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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背着五六十斤的伞包,走过天安门

2019-10-22王晶晶

环球人物 2019年19期
关键词:空降兵天安门方队

王晶晶

从北京西站到开封,坐高铁的话只要3小时9分钟。这座容易被很多中国人忽视的中原古城,曾是北宋首都,千年前也曾无比辉煌。至今,它仍以悠久的历史吸引着大批外国游客。

城里有一个“大院”,在当地很有名,是中国空降兵某部队的驻地。大院旁矗立著一座醒目的伞塔,直插蓝天,雄伟肃穆。

伞塔是专为空降兵训练而建,有着巨大的悬臂跳台。上世纪50年代营建时,它曾是亚洲第一、世界第二。如今已经废弃了,空空的院落里长满了荒草,小动物们优哉游哉地在里面踱步,见了人毫不慌乱,反而好奇地迎上来。

在伞塔下,《环球人物》记者见到了专程赶回开封的禚(音同卓)流泉女儿禚玉英。“这里曾是我父亲训练、生活过的地方。60多年前,他就是从这里出发,去北京参加了天安门前的阅兵。”很不巧,联系采访那天,禚流泉老人刚刚去世100天。禚玉英的声音里,充满了对父亲的缅怀和思念。

家里藏着的两件宝贝

“我小的时候,因为父亲在部队,我们总是搬家。记忆中家里没什么值钱的家具,最宝贝的就是两个箱子,父亲的那个是皮的,母亲的是帆布的。”箱子里放着父亲的各种军功章、纪念章和相册。还是孩子的禚玉英总是过段时间,就爬到凳子上,踮着脚尖把军功章、相册拿下来,趴在床上翻看,总也看不够。“我还记得相册封面是蓝色绸面的,可以把照片贴在黑色的底纸上,每一页的4个角上还有非常精致漂亮的卡角。”

相册里有一张照片,禚玉英印象最为深刻。“那是他和战友们在一起的合照,其实画面上人是很多的,我父亲站的位置又非常靠后,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大家都好整齐啊,戴着帅气的伞帽,扛着枪,身姿非常挺拔。我每次看到都觉得很震撼:父亲他们怎么能站得那么笔直?那时候条件艰苦,他们的精神士气怎么那么昂扬?”她总会伸出手指,一个一个挨着数,数到父亲那里,细细端详。

那张照片,是禚流泉和战友们在北京参加阅兵时的合照。“他参加过两次阅兵,1952年一次,1954年一次。第一次是在徒步方阵里走过了天安门,第二次方队摩托化,所以他坐在车上完成了检阅。”

禚流泉所在的空降兵师,是新中国成立后诞生的“独生子”部队。1949年8月18日,刘亚楼(新中国第一任空军司令员)电报请示中央:“为了解放台湾,伞兵空降登陆比从海上登陆部队可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建议军委组建伞兵部队。”1950年4月17日,中央军委正式发布命令,从各军区、野战军抽调一批战斗英雄和班、排模范干部,组建空降兵部队。

空降兵主要是以空降到战场为作战方式,如同神兵天降,在高地占领、奇袭、支援上都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当时的空降兵是新兵种,按照苏联方法培训、练兵,士兵有休假,待遇也和普通部队不同。

“父亲穿上军装特别帅气,他的个头不算高,可也不低,非常挺拔,长相很端正。我从小在大院里生活,能碰到很多穿军装的叔叔,小孩子们都说,我父亲最好看。我猜想他能参加阅兵,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禚玉英很自豪地说。

空降兵方队第一次在国庆阅兵中亮相,是1951年10月1日。那一次的受阅方队有450人,大家按照30×15的队形,携带冲锋枪,身背降落伞,以严整的军容和整齐的步伐徒步通过天安门广场,接受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检阅,展现了新中国空降兵的威武雄姿,同时也向世界宣布:新中国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降兵部队。朱德总司令在视察方队训练时,曾深有感触地说:“伞兵了不起,不愧为战斗英雄的集体,是新中国的骄傲!”

“我父亲1952年去天安门,是空降兵方队的第二次亮相。”那次也是徒步方队,“父亲他们早早就在开封展开了训练。”当时的空降兵方队训练,按照徒手、背伞、持枪三个阶段组织进行,重点规范背伞训练、队列行进和行注目礼等动作要领。8月上旬,受阅方队进驻北京,进行适应性训练。“父亲说过训练特别严格,会吃不少苦,但我们小孩子总是特别羡慕他,能在特殊的日子走过天安门,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亲眼看到毛主席

1954年,禚流泉被第二次选入空降兵方队。这时的空降兵方队已经摩托车化,士兵们背着降落伞,端着冲锋枪,坐在车上驶过天安门。“换成了坐车以后,主要练站功和坐功。”听起来似乎容易了很多,其实还是很难。因为空降兵的降落伞包足有五六十斤重,“那时候用的都是旧装备,和现在没法比。”

部队照例赶到北京集合,“他们乘坐闷罐车,赶到北京。大家都住在机场的停机库里,很大很大的空间,所有人打地铺。白天大家就像在家里一样,该怎么训练就怎么训练。”

禚流泉在只言片语中讲过一些训练时的趣事,让禚玉英印象深刻。“我父亲说地上会画着点和线,大家的脚要站在固定的位置上。教官们分别站在队伍的前后左右,拿着尺子、拉着绳子,横拉竖量。有的教官专门看枪的位置是不是一样,有的教官专门看谁下颌凸出去了……要求特别严格。”

他们住的地方很偏僻,到处都是苍蝇、蚊子、马蜂等飞虫。有一位士兵,脸上不知道被什么飞虫咬了,都咬出了血,他还是一动也不动。“我父亲也没少受苍蝇、蚊子的骚扰,他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苍蝇、蚊子落到脸上,他都不赶也不打。”

禚流泉(中排右二)在渡江战役后和战友合照留念。

禚流泉(后排右九)在北京阅兵期间与战友的合照。

禚流泉(前排左二)晚年参加战友聚会时的合照。

参加阅兵的部队训练都在一起。最让禚流泉称奇的是骑兵方队。“我父亲说士兵训练起来还算容易,刚开始站不下来、走不下来,练几个月,基本都没问题。骑兵方队就比较厉害了,那些马儿都能驯得整整齐齐,一点意外差错都不出。他不止一次地感叹,啧啧称奇。”

1954年的国庆日,天还没有亮,禚流泉已经和战友们早早起床,每一个人都认认真真地洗头、刮胡子,换上崭新的军装和军靴。等所有一切都准备停当,他们就要集合队伍,以最昂扬的状态去天安门前接受检阅了。

摩托化方队的车是四轮小型军车,4排,每排4辆,一共16辆车。每辆车上20人,坐4排。“路过天安门时,都会喊口号让大家向首长行注目礼。可是因为坐得低,大家目光还要保持一致,其实望过去的角度,连城楼都看不到。包括第一次徒步时也是这样。所以父亲虽然参加过两次阅兵,在天安门前走过了两回,和那些国家领导人那么近,却连毛主席的面容都没看见。这也是他阅兵中觉得最遗憾的事。”

中国空降兵,阅兵中“必有我师”

1954年以后,空降兵方队每年都会参加首都国庆阅兵,携带冲锋枪、身背降落伞的受阅空降兵以徒步或乘车的形式通过天安门,成为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受到了中央首长和人民群众的赞扬。

空降兵方隊还参加过两次沙场阅兵(1981年“802”演习阅兵、2017年建军90周年阅兵)和2015年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向世人展示了这支忠诚之师、威武之师、文明之师的良好形象。

“我父亲一直说,能当上空降兵,他很幸运。”禚流泉是穷苦人家出身,年轻时在外当学徒。1948年初,听说家乡在号召参军,他就返回老家,报名入伍,参加了陈毅的部队,跟部队一直打到上海,立了不少功。1950年,禚流泉被调到开封空降兵师。“如果没有来这里,他应该就去朝鲜战场了。”

“他一生跳过200多次伞。空降兵训练时,练离机动作等都是从2米以上的高台上往沙坑里跳,刚开始训练时,腿都是肿的。训练和跳伞,对膝盖、腰部的损伤很大,也非常危险。但他从来不说这些,我们也是等我大哥入伍,也当了空降兵之后,才知道这些。”

1968年,禚流泉调入军分区,后来转业到了河南禹州。晚年的他,总和小儿子一起住在禹州。“有时我们其他三个子女会接他来家里住。不管他到哪个儿女家住,我们都要给他订几份报纸,找一些杂志。他非常喜欢看书。我家里的词典都被他翻烂了。他会把报纸上不认识的字和词都记在本子上,认认真真地做笔记。”

早年间的军旅岁月,那些浴血奋战和骄傲自豪地瞬间,禚流泉很少提起。“总是被孩子们缠得紧了,才说那么一点。参加大阅兵这样的特殊经历也是如此。我想可能是他这代人经历的苦难和荣耀都太多了,对他来说,在这风雨兼程的一生中,并不觉得有什么事情值得特别去炫耀吧。”

禚流泉生于1929年。祖籍山东高密。1948年初,在山东入伍,一路跟随部队南征,参加过渡江战役,是解放上海的功臣。1950年,从上海调往开封空降兵师。1968年调入许昌军分区。2019年6月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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