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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勺子》:“清醒”与“疯癫”的隐喻悖论

2019-11-15胡红草晋中学院文学院山西晋中030600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上海00000

电影文学 2019年10期
关键词:条子傻子大头

武 兆 胡红草 (.晋中学院 文学院,山西 晋中 030600;.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上海 00000)

“福柯提出的疯癫话语体系,是反思现代性本质的一个重要内容。一个本源于福柯当初的精神失常的病理学原初意义的话语——疯癫,经过福柯对人类疯癫历史与话语符号构建的文化系统历史本质的梳理,彻底成为一种现代性反思与批判的本质话语系统。”焦仕刚在《当代中国电影疯癫影像叙事论》中这样评论道。作为影像系统的象征性符号,疯癫的人物形象具备了统摄和控制诸多现实事件本质的话语批判力量,以滞后或超前于时代的特殊形象与其生存空间产生了巨大张力,从而达到反思和批判的目的。

新世纪后银幕上的疯癫影像叙事进入了勃兴时期,代表作有《鬼子来了》《疯狂的石头》《Hello!树先生》《一个勺子》,这些影片有着黑色幽默和荒诞离奇的影像风格,以一个傻子的疯癫视角和荒诞叙事深化了对现实生活中残酷一面的批判以及对现代化进程中人性异化的思考。陈建斌导演的处女作《一个勺子》,正是以一位西北纯朴农民拉条子偶遇一个流落街头的“勺子”(傻子)为叙事起点,以拉条子自我身份的建构与解构为叙事动机,将一个看似离奇却又深刻映照现实、反射人心的故事演绎得入木三分,展现了导演的人文关怀和对疯癫本质性的揭示。

一、“清醒”与“疯癫”的悖论

“勺子”是西北方言中傻子的意思。勺子的身份建构是由那顶与冬天格格不入且已经破损不堪的红色遮阳帽和冲金枝子乱喊“妈”建构起来的,红色遮阳帽象征了勺子对阳光灿烂的夏天的留恋和内心对温暖的渴求。不自觉地唤“妈”饱有精神分析学中人们向往重回“母体”的“子宫情结”。在精神分析学中,“出生创伤”与“子宫情结”相伴相随,本质上都是一种心理退行倾向,是对出生后潜在面对的遗弃、孤立、冷漠的无意识逃避,这种逃避使个体与所处环境产生脱节,从而形成精神问题。

影片用白雪皑皑的西北荒原指代了勺子的生存环境,外化了现代化进程中小镇人对物质、名利的过分追逐,对真诚、善良的鄙夷不屑。勺子作为影片中反思现代性的符号,其能指是一个与时代脱节对亲情产生“倒退式”留恋的傻子;其所指是一个不断与这个被物质主义异化了的小镇形态进行撕扯、对抗的“清醒者”。

拉条子与勺子的相遇源于一个馒头,本性善良纯朴的拉条子愿意把自己的馒头分给陌生的勺子,并把他带回家为他寻找家人。然而这一善举却为他平静的生活惹来一系列麻烦,使他陷入了金枝子、邻居三哥、李大头、女警官、小贩等众人编织的网里。影片中,勺子被所谓的亲人带走再没回来,接二连三有自称是勺子的亲人来找,拉条子被村长视为倒卖人口的骗子,苦苦找寻勺子未果,陷入了自己对自己的不断责问中:为何那么多人要抢一个勺子?成为众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勺子。“你就是个傻子”“人生就是这样”等台词在影片中适时出现,不断叩问着拉条子和观众们的内心,究竟谁是傻子?该不该当傻子?影片最后拉条子将原本属于勺子的遮阳帽戴在自己头上,主观镜头展现了拉条子眼里的世界——残缺、变形、血红、晃荡。承载着希望的孩子将冰冷的雪球砸向拉条子,他们的笑声显得格外响亮,这是一个带有巨大讽喻性的结尾。讽刺的是拉条子善良的动机和质朴的执拗不但没有换回他人的赞成与理解,反而使他成为别人眼里和勺子一样的傻子;隐喻的是如果当每一个善良的拉条子都因为善心而被误解和挤对的时候,那么他们要不就蜕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聪明人”,要不就沦为被大众嘲笑的“傻子”。

《一个勺子》借拉条子与勺子的互文,在清醒与疯癫的悖论中反思了存在的合理性。影片的结局是悲剧性的,拉条子终究自愿地成为“一个勺子”,他的言谈举止是众人眼中是可笑偏执的,内心善良而清醒的拉条子和勺子一样,实际上都是违背了生存理性和社会秩序,异于众人的智者,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以疯癫的外衣获得了生命意志的自由。影片《一个勺子》正是在清醒与疯癫的对立叙事中增加了影片的吸引力,由此形成的张力也引发了人们对现代化的思考。

二、“镜像关系”中的生存困境

影片巧妙地将拉条子与李大头的互动置于一组“镜像”关系中,不仅是一种视觉上的再现,更是一种心理上的隐喻。拉康的“镜像理论”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解释了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的关系,戴锦华在《当代电影》中解释为:“在拉康看来,婴儿在六到十八个月这段期间,由他以为自己的镜像是另一个儿童,发展到认出那镜像就是他自己。在这一阶段,婴儿首次充分意识到自我的概念。”自我的出现伴随着镜像阶段完满性幻觉的破裂,“自我和他者的统一体——婴儿和母亲——被突然出现的第三者即父亲打破了”。这里的父亲、母亲不是生理意义上真实的父母,而是文化语意上的象征,母亲与主体自身情感相连,而父亲则象征着来自外在的力量。“父之法”是主体自我身份建立的前提,同时也在询唤中让主体产生认同。

影片中的李大头就是“父之法”的象征符号。他每次出现和行动都限制在汽车的空间中,他和汽车一样被塑造成一个现代化的符号,是拉条子希望成为但又难以企及的“他者”,是上诉“镜像理论”中的“父亲”,象征着来自社会与文化语境中对成功向往的力量。影片中,拉条子的自我镜像出现在李大头汽车的后视镜中,其中包括三个李大头叫拉条子下车后拉条子站立不动的远景镜头,一个拉条子不断追逐李大头汽车的蒙太奇组合镜头。

在前三个镜头中,李大头的一声“下车”就像是来自“父之法”的命令,拉条子被他眼中高高在上的“父亲”抛弃了。导演通过这三个有象征意义的镜语表达了他对底层人民的深切同情和对现代物质文明与传统精神信仰渐行渐远的担忧。在后一组蒙太奇镜头中,杀掉羔羊后的拉条子不断地追逐李大头的汽车,此处的背景音乐是神曲《忐忑》,配合拉条子的滑稽表情和反复追问:“一个傻子到底有啥用,为啥这么多人把他抢来抢去?”在黑色幽默中放大了拉条子内心的困惑,李大头作为一个能指的符号,它的所指是“父之法”即来自社会和文化的力量。 与其说拉条子反复追问的是“一个勺子究竟有啥用”,不如说是对“做什么样的人”的困惑。这种困惑不仅来自拉条子也来自每一位观影观众。当好心没好报的时候,还该不该做好事,当善良被人误解的时候,还该不该坚持善良。

影片以一个荒诞的故事反映了现代社会中存在的各种滑稽现实与个体遵循传统道德品性之间的对撞,这是影片引发观众思考的地方,也是彰显导演人文关怀的地方。“一个勺子到底有啥用?”在这背后蕴含了巨大的社会内涵。虽然拉条子一个只是身份卑微的人,但是他却是善良、纯朴、真诚的象征符号。影片结局是悲剧的,借拉条子的生存困境表达了生存的苦闷,批判了社会现实的不合理性。

三、“他者关系”对自我认知的解构

在丹尼·卡瓦拉罗、张卫东等译注的《文化理论关键词》中写道:“在现象学和存在主义的哲学传统中,他者是主体建构自我形象的要素。他者是帮助或强迫主体接受特定的世界观并界定主体在其中的位置,从而赋予主体以意义的个体或团体。”正如黑格尔所言,如果没有他者的承认,人类的意识就不可能认知到自身。拉条子们与非拉条子们,拉条子与拉条子们在这种互为“他者”的关系中,认识自己、划定边界。

拉条子是西北的一种面食,被人揉捏也在揉捏中具有了韧性,象征了如同影片中陈建斌扮演的拉条子一样老实、本分、善良,还有点“轴”的普通百姓。在遇到勺子之前,拉条子的生活圈和主体认知性非常稳定,他和金枝子、李老三、村长等人一样,都是“拉条子们”。遇到勺子之后,勺子成为比他地位更低、境况更差且只能睡在羊圈里的“他者”。拉条子希望尽早摆脱勺子这个闯入自己家庭的“他者”,于是积极帮助勺子寻找家人,然而在一出荒诞的寻亲之后,“他者”离开了拉条子家,可是拉条子家却又出现了一个“他者”。这个新出现的“他者”就是拉条子自己,他从金枝子的丈夫、李老三的兄弟变成了他们眼中的“勺子”。拉条子的好心善举不仅没有让他在村里成为像大头哥一样被人羡慕的“他者”,反而成为还不如其他村民的“他者”,这时候拉条子的主体身份开始动摇了。

影片通过语言“一个勺子到底有啥用”和动作“宰杀小羔羊”,去表现拉条子自我认知的动摇性。为了从金枝子等人眼中的“他者”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拉条子在土崖上宰杀了那只臂膀中的羔羊。同时在之后的梦境中,拉条子睡在勺子以前睡过的羊圈中,梦到自己拿着刀子杀自己,而自己发出的声音竟然和羊的声音一样。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提出梦是潜意识欲望伪装的满足,潜意识不仅是一个心理过程,而且是一个具有自己的愿望冲动、表现方式,运作机制的精神领域。经历了勺子风波之后,拉条子的精神在意识与潜意识层面产生了巨大的矛盾,意识里他是那个善良、老实、本分并以此为美德的质朴农民,但潜意识里却认为自己是个和小羔羊一样的窝囊废,温顺软弱、任人宰割。于是在梦境中,潜意识通过前意识的稽查,完成了“自己对自己的宰割”。

这种心理实际上在很多人身上都有过体验,尤其是在经历了重大的精神磨难后,常常伴随着自我推翻、解构与重新建构的过程。通过梦境我们可以判断拉条子想与过去那个具有善良本性但在他人眼里显得懦弱、没本事的自己进行割裂,新建一个所谓的“强大、有本事”的自己。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当他一觉醒后,却成了村长口中“挣了钱独吞的最坏最坏的坏蛋”。渴望解构曾经,然而重新建构自我之后的拉条子又一次陷入了“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地。相比之下村长、李大头、伪装勺子亲人的骗子等才是导演想要揭示的疯癫本性——那些所谓“聪明”的自私、功利与冷漠。物质至上主义异化了的现代文明再一次把刀架在了拉条子的脖子上,这种讥讽、荒诞让人唏嘘之余不禁反思。真正的傻子不是勺子,不是拉条子,而是那些唯利是图、冷漠自私的人,当这些人的数量在社会中占比越来越大的时候,将会解构掉清醒者的正确的自我认知,形成一种莫大的悲哀。

四、结 语

福柯指出疯癫不是疾病,而是一种文明产物。那些被称作是“疯子”的人并非真正的疯子,有问题的是社会。影片《一个勺子》中正常人拉条子被身边的村长、李大头、金枝子定义为勺子,以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反讽了现代化进程中人的存在困境,揭示了疯癫背后的本质,表达了对底层善良百姓的深切同情与关怀。影片的结局导演并没有给出勺子和拉条子的命运,开放式地留下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引发了观众对人性异化的深深思考。一个“勺子”到底有啥用?当“热心助人不求不回报”的“傻子”越来越多的时候,物质文明的发展将不再以精神文明的遗失作为代价,实现中国梦的宏愿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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