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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孤帆

2019-11-13

湛江文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村里人

◎ 杨 宇

我爱我的家乡,爱我家乡的亲人,爱我家乡村后的那片海……

我的家乡,在广东雷州半岛最南端——石汶县尾角乡坡放村。

坡放村是一个濒海的渔村,西临北部湾,北接东场湾,南眺海南岛。我小时候曾经问在村小学当老师的父亲,说我们村为啥叫“坡放村”啊?父亲说,据县里的博学之人说,很久很久以前,皇帝因为不喜欢苏东坡妄议朝政,把他流放到海南岛。苏东坡在流徙途中经过石汶县,渡海之前在我们村里借宿,村里人崇敬苏东坡的博学和气节,舍不得他离开但又留不住他,便送别他之后就把我们村改名叫“坡放村”。父亲说这是乱弹琴,根本没有这回事。我们村之所以名叫“坡放”,相传明代初期建村之时,村址有一面突出的北陡斜坡,村旁也有一个坡放园,村里的长老遂将该村称为“坡放”村了。

我直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关于“坡放”这村名,这两种来由的说法,到底是谁说得对。

不过,我喜爱坡放村是毫无异议的。我尤其喜爱村后的那片海:北部湾明净蔚蓝的海水蜿蜒曲折地环村而来,站在村边的海滩上,可以遥望排尾角那边的灯塔,大海那边的海南岛……这片海真美啊,美得让我入迷!在风平浪静的时候,这片海潮平如镜,波光粼粼,倒影如画,水中的珊瑚似百花竞放,宛若一座海底的大花园。在夕阳西下之时,这片海漫天红霞,渔帆片片,海鸥翔集……只是,我们村后的这片海有时候风起浪涌闹起来,也闹腾得让我害怕。尤其是打台风的时候,只见海面黑幕低挂,风高浪急,惊涛拍岸,浪赶浪的阵势似万马齐奔,狂风夹杂的海啸,像山崩地裂又似鬼哭狼嚎……

当然了,坡放村后这片海变脸、让我害怕的时候不多。她平时总是一片风光旖旎,浪细风轻……不过,虽然我觉得坡放村因濒海而美,但美中不足,似乎缺少了什么。

坡放村除了村后的这片海,村子周围缺山少树。山是绝对没有的了,就是高高低低的山丘也没有。村四周也没有树林,大树在村里屈指可数,只是村口有几棵迎风招展的椰子树,几棵树身苍老焦黑的木麻黄;倒是村里边有几棵巨伞如盖的大榕村,还有几棵供人们纳凉,经常开满一树黄花的海麻树……此外,就是村边的山坡田野上,那些低矮、长不大的厚皮树,以及一丛丛的仙人掌了。

说厚皮树低矮长不大,这是我小孩子时候的观感。其实,厚皮树也是乔木,可以像其他树木那样顶天立地的。我那时候说厚皮树低矮长不高,这是因为它的皮较厚,保水易活,砍下它的枝条插种不久就又叶长花开,成了村里人家庭前屋后、长叶开花的篱笆墙。同时呢,村里人缺烧火的柴草,常常没有等到厚皮树长大就把它砍了,剥去皮晒干后当柴来烧。仙人掌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常常被村里人砍得一塌糊涂之后,把它的根刨去晒干了也当柴草来烧。不过,仙人掌和厚皮树的生命力十分旺盛、顽强,砍了后它们依然接着生长。因此,厚皮树和仙人掌就成了我们坡放村山坡田野上,长年的一道风景。因为仙人掌虽然长满针刺却一年四季翠绿,久不久花黄果红;厚皮树入春之后,就开满一树细碎的白花,入秋之后则叶子变红,像北方的枫叶一样红似二月花。

我少小不谙事,不晓得这样的自然环境让我们濒海的坡放村陷入了世世代代的贫困,村里人的悠悠岁月里延伸着缠绵不尽的艰难……

那时候,我们坡放村除少数人有船出海捕鱼、网虾捉蟹,维持还算小康的日子之外,村里大多数人因为田地少,春种夏收时光短暂,而且因没有船只出海捕捞,闲散的日子只能到附近盐场去担盐、晒盐,帮珍珠场干杂活,或者外出打工……总之,坡放村人一代又一代在艰难困苦中挣扎。不过,一方水土一方人,坡放村人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没有因贫困而艾怨,没有在艰难困苦的生活面前退缩,更没有缺少对富饶、丰美的明天的向往,一代比一代更加勤劳,与自然也与自己的命运抗争着……

我从小就感受到坡放村后大海的潮涨潮退,山坡田野上的春来秋去,这都是天地之间生命力不可遏止的蓬勃奔流,也是人文历史绵延不断的伸展。坡放村人的生活也与之息息相关,每当赶海归来,村中那几棵海麻树下的渔市,总是喧闹中飞扬起欢声笑语;每当村前那几片水田插下秧苗,几片坡园垄沟插种下了薯藤;每当田陇里的玉米新穗摇曳,家家屋前屋后的木薯杆顶着绿叶节节上窜……这时候,坡放村就显得极其的生机盎然,村里人的心中就又升腾起新一轮的希望,脸上的笑容和肤色也浮荡着一层明亮的光泽……尤其是,当秋天的海麻花开出一树的金黄,人们在树下的网床里惬意地纳凉,穿梭补网;当白嘴乌鸦迎着落日后大海升腾起来的含着盐分的雾霭呱呱地叫着不知飞向何方的时候,村里人也收拾起一天的忙碌,头枕隐约可闻的波涛,早早地进入了期待明天的梦乡;当入冬之后,男人忙完了外面的活计回到村里后,便悠闲地相互串门,打探各种谋职求工信息,而女人们这时则开始一年中最为操心的忙碌,她们给孩子缝制新衣,筹办年货,碾米做年糕,让小孩子到邻村去采割做年糕和叶搭饼的芭蕉和菠萝蜜树叶……这都让我难于忘怀,也让我觉得在贫富不分的乡村习俗面前,村里人都同样地快乐和忙碌着。

坡放村人的岁月,就这样平淡但也有滋有味地蹉跎前行。这是历史,是我眸底永久收藏的一幅画,是我心中不时回旋的一首歌……

小时候,有一次坐我槽白叔的小艇到海面去看珊瑚。我看到蓝天白云下的大海上片片风帆驶向远方,就问这些船是开到哪里去呀?槽白叔答非所问地对我说,五大洲、四大洋,天涯海角,它们想去哪就去哪……

槽白叔的话让童年的我,心中充满了幻想。

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我的人生旅程,居然也离乡别井,孤帆一片走天涯!

而且就是因为村后的这片海……

那年,他来石汶盐场采写新闻,我是盐场办公室的文员,负责接待他,同时也陪同他到我们坡放村去采风。我们也曾经和槽白叔一起出海去看珊瑚,同父亲、槽白叔一起到浅海去下围网。有一次他和我一起随父亲和槽白叔出海去钓鱼、钓花蟹,他竟然钓到了一条10多斤重有石斑鱼……总之,我就这样认识了他。那时候,爱好文学的我请他指导我写作,还情怀浪漫地要他给我题诗填词。他拗不过我,先是给我写了《题香妹纪念册》:

其一

香芬原是菠蜜来

妹在尾角为君开

是否入眼由心说

盐田边,

花在坡放海边栽

其二

我怨天涯无芳草

爱在海角花自开

香氤四溢春不晓

妹子呀

不知屏外蜂蝶来

他写的这首诗是藏头诗,连起来是一句“香妹是盐花,我爱香妹不”,让我读了之后非常的惬意,也遐想翩跹。有一次我们到连西珍珠场去采访时,他又给我写了《连西珍珠场纪行兼赠香妹》:

旧时听闻珠之珍

今日连西识真颜

羊脂凝露美眉眸

色润肤圆惊凡眼

芳影原在烟波间

浪打沙磨出天然

虽无百态亦千姿

一亲香泽是何人

……情愫初长的我,就这样在和他的交往和诗文的往来中,为他的才学和儒雅风度所吸引,居然喜欢上了他。后来我调到了石汶县文联工作,他也进了县委宣传部,我们经常一起出外采写新闻,一起陪同县领导下基层,一起从事文学创作,一起联名发表文章,还一起外出参加颁奖活动。这时候小有名气起来的我,在和他频繁而又亲密的交往之中,对他的那份喜欢居然慢慢地转化成为不可思义的眷恋……

只是我和他的交往,遭到了他父母的强烈的反对,尤其是他的父亲。他父母亲是个老红军,在大军集结石汶准备解放海南岛那年,因为训练受伤留在石汶,后来当了某局的局长。他父亲没有什么文化,在文件和报告上签名连自己名字的笔画都写不全,数字只会写小写不会写大写。那时候到市场买咸鱼是要打报告给局长批,才能买回来分给局里职工的。他父亲在打来的申请报告上,有时写同意购买6斤,有时写同意购买10斤,拿到报告后的人就在6字前加个1,在10字后加个0,大家多分了咸鱼之后个个笑逐颜开,只是他父亲不晓得罢了。虽然他父亲文化程度不高,但“革命觉悟”高,特别强调“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而那时候我家庭出身是属于“阶级敌人”的“黑五类”。因此,他父亲不仅反对他和我交往,有一次还跑到我们办公室去大骂我是“狐狸精”,说我勾引他的儿子是想搞“和平演变”,他父亲当众责骂我之后釜底抽薪,通过关系将他调到珠海特区去工作了……而我,却陷入了他不曾觉察、或许无奈的情感纠结,以及人们的蜚短流长……人言可畏啊,我想起那年和他到石莲庵拜佛求签时得到的那首求签诗:

红颜终有红颜命,

红花终有绿叶衬。

只是风吹云散后,

孤帆一片走天边。

从来不曾迷信过的我,将这首诗吟诵再三之后觉得这也许是我的宿命吧?便快刀斩了乱麻,割舍情缘,辞职回到了坡放村……没多久,我就和我先生陈明义闪婚,两人随后出国,到了马来西亚的吉隆坡。

我们之所以选择出国到马来西亚,一是我先生的义父早年移民马来西亚,经过多年打拼,这时候成了当地华人中富有的商人,需要我先生过去帮他打理生意;二是这时候我也想离开这片虽然让我依恋不舍,但也让我情觞累累的故土……

初来乍到的异国他乡,因为怀有对故土、亲人,还有那个他的眷恋,我曾经极其的煎熬,可说是度日如年。不过,人需要面对现实,不能总是生活在怀想之中,因此我后来慢慢地度过了情感碰撞的逆流,融入了当地的华人社会。我先是在当地华人小学当教师,后来和我先生陈明义一起打理生意。我们开连锁超市、办企业、从事慈善事业,经过多年打拼也成了当地华人中小有名气的商人……只是,世事总难全。

2014年3月8日那天早上,马航MH370航班从吉隆坡飞北京的途中坠海,我先生陈明义是机上239名乘客之一。我和我女儿从此一边经营我们的商业王国,一边开始多方奔走:寻找亲人,寻找飞机出事的真相,讨公道,要说法。只是几年时间过去了,直到现在仍然一无所获……

这时候,身体和精神都疲惫不堪的我,想起了家乡的坡放村,想起了家乡的亲人,想起了他,也想起了村后的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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