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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之辈》:荒诞喜剧的类型自觉与嬗变

2019-11-15丁爱伟枣庄学院传媒学院山东枣庄277160

电影文学 2019年10期
关键词:小人物错位底层

丁爱伟 (枣庄学院 传媒学院,山东 枣庄 277160)

近年来随着大众文化、消费文化的蓬勃发展,观众的审美需求逐渐从精英文化、英雄主义、崇高理想、高大全的人设中转向,以往处于社会底层边缘的小人物开始在大片占据的银幕上壮大力量,逐渐从沉默的客体变成言说的主体,并取得不俗的反响,号称2018年度黑马的《无名之辈》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在具备强大阵容和号召力的好莱坞两部大片的夹攻下,这部没有超级明星、流量鲜肉和特效炫技的影片却能够强势突围,凭借口碑发酵一路狂揽9.45亿的高票房,究其原因,除宣发等外界因素外,电影本身的创作特征,尤其是在荒诞喜剧规制下的类型自觉和荒诞与现实结合下的类型嬗变,也对电影的成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一、荒诞喜剧的类型自觉:底层困境与荒诞悲喜

在电影宣传和导演访谈中,这部影片被贴上荒诞喜剧的标签,作为喜剧的亚类型,荒诞喜剧杂糅了黑色幽默、反讽、佯谬等多种喜剧手法,发展时间虽短,但在市场的锤炼下也概括出其类型化的特征,如普通小人物的人生困境、内在逻辑的荒诞性、错位反差的喜剧性、严肃而深刻的主题内涵等,它们共同构成荒诞喜剧的基础[1]。综合来看,《无名之辈》在题材选择、结构框架和情节设置、主题立意上确系具备荒诞喜剧电影的类型自觉。

(一)消费文化语境下的底层表述

消费经济时代,聚焦于社会阶层中的底层小人物已成为国产中小成本电影共同的选择。《无名之辈》的题材人物同样选取的是现代社会中的边缘底层人物,用黑色幽默的形式揭示现实的荒诞,为观众建构起一个可供观看而又意味十足的电影文本。

故事背景展开在一个叫桥城的西南小城,桥城,一则是拍摄地都匀市的别称,同时也暗含后续剧情中桥与路的人生思辨。小城中的小人物,两个戴头盔持枪抢劫的憨贼,开篇即在画满了“拆”字、挂满了“经济红红火火”“精心打造城市新环境 奋力推动经济新发展”的红色条幅中奔逃。这种场景空间的设置,一方面规定了城市处于转型发展期的社会情境,另一方面也展示更多城市底层人群的生活状态。光屁股玩麻将的小孩、宰鸡拔毛的大妈、音乐中沉醉的大爷,简单几个镜头勾勒出当前的城市环境和民众状态。与此同时,交叉剪辑刘五与保安马先勇在烂尾的楼房施工现场互殴的场景就颇值得玩味。一边是规划拆迁的旧楼,一边是烂尾崩盘的房产,繁华与凋敝,疾步与困顿,经济成长面临新的转变与挑战,这就为整个城市和人们的发展罩上了一层混沌迷茫的底色。待所有人物登场,观众看到的是进城抢劫手机店的憨贼、头部以下完全瘫痪的残疾女、生活穷困潦倒的狡黠保安、梦巴黎的坐台小姐、觊觎女人而不得的猥琐单身汉、无钱交学费和被父亲抛弃的高中生等,这其中看着最“光鲜”和强硬的是黑社会刘五,前呼后拥阵仗十足,但他的钱却被跑路的房产老板高明盘走拿不回来,为追债做出大张旗鼓为高明奔丧的举动。这种底层表述在荒诞喜剧片中屡见不鲜,如《一个勺子》中的农民与傻子、《追凶者也》中的宋老二、《疯狂的石头》中濒临倒闭的工厂工人与三个笨贼等。人物不幸构成悲剧性的滑稽,从观众心理学来看,底层小人物因其外在形象的滑稽性和观众审丑需求,更易产生喜剧效果,他们的困境使观众获取自身优越感的精神抚慰,同时激发观众的情感认同和悲天悯人的情怀。

(二)错位反差中的荒诞悲喜

喜剧情境的营造是喜剧片创作的重要手段,作为喜剧亚类型的荒诞喜剧也是如此,在荒诞喜剧中喜剧效果的营造除小人物滑稽可笑的外在形象外,往往还会通过错位与反差来制造笑果。通常意义下利用身份错位、认知错位、人物关系错位、现实与理想的错位来巧妙设置喜剧情境。然而这种喜剧效果的呈现不在于搞笑,而在于揭示人生荒诞与悲情底色。“人物被放置于假定的起始条件基座上,随着荒诞情节的推进而做出相应的正常反应……人物就像烤肉架上的肉片,身不由己,烈火炙烤,直到发生质变,揭示出社会人生的某些荒诞本质,以及被掩饰的深层人性。”[2]《无名之辈》中假定的起始条件是两个“悍匪”抢银行却因为胆小抢了隔壁的手机店,还妄图成就一番大事业的英雄情结,这种内在逻辑上的荒诞性属于典型的认知错位。两个进城的笨贼试图通过抢劫改变身份,跻身于主流话语之内的努力与愿望,他们的身份与精神追求形成对比和反差,“一步一个脚印”“做大做强,再创辉煌”的鸿鹄壮志便成为荒诞的外化。随着荒诞情节的推进,凶神恶煞的劫匪会因为上药痛得龇牙咧嘴,为观众贡献最大的笑料。面对动弹不得的瘫痪女人,本以为掌握局势的他们却意外遇到不惧威胁、一心求死的主,不仅丢失主动权还受制于人,强弱之间的置换是人物关系的错位。而他们筹划用抢来的手机更新装备、娶妻成家的时候,却发现是一堆模型机,被制作成鬼畜视频遭受耻笑,本以为能侥幸逃脱却在烟花引爆之时成了真正的持枪伤人案犯,这是现实与理想的错位。马先勇的错位主要体现在人物性格与社会环境的不适应上,他的偏执和坚持,他的自我认识和身份渴求。好不容易考上协警却因酒驾导致妻死妹残,本以为仗义维护老板却成了讹诈医药费的角色,指望寻枪破案重当协警的他又在梦巴黎找线索时阴差阳错被当成嫖客,成了警察眼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存在。种种错位与受挫困境所产生的“撞板”效应不断发酵喜剧情境,增强荒诞感。因此,这种荒诞催化下的喜剧效果便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悲剧的意味。

除此之外,《无名之辈》多线索交叉的叙事结构显然借鉴了黑色幽默电影的类型形式,最经典的莫过于宁浩2006年的《疯狂的石头》,以300万的成本拿下2300万的票房,投资回报率高达667%。随后《疯狂的赛车》《提着心吊着胆》《命运速递》《追凶者也》等也一致采用多线叙事。夸张巧合的多线索叙事,在把控影片内容和叙事节奏上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结构紧凑、信息量大,可在有限的时间内呈现丰富的内容。作为一天之内塑造小人物群像一生的《无名之辈》尤为合适。四条叙事线将不同的人物串联起来呈现给观众,最大可能地为叙事提供空间展演,使处于全知视角上的观众与处于偏知视角下的剧中人物构成独特的戏剧性。

二、荒诞喜剧的类型嬗变:立人范式与主题表达

显然,荒诞喜剧和黑色幽默为《无名之辈》所提供的类型经验可有效抵抗可能存在的市场风险,成为其票房的一大保证。然而透过这些外在形式包装,《无名之辈》的内核却是荒诞与现实结合下深层次的人性考量和非喜剧化的时代真实。它在人物群像塑造上的范式和主题上的想象性、轻松化表达更使此类电影得到进一步丰富和完善,堪称荒诞喜剧新层次上的类型嬗变。

(一)缺陷人格层面上的社会众相

“荒诞喜剧片的人物塑造走类型化路线,缺少接地气的、立体化的多层次人性,缺少现实主义创作所重视的生活基础,甚至人物本身可以是符号化的象征。”[2]如《疯狂的石头》中的笨贼,侧重点在人物行为荒诞错位中的爆笑效果,对他们的性格着墨颇为吝啬,即便有也是为喜剧而生的性格。《无名之辈》中的众生相不是类型化、扁平化的,尽管人物设定上仍然是笨贼,是落魄困境中的底层,但每个人物却是个性化、立体化的,人物形象饱满丰富,立体鲜明。这种建构与黑色幽默和荒诞喜剧片中重情节轻人物的审美特征相悖,实为一重意义上的类型嬗变。

《无名之辈》描绘的是一副底层边缘人物向着理想努力挣扎的众生相,影片的核心是人,是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对人性的深层次考量,对人格尊严的多维度呈现。导演显然知晓群像对于浮世乱象的强大表现力。用一天的时间讲述小人物群像的一生。在给定的情境中小人物的行为始终遵循内心走向和精神追寻,尊严成为人物行动的内驱力。然而在这里,尊严是稀缺的,人格是有缺陷的,眼镜和大头缺失的是成熟思考的能力,马先勇缺失的是身份,马嘉旗缺失的是健康和自由,高明缺失的是诚信和责任,这种缺陷人格赋予人物追寻自我的意义。然而《无名之辈》中的人是被框起来的人,这个框是生存的困境与遥不可及的理想,与缺陷的人格共同发力让他们步履维艰。当大头和眼镜知晓自己抢来的全是模型机,站在窗前面对巨大的理想错位时,前景是横竖的窗框,犹如监狱的铁窗,把后景中的两人禁锢起来,这种隐喻的外化也预示了两人的最终结局。同样被框起来的还有高位截瘫的马嘉旗,她的余生都被囚禁在那张轮椅上,动弹不得,而框住马先勇的是他渴望当协警的执拗与对家人的愧疚。更大层面上来说,将剧中所有人囚禁起来的是尊严,荒诞的反面是人的尊严,荒诞要揭示的正是小人物们屈辱而又拼命保有其尊严的过程[3],因为尊严受到践踏,所以眼镜才会在恶搞的鬼畜视频前崩溃,马嘉旗才会一心求死,马先勇才会急于证明自己,高明才会义无反顾地回来。你住在混沌深海,奋力游向海面的光。在命运的裹挟下无处遁逃的小人物,顶着脆弱的外壳,与现实的抗争、对理想的坚守让电影具备一种原始的顽强的力量,如同荒草一般倔强生长。他们最终用行动弥缝残缺的人格,去追寻路尽头的尊严,让绝境中的底层人生有了正向的力量,这些小人物的尊严在极端的困境中闪闪发光,缺陷人格最终通过人物行动和精神历程在逻辑上获得解决。

(二)主题立意表达上的浪漫想象

不同于荒诞喜剧片中对主题的深刻沉重表达,《无名之辈》在表现现实残酷魔咒的同时,始终倾注给小人物深情而温暖的抚慰,维护一份刻意营造的美好,让他们如夹缝中能照射到的阳光的劲草,充满向善与正向的能量,实为二重意义上的类型嬗变。区分于《疯狂的石头》中泾渭分明的好人坏人设定,也不同于《驴得水》中人性的复杂与丑陋,这部影片里没有绝对的坏人,持枪的悍匪是因为认知的错位和教育的缺失,将抢劫视作实现英雄梦想的前奏,却最终证明是抢了一堆模型机的憨贼,就连具备黑社会背景的刘五纠集一帮小弟妄图以侮辱和暴力解决问题,起因也不过是放出去的巨款收不回来,而携款潜逃的落魄房产商高明终又因责任和诚信返回。在这里,我们无意给抢劫、斗殴开脱罪行,但导演对错位行为的模糊处理却很能彰显影片悲天悯人的风格。用黑色幽默关照人性与社会现实,在荒诞与悲剧的复调中导演给了剧中人物和观众一个体味爱与温暖的夹缝,从而释放出更多的情感:高位瘫痪生活完全无法自理的马嘉旗的家里不仅干净整洁,还有晾晒着仿佛能闻到肥皂香气的衣服,号称杀人如麻的悍匪会为她完成拍站立照片的夙愿、吹干淋湿的衣服和头发;身处困境犹如斗兽的马先勇在高明的楼盘买的是给妹妹的电梯房;沦落风尘的坐台小姐不仅讲义气而且有感情;本以为无人应援的高翔,会在生死时刻冲出一大批热血同学。人与人之间因为亲情、友情、爱情而产生错综复杂的羁绊,情感一方面成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动力,一方面又成为构建人物关系和叙事网的关键线索,这些在故事情节的铺叙中溢出来的爱与温暖,植根于中国特有的处世哲学,给予所有人物中国式的治愈,是典型的理想的浪漫主义表征。前半段的喜与后半段的悲相互映射,克制的戏谑与调侃避免过度消解剧作深度和内容张力,让观众在情理之中徘徊,在笑泪中完成道德的宣教和灵魂的荡涤。

作为荒诞喜剧电影,《无名之辈》既保持了类型电影的共性和基本套路,以契合大众文化语境的黑色幽默、荒诞不经建构具有类型特色的影像化寓言,又在人物形象塑造和主题表达上进行了创新和突破,挖掘出小人物的人性本真并赋予其丰富的情感内蕴,使观众产生既熟悉又陌生的新鲜感。这种间离效果彰显了导演的艺术理想和现实关怀。正因如此,兼具商业属性与艺术属性的《无名之辈》才能在高概念大片包围的当口强势逆袭,收获票房与口碑的双赢,也为荒诞喜剧电影的创作提供新的类型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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