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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的灯

2019-10-30周莹

东方少年·阅读与作文 2019年10期
关键词:油亮马灯山沟

周莹

外婆家在一个遥远的山沟里。山沟深得走不到尽头。山沟两侧,是雄伟的山峰。险峻的山峰像手臂一样无限伸展着,仿佛要伸向天空,抓住一朵流云似的。

我不喜欢去外婆家。她家没有煤油灯,一到晚上,屋里屋外都是黑黢黢的。

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一趟娘家。她总是会用各种办法哄着我和她一起去外婆家。外婆家住在山沟沟的中央,从沟口走进去,需要半天时间。母亲承诺那一段沿着山沟的坡路,她背着我走。

七岁的我固执地认为,我是陪母亲去看望外婆的,而不是我内心愿意的。外婆家住在一栋斑驳的土墙房子里。那栋土屋,像一块石头反扣在半山坡上。门前有一面笔直的大坡。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伸向山沟最底部。房子对面就是悬崖峭壁,总觉得伸出手臂,就可以抓到对面悬崖上的某根树枝。

想到这里,我就要哭了。

“外婆家怎么会住在陡坡上呢?”我趴在母亲的背上嘀咕着。此刻,母亲正摇摇晃晃地行走在盘旋的山路上,下边是水流湍急的山涧溪水,而我,却不敢睁开眼睛看一眼哗啦啦的流水。

我们到外婆家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我倚靠在外婆家的门边,抬头一看,头顶的天空比我的巴掌还要小一点点。我们来时的沟口,天空细得像一根线,把我的心拉得很远。身后的堂屋,黑漆漆一片;屋外的山沟,黑漆漆一片;远处的山峰,黑漆漆一片。唯有外婆家的厨房里,有一盏星星般的灯在闪烁着。

那是外婆家唯一的灯。

那盏灯,并不是灯,而是燃烧的“油亮子”。外婆家的“油亮子灯盞”,是舅舅的杰作。他喜欢上山钻林,寻找可以当作灯盏照明的油亮子。

舅舅千辛万苦找回来的油亮子,外婆舍不得浪费,一次只允许用一块。

我心里藏着一个疑问:空瓶子里明明没有煤油,它是怎么燃起火苗来的呢?于是,我就缠着母亲问个不停。

母亲坐在灶旁,一边添柴一边告诉我说,油亮子就是松树流出来的油,淤积在一起,成为一个疙瘩。把油亮子疙瘩用斧头劈开,再用弯刀划成细条条或者方块形状,放进空瓶子中,把沾满松香的细条点燃,就可以当作照明灯用。油亮子又叫松油亮子,取材简单,只要是松树林里,就会有油亮子。

“油亮子里面有松油,松油有香味,煤油没有。”外婆就着油亮子一边在锅里炒菜,一边回答我。

我使劲踮起脚尖,把头伸向灶台,望着锅里“呲溜呲溜”直叫唤的土豆片。

吃晚饭时,屋外的天黑得完全看不见了。外婆插上门板的栓子,把油亮子灯从厨房里移出来。细长的一块油亮子,放在餐桌旁边的瓷盆里。瓷盆的边沿,钻了三个窟窿,每个窟窿里串一根铁丝,三根铁丝绑在一起,弯成一个大钩,挂在堂屋板壁上的一颗长钉上。

外婆家一年四季都用油亮子。

我们围着桌子,坐在一起。饭碗里装满了外婆夹给我的菜。瓷盆里的油亮子,忽闪忽闪的。油亮子燃烧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散发出一股松香的气味,闻起来特别清新。整个堂屋显得明亮而又温馨。

碗里的饭还没有吃完,我忽然大叫一声:“妈,我也要一盏油亮子灯,我要带回家去。”

外婆放下饭碗,伸出手,抚摸着我的头,轻言细语地说:“舟舟,你别要油亮子灯。你家住在镇上,有煤油灯的哟!”

我的眼泪瞬间就流出来了。

在扑闪扑闪的油亮子灯的映照下,外婆和外公以及母亲围桌而坐,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只有我的眼泪在流,一滴滴眼泪滚落在饭桌上,我用筷子把圆溜溜的泪珠划破了。

舅舅站起身,走到堂屋角落里,从背篓里挑选了几根油亮子,放在我的面前,笑眯眯地说:“都给你,你看这些够不够?”我抬头望着舅舅那张英俊和蔼的脸,破涕为笑。

三年后,再去外婆家。

这时候,外婆的家已经从山坡上搬到了山沟底部一块平坦开阔的地方。屋后是茂密的森林,旁边就是流淌的小溪,五间宽敞的大瓦房前面是一片金黄的稻田。一株株沉甸甸的稻谷弯着腰,低声细语,仿佛说着什么。

那一垄垄金黄的稻田吸引了我。

印象中,沟底没有这么平坦啊。母亲告诉我说,之前沟底就是很堵的山脚根,哪有平地哦。这些层层连接的稻田,还有那四四方方的屋地基,都是舅舅和外公用双手一天天刨出来的。现在条件好了,责任田包产到户,政策允许农民开垦荒地,播种粮食,增加产量。只要愿意种,种多少都不限制。外婆家是村里第一个搬进新房的,也是第一个自己开荒打坝、垒坎筑田、育苗插秧、收割稻谷的人家。

“外婆家住进新房子啦!外婆家有米饭吃啦!”我踩着田埂,一边唱,一边跳。

突然,我站在被稻浪围住的田埂上,沉思起来。

正在割稻谷的舅舅直起腰杆,昂起头颈,挥着镰刀,露出喜悦的神情,冲着我喊道:“舟舟,你接着唱啊!”

我望着舅舅,直摇头。

“为什么不唱了呢?你刚才不是唱得挺好的吗?”外公弯着腰,割稻谷。他的声音飞过稻浪,跑到我面前,“呼”的一下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今天晚上有米饭吃吗?”我怯怯地问。

“有。”在稻场边舀米的外婆说。

“吃饭时,可以多点一盏油亮子吗?”我又说。

“早就不用油亮子了,现在点煤油灯。每间屋子都有一盏灯,你放心吧!”舅舅神采飞扬地说。

那天晚上,我发现外婆家的每间屋子里,都亮着一盏用墨水瓶制作的煤油灯。厨房里一盏,堂屋里一盏,四间卧室里各一盏,火坑屋里也有一盏。火坑屋是过道,进去直通客房。客房里有外婆为我和母亲准备的床铺。另外,背风的门墩上方,还挂着一盏装满煤油的玻璃罩子马灯,整夜亮着。夜半,无论谁起床到稻场边的茅房里方便,脚下的路都亮亮堂堂。

初秋的夜晚,月亮皎洁,星星明亮,稻田金黄。我吵着闹着要提马灯玩,外婆居然答应了。她站在板凳上,取下马灯,递给我。我提着马灯,在稻场外的田埂上转圈圈。月亮照着山沟,星星照着稻田,马灯照着我。我围着田埂,一圈又一圈地走来走去,一点都不害怕。头顶有月亮的光辉,身边有马灯的光亮,背后有外婆的守护。

顿时,我感觉身心一片明净。

回头一看,外婆的家,灯光如昼。几扇窗户和大门比星星的眼睛还要明亮。

又过了两年时间。春节时,父亲母亲带着我、八岁的弟弟和五岁的妹妹一起回到外婆家。

外婆又搬家了。

这次,她和舅舅住进了乡镇上的平房里。平房是舅舅做生意赚钱之后买的。外婆家的平房,拥有前后两个院子,还有前门和后门。厕所在后院,后门上方有一盏电灯,厕所门口也有一盏电灯。厕所门口的是拉线闸的电灯,而后门上方的却是一盏“感应灯”。

外婆家的每一间屋子里,都有一盏明亮的灯。我偏偏喜欢后门上方的那盏感应灯。

“啊”一声,电灯就自动亮了起来。越活越乐呵的外婆,没事时总喜欢站在门外,双手围成一个圆形,对着楼梯间的感应灯“啊”一声,灯马上就亮了,外婆就呵呵地笑个不停。

趁着外婆在厨房里指挥母亲和舅妈准备除夕的年夜饭,我拉着弟弟妹妹们溜出后门,三个人玩起了“啊”灯的游戏。弟弟不愿意陪我们玩,扭身跑回屋里,他想和舅舅下象棋。

只有妹妹愿意陪着我玩“啊”灯的游戏。可是妹妹太小,“啊”的声音不够大。我着急得直跺脚,于是外婆跑出来,陪我“啊”灯。

我“啊”一声,灯就亮了。隔一会儿,灯熄了。外婆再“啊”一声,灯又亮了。我“啊”完了,轮到外婆再“啊”一遍。我们乐此不倦。等我们都“啊”累了,灯也不亮了,妹妹一脸的失落。外婆教给妹妹另外两种让灯亮起来的办法。她抬起脚,使劲在楼梯间“啪啪”跺几脚,灯亮了。妹妹直拍巴掌:“亮了亮了。”等灯熄灭后,外婆又伸出手掌,在墻上“啪啪”拍几下,灯亮了起来。五岁的妹妹大声高呼:“哇!外婆不用‘啊,电灯也能亮起来呀!”妹妹一边喊,一边手舞足蹈。

“我们‘啊灯,好不好玩?”一回头,我发现外婆倚靠门框上,望着我们,双眸中闪现的喜悦,比头顶那盏感应灯还要明亮许多倍呢!

“屋里屋外,前院后院,都有电灯。上厕所都开着电灯呢!这辈子赶上了好日子,值得。”外婆说的时候,脸上的每一层褶子都在微笑着。

除夕夜,外婆家,灯火通明。

那一夜,住在外婆家的楼上,我竟然失眠了。失眠是因为太兴奋。这次,我确定我是心甘情愿回来看望外婆的。

看见外婆家的灯,我心中那盏“亲情”的灯也亮了起来。从那个除夕开始,我喜欢上了外婆的家,喜欢上了外婆家的灯。

或许,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盏灯。比如外婆,她心中那盏叫作“希望的灯”一直亮着呢,灯光洒下温暖,照耀着未来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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