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宋初士大夫之间的交往在词中最突出的体现就是宴饮侑殇之词的大量出现，士大夫们在宴会上推杯换盏，歌姬们随侍在侧，稍有技艺的官员们即当席赋词交由歌姬演唱，因此在酒席上创作的大多是劝饮之作，侑殇词的大量存在反过来也能证明士大夫们宴饮的频繁。这并不是宋初才出现的现象，五代西蜀词中也有许多侑殇之词，但是晏殊的词中除了劝酒之辞，还体现出了宋初高级官僚的不同的生活侧面，如香药的使用，晏殊词中描写的香药也与五代时期西蜀或南唐词中的香药有着极大的不同，下文将从对词作的解读上来初步还原宋初高级官僚的宴饮生活。

【关键词】 晏殊 北宋 词 士大夫 生活

一、太平宰相的富贵闲雅——夜宴

晏殊的138首词中，有53首是描写宴会之况的。且北宋宴饮之风的盛行已有许多记载和论著，因此在此不作详述。晏殊无疑也是热衷于宴饮的，这在史料中早有记载：

（晏元宪公）惟喜宾客，未尝一日不宴饮，盘馔皆不预办，客至旋营之。苏丞相颂尝在公幕，见每有佳客必留，但人设一空案一杯。既命酒，果实蔬苑渐至。亦必以歌乐相佐，谈笑杂至。数行之后，案上已灿然矣，稍阑既罢，遣声伎曰：“汝曹呈艺已毕，吾亦欲呈艺。”[1]

此则材料生动地呈现出了晏殊在府邸设宴的情状，从中可以看出两点：一是晏殊在宴请宾客时必有歌乐相佐;二是晏殊设宴并非是先行预设酒菜，而是“见有佳客必留”，酒菜果蔬在谈笑之间就能预备齐全。这样的做法，非财力雄厚之家所不能為。而司马光《训俭示康》文中记载：

吾记天圣中，先公为群牧判官，客至，未嘗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過七行。酒沽於市，果止於梨栗棗柿之類，殽止於脯醢菜羮，器用甆漆。……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内法，果肴非远方珍异，食非多品，器皿非满按，不敢会宾友。常数月营聚，然后敢发书，苟或不然，人争非之，以为鄙吝。故不随俗靡者，盖鲜矣。[2]

根据司马光的记载，天圣年间士大夫之间的宴会尚不及后来奢靡，相比之下，晏殊所举行的宴会已经算是较为奢侈的酒筵了。那么，晏殊这样一位身居相位的高级官僚，其财力究竟如何？

关于宋初官员的俸禄，早已有许多学者进行了研究，所持观点也是不尽相同的。何忠礼认为宋代高级官员（五品以上）与低级官员的俸禄之差是相当大的，不可一概而论[3]。张全明则将宋代的俸禄制度分为四个时期，同时较为具体的核实了宋代俸禄的数目。参照张文中所考之数据，晏殊所活跃的真、仁二朝，枢密使有月俸300千、禄栗100-150石，年绫40匹、绢30-50匹、绵100两、盐7石;参知政事月俸200千、禄栗100-150石，年绫20匹、绢30-50匹、绵50两、盐2-5石，若是还兼其他职位则更为优厚[4]，这一数据与清赵翼《廿二史劄记》中所考证的数额也是相符的。张全明此文中还对宋代的物价进行了整理，仁宗庆历之前，从米价上来看，物价水平是没有出现大规模的膨胀的，米价平均30文一斗，因此高级官员们俸禄的购买力还是较大的。晏殊这样一位收入颇丰的高级官僚，除了酒和食物的开销外，在香药上的开支才是更显其奢侈享乐之风，同时也是北宋士大夫文化与五代进士文化相区别的一个重要特征。

二、宋初士大夫的雅趣——香药

晏殊有28首词提到了香，大多数都是用于宴会之上，如“兰堂风软，金炉香暖，新曲动帘帷”，“嘉宴凌晨启，金鸭飘香细”等等，此类词句的频繁出现，可以看出香在这位位高权重的家中是极受欢迎的，逢宴会必焚香，这也是宋代社会的一个常见之景，《鸡肋编》中记载蔡京举行宴会时：

……京谕女童使焚香，久之不至，坐客皆窃怪之。已而报云香满，蔡使卷帘，则见香气自他室而出，霭若云雾，蒙蒙满坐，几不相睹，而无烟火之烈。既归，衣冠芳馥，数日不歇。计数非十两，不能如是之浓也。[5]

蔡京宴会上一次焚香几近十两，这样奢侈的熏香之风足以说明士大夫们对熏香的狂热喜爱。欧阳修《归田录》中也有这样的记载：

蔡君谟为余书《集古录序目》刻石，其字尤清劲，为世所珍。余以鼠须栗尾笔、铜绿笔格、大小龙茶、惠山泉等物为润笔。君谟大笑，以为太清而不俗。后月余，有人遗余清泉香饼一匣，君谟闻之，叹曰：‘香饼来迟，使我润笔独无此一种佳物。……[6]

蔡襄的这番话证明了士大夫们对于香药的喜爱，甚至将其与笔、茶等清雅之物并而论之。除了购买现成的名贵香药，宋代也有许多的士大夫自己参与调香和制香，如与晏殊同时的丁谓不仅撰写《天香传》，也曾自制“丁公美香篆”“丁晋公清真香”[7]，赵抃也曾制香，后流传于世，名“赵清献公香”[8]。而就晏殊词来看，晏殊最常用的是蕙香，这是一种植物类的香薰，其实也就是香谱中常记载的零陵香。这种香在晏殊词中出现3次，在寿宴上一般也多焚此香，如“一声檀板动，一柱蕙香焚，祷仙真”（《拂霓裳》），“张绮宴，傍薰炉蕙炷，和新声”（《拂霓裳》），《陈氏香谱》中载此香“得酒良”。除了蕙香，晏殊词中还出现过龙涎香，龙涎香是极其名贵的香料，是在仁宗的寿词中出现的，应是一种皇室用香。南宋的周密曾专门写词《天香·龙涎香》来吟咏龙涎香，结合其词之内容，龙涎香在南宋应当也是皇家使用的御香。

除了在酒宴上焚香，宋代士大夫的居室中也常常燃着香药，如晏殊词中“朱帘半下香销印”“中夜梦馀消酒困，炉香卷穗灯生晕”等，都是表现居室中夜半香销的景象。《避暑录话》中载神宗朝“赵清献公好焚香，尤喜熏衣。所居既去，辄数日香不灭。”[9]另外，还有用来熏衣的香，如晏殊词中载“水沉香冷懒熏衣”，晏殊词中描写的则是屋内所燃的水沉香已经燃尽了，自己也没有心情再去熏衣。在宋代士人的生活中，熏衣是出门待客的一种礼数，如欧阳修《归田录》载真宗朝梅询事：“每晨起将视事，必焚香两炉以公服罩之，撮其袖以出。坐定，撒开两袖，郁然满室浓香。”[10]晏殊在此处写自己“懒熏衣”的情景，也体现出来士大夫们公务之余富贵闲雅的生活状态。

与香配合使用的是各种香炉和薰炉，晏殊词中出现的香炉有博山炉和各种香兽，如“金鸭”“鹊炉”，博山炉和鸟兽状的香炉是较为传统的香炉样式，形制庄重典雅。另外还有瓷质香炉，即词中常出现的“玉炉”，瓷质香炉是宋代新兴的一种新式香炉，因宋代制瓷业的兴盛而大量出产，其色泽莹润如玉，颇受士大夫的喜爱。

晏殊词中的“香”与五代词中的“香”是有着明显的区别的，五代词中的“香”无不与女子联系在一起。《全唐五代词》上册所收录的唐及五代词共1735首中，有71首写到了香或者焚香。首先，从数量上看，唐五代词人写香的次数远没有晏殊频繁;其次，唐五代词人写香往往是与女子结合在一起，五代词人笔下的香往往都出现在女子的帐帷画屏之后，雕床暖被之下，其总体的色调是黯淡的。如：“却爱熏香小鸭，羡他常在屏帷。”[11]“金鸭无香罗帐冷。羞更双鸾交颈。”[12]香薰既是是女性闺房之中的必备之物，也在男女感情中起到了渲染气氛的作用。在五代词中，焚烧殆尽的香往往暗示着男女之情的终结，“锦屏香冷，无睡，被中多少泪”[13]“香已寒，灯已绝，忽忆去年离别。”[14]五代词中的香更多的是作为一种象征性的意象存在的，它象征的是男女之情的情意。“暖香”一般代表情意正浓之时，“冷香”则衬托的是女子被男子抛弃之后的愁苦绝望。

而晏殊词中的香一般出现在筵席之上，是为宴饮活动增添祥和之气的一种工具。所以晏词中的香是明亮的，是堂堂正正燃烧在厅堂之中的。如“兰堂风软，金炉香暖，新曲动帘帷”[15]“金鸭香炉起瑞烟，呈妙舞开筵”[16]。晏殊词中也有写“冷香”的，如“水沉香冷懒熏衣”[17]“烛飘花，香掩烬，中夜酒初醒”[18]，晏殊所写的“冷香”是实实在在的景象，而五代词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烘托，试看以下二首词，分别为晏殊与顾夐所作：

宿酒才醒厭玉卮，水沉香冷懒熏衣，早梅先绽日边枝。

寒雪寂寥初散后，春风悠扬欲来时，小屏闲放画帘垂。

（《浣溪沙·宿酒才醒厌玉卮》）[19]

红藕香寒翠渚平，月笼虚阁夜蛩清。塞鸿惊梦两牵情。

宝帐玉炉残麝冷，罗衣金缕暗尘生。小窗孤烛泪纵横。

（《浣溪沙·红藕香寒翠渚平》）[20]

晏殊词中的“香冷”乃是实写，写得是晏殊宿醉后醒来看到的景象。此词中晏殊心思着重在于“闲”字，以闲情看残香、早梅、寒雪，虽然是寂寥之景，却仍有春风悠扬，小屏闲放这样的舒适之感。顾敻词中上阕既点明了“两地情牵”这样的伤感，下阕则是词中人用伤感之情来看宝帐玉炉、罗衣金缕。虽然都是珍贵的物品，但是词中人所见的不过是“残麝”“暗尘”，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暗示作用。因此，晏殊词中的香不仅是一种士大夫情趣的代表，一种北宋宴饮风俗的刻画，更是一种男性面貌的体现。同是写香，晏殊已经不着眼与闺房中的香，而更多的是在描写士大夫生活中的香。

三、结语

通过对于晏殊词的分析，粗浅的构建了宋初士大夫的两个生活侧面——喜好宴饮与热衷香药。从这两个侧面我们即可看出北宋初年，至少是仁宗一朝，士大夫们一方面有着充足的闲暇时间，另一方面有较为优厚的经济水平。而除此之外，我们也能看出晏殊作为仕途顺遂的典型士大夫，已经开始着手雅化五代时期的词风，使之更加贴近士大夫的生活，成为士大夫抒发生活情趣的一种工具。但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词作尚是士大夫书写私生活或者宴饮宥殇的工具，并没有完全成为士大夫书写心志的载体，词体的演进尚有漫漫长路。

【参考文献】

[1] 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27页。

[2] 司马光：《训俭示康》，《传家集》卷六十七，收入《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一零九四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629页。

[3] 何忠礼：《宋代官吏的俸禄》，《历史研究》，1994年03期。

[4] 张全明：《也论宋代官吏的俸禄》，《历史研究》，1997年02期。

[5] （宋）庄绰著、萧鲁阳校点：《鸡肋编》卷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71页。

[6] （宋）欧阳修：《归田录》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4页。

[7] （宋）陈敬：《陈氏香谱》卷二，收入《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八四四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271页、第280页。

[8] （宋）陈敬：《陈氏香谱》卷二，收入《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八四四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273页。

[9] （宋）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27页。

[10] （宋）欧阳修：《归田录》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4页。

[11] 赵崇祚编、华钟彦校注：《花间集注》，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07页。

[12] 赵崇祚编、华钟彦校注：《花间集注》，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92页。

[13] （后蜀）赵崇祚编、华钟彦校注：《花间集注》，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40页。

[14] （南唐）冯延巳：《喜迁莺·宿莺啼》，收入《李煜词集附冯延巳词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47页。

[15] （宋）晏殊著，张草纫笺注：《二晏词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70页。

[16] （宋）晏殊著，张草纫笺注：《二晏词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73页。

[17] （宋）晏殊著，张草纫笺注：《二晏词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6页。

[18] （宋）晏殊著，张草纫笺注：《二晏词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65页。

[19] （宋）晏殊著，张草纫笺注：《二晏词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6页。

[20] （后蜀）赵崇祚编、华钟彦校注：《花间集注》，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29页。

作者简介：孙萱智（1991.12—），女，汉族，湖北省黄冈市人，硕士研究生，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助教，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