作挺满意,这十多年里,快递行业飞速发展的每一步,他都见证了。以下是张东建的口述。

限时之前的“黑快递”

我是河北涿州人,住的村子就在永定河边上,再往北就到北京的房山区了。我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2000年16岁就开始跟着我哥学开卡车。车是我哥自己买的,4.2米那种翻斗车,当时断流多年的永定河清理修堤,准备在2003年从桑干河和洋河引水到永定河北京段。永定河的河堤修了三年,我家的车也养了三年,后来永定河清理完了,没活儿了,我哥的卡车就卖了。

张东建

修完河堤我也18岁了,正式考取驾照后,送过奶,送过危险品,都没做多久。2007年,我一个同学在一个车队开6.7米长的厢货卡车,车队是一个河南桐柏老板的,共7台车,跟不同的快递公司合作,主要是跟中通合作。我同学介绍我也过来,但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快递是什么,他们就跟我说,是跑邮政的,我才入职。但后来真的上路了,经常被交警查,还不敢说自己是快递,当时《新邮政法》还没有实施,我们算是“黑快递”。唯一的好处是,我们的车是京牌,外地交警拿不准你什么背景,比较照顾。

我第一趟出车是从北京到武汉,货少,不讲时间限制,先在石家庄卸一批,再到郑州卸一批,当地还没有大型转运中心,都是各个营业点开个面包车过来,到高速路服务区把货接走。

这条线跑了三个月,我被调去跑河北,除了去石家庄,还要下到各个地级市,当时的电商货少,很多都是私人快递,所以从北京发件多,回件少,经常半车都装不到。当地站点就要到处找货源,像邢台的纺织品、沧州的铸铁配件,我都拉过,最不愿意去定州,定州的盗版书在全国都有名,我们有个固定客户是卖盗版书的,每次都是拉一车书送过来,我们还得帮忙装卸,特沉。

从北京到河北这条线我也没跑多久,2008年1月12日我就被调去跑北京到东莞虎门镇的线路了。这个日子我记得这么清楚是有原因的,那一次我们的车开到石家庄就开始下雪,高速封路了,只好走国道,国道也全是雪。一开始我们还觉得不要紧,但从河南信阳往南,从107国道翻鸡公山进入湖北时,雪越下越大,路上全是车,动弹不得。

鸡公山上坡陡,路又滑,根本上不去,当地村民就出租防滑链,200块钱一条,村民跟着车一起走,爬到山顶卸下防滑链回家。我们当时已经上了一段坡,继续也不是,停也不是,就给北京的负责人打电话请示,结果说租防滑链不报销,我们三个司机只好下车,拿大锤子凿冰,凿得跟轮胎宽度一样,凿一段走一段,艰难地进了湖北界。

进入湖北以后,雪小了,高速还是在封路,几经犹豫,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因为武汉段的雪小了一些,当时我们并没意识到我们正在经历一场严重的大雪灾。结果过了江汉平原,到赤壁段,雪又噼噼啪啪下得大起来,一路上真是提心吊胆。我记得进入湖南岳阳那一段是我开的,当时已经快过年了,路边到处摆满了鞭炮、香、纸,我一点儿也没感受到喜庆,反而觉得很瘆人,被一种不祥的氛围笼罩着。

刚进入湖南时没下雪,我们以为情况会好起来,结果到了郴州,雪又下起来,进入郴州城区的一段上坡路,一辆翻斗车把一个骑摩托的人撞倒了,人看起来已经去世了,就在我旁边,特别近。到郴州城里,所有的道路都瘫痪了,到处是回乡大巴,到处是焦急等着回家过年的人,当地的方便面都卖到50元一桶,加开水另付20元。路边一个当地80多岁的老爷爷对我说,自己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雪,那一次的雪连着几天没停过。后来我才知道,郴州在2008年雪灾中受灾很严重,几乎成了一座孤岛。

在郴州我们堵了整整一天,后来还是部队用大型机械在高速上开了一条路出来,警车用60码的速度,领着其他车慢慢往前走。那时候我们应该是出门第五天了,从北往南,一路都是白茫茫冰天雪地,一路都是事故。所以到了粤北服务区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路边树旁,折了一枝花放在车头上。

与电商的依存

2009年《新邮政法》正式实施,成为快递作为正常行业的依据。当时我去东莞虎门是一条全新的线路,因为以前没有从北京到东莞的车,都是从北京到武汉、西安中转,当时虎门分拨中心也是广东最大的,比广州的还大,拉回北京的全是电子产品、化妆品这些,电商在快递中占据的比重已经越来越大了。

从那以后,我基本都是作为排头兵,开始跑各种新开通的线路。比如东莞过后是山东淄博,到淄博时,就已经开始规范装配,司机不能直接看到货品了。淄博的线路跑了两个月,又换到东北三省线路,沿途跑沈阳、长春、哈尔滨三个站。那会儿正好赶上北京奥运会,货车进北京不方便,中通就在河北廊坊的香河设了一个分拨中心,还购买了全北京第一批电喷卡车,电喷指的是电子控制汽油喷射式发动机,这种车更环保节能,当时只有这种货车能进入北京。

哈尔滨过后,我还跑过无锡、上海、杭州,这些城市货量大,都是直达,不再中途停靠,车也从6.7米换成了7.6米。2010年10月份,我开始跑北京直达泉州的线路,泉州的分拨中心在晋江,是福建最大的一个分拨中心,因为泉州有很多运动鞋生产厂家,往北京运的全是鞋,一到购物节就货量猛增。

第一年“双11”是2009年,我记得当时北京转运中心都瘫痪了,因为我们场地太小,又没经验,搞不懂怎么一下子做了那么多货。运输时效也是在2009年开始规范的,以前跑在路上,我们会进服务区吃个饭,但明确规定时效后,我们两个司机都是在车上吃干粮。泉州这条线我总共跑了四年,后来撤出也是因为货量持续增长,公司给换了容量更大的半挂车。泉州之后我还跑过重庆和浙江金华,重庆回北京的货少,经常装不满,但金华回北京的货却特别多,因为义乌的货都从金华中转。

长三角很多地级市的分拨中心都很大,这种情况现在开始在其他地区出现,比如2017年中通就在陕西的武功县设立了一个很大的分拨中心,我在北京往武功的线上也跑了近两年。武功县原来只是个不起眼的西北小县城,但离西安很近,有交通优势。当地就从2013年开始发展水果电商,后来做得很成功。今年5月份,我们公司又给这条线增加了半挂车,我就被调走了。那个地方的水果真的特别多,猕猴桃、香梨、大枣,每个乡镇都有各个快递公司的营业网点,但武功电商并不只是卖本地水果,还有很多人开公司,整个西北卖水果都从武功走快递发出去。武功在发展电商时,政府就提供条件,吸引各个快递公司去当地设立仓库,建分拨中心,把快递的网络建起来了,网店从这里发货,成本低,速度快。

在当快递司机的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最喜欢的就是杭州、重庆、成都,成都和重庆好吃的多,杭州很干净,走在路上一个烟头都看不到。泉州也很舒服,从北京一路开过去,衣服一件件往下脱。最不愿意去山西和内蒙古,因为拉煤的车特别多,收费站堵车特别严重。

我家离北京的分拨中心只有62公里,所以淡季比较闲的时候我就会找机会回去。不过我们没有假期,如果不是自己申请的话,就是来来回回,黑白颠倒地连轴转。但快递发展快,各方面还过得去,车换得快,公司还给交五险,所以我介绍了很多亲戚朋友过来,我们一个乡,有十多个人跟我一起在这里开车。这些司机,以前有给普通物流开车的,有开渣土车的,但平时大家都会交流,哪里挣钱多,自然就过来了。我们现在底薪4100元,一个月跑满标准趟数总共是9100元,除去社保,到手8000多元,在我了解的卡车司机里算是比较高的了。

其实我刚刚考完驾照后,还做过两份很短的工作,第一份是在河北涿州和北京房山区给奶农开罐装车,往三元、蒙牛、伊利这些厂家的奶站送奶,奶站在昌平。牛奶送到奶站,需要司机取小样给奶站做品质鉴定,那时候小奶农多,大家都要在奶站排队等,时间长的时候老板就打电话过来发脾气,我受不了,干了三个月就走了。

因为我的从业资格证包含了运送危险品,又在一家生产各种化学气体的公司找了份工作,这个厂家在昌平回龙观、房山良乡和海淀温泉村都有生产厂,产品主要送到各区县的气站,也给医院送过氧气,也给清华、北大送过做实验用的氮气、氢气。这份工作也没干几个月,本来厂里承诺每个月能拿到1700元左右,但后来好几个月都只有1200元,我们还要装卸,每次送一趟都一身汗,脏兮兮的,看到女孩子很不好意思,就不愿意干了。

当时年轻,所以总想换工作,后来有了老婆孩子,就变得踏实了,只想勤勤恳恳挣点钱,供孩子上学。我去年才考了开挂车的驾驶证,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正式上路了,因为挂车的绩效工资是我们的两倍。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这个行业能够一直比较好地发展下去,不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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