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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隆平,90岁的田间“运动员”

2019-10-22王媛媛

环球人物 2019年19期
关键词:袁老试验田袁隆平

2019年9月29日,习近平向他颁授“共和国勋章”。

袁隆平的家是一座带围墙的小院,里面有座二层小楼。整个小院裹在绿色里,种满了冬青和树木,廊子里还挂了两排红灯笼。袁隆平的秘书杨耀松给《环球人物》记者指了指,袁老的卧室就在小楼的二层。住在二层,对袁老有一个很大的好处,“来到窗户旁边就能看到心爱的试验田,甚至躺在床上侧个身子就能看到”。是的,袁隆平的试验田跟他的家之间,连围墙都没有,只一道矮矮的铁栅栏。

每天清晨就会有这样一幕,还没吃早饭的袁隆平出门来到田边,看一看、望一望、查一查……只在田边上看,不能再下到田里,因为他现在的身体不如从前,水稻田是软的,“一脚踩下去,起不来的”。

得知获得“共和国勋章”时,他正在试验田里

今年8月份,袁隆平过了90岁生日。他现在走路有些缓慢,家距离办公室有几百米,以前常常走路上下班,但是现在需要车把他接过去。他的听力也不像以前,“年纪大了,耳朵不灵了 ”,但他不愿戴助听器,“不管用,主要是分辨率不高,(我)声音听得到”。他凑近了仔细听别人的提问,回答时不由得放大音量。因为呼吸系统有些问题,他戒掉抽了六七十年的烟……但身体的一切变化,都不能改变一点,他要继续上班。

袁隆平的办公室有张巨大的办公桌,上面摞着整整九摞书,这些都是他平常要用的。桌上放着眼镜、放大镜,“眼镜不行就用放大镜”,光放大镜就有3个不同型号的。他的办公室里有来自世界各国的纪念品:美国科学院院士的证书、“世界粮食奖”颁奖现场的照片……其中巴基斯坦送的画像上还注了一行英文——The man who puts an end to hungry,即“饥饿终结者”。

长沙的夏季气温高、水汽大,水稻田里蒸腾出热气,让人感到憋闷。就是这样的天气,袁隆平也会在中午去试验田转转。得知自己获得“共和国勋章”时,袁隆平正在试验田里查看第三代杂交水稻生长情况,12亩试验田正处于对花时期,这是关键阶段。

采访期间,《环球人物》记者见他穿着黑鞋、黑裤、条纹衫来到田边,略有些蹒跚,但精神尚好。他认认真真地听田间技术人员的反馈,不时点头,不时询问。一会儿,他的家人朋友也都跟了出来,有人拍了一只落在他身上的蚊子。等袁隆平跟工作人员交流完工作,转过头,故意提高嗓门,喊了一句“是谁打了我?!”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袁隆平的学生邓启云对《环球人物》记者回忆道,“他永远保持着年轻心态,现在很多事情,他还是很想要身体力行地参加。其实到了这个年龄,做一些指导,口头上说说就可以,但他不是。”

試验田跟袁隆平家之间只有一道栅栏。(本刊记者 王媛媛 / 摄)

2004年,很多科学家到海南岛去参加一个国家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相关会议。74岁的袁隆平也在其中。会上,科技部有位处长说,以后像袁院士这样的老科学家慢慢地退出一线了,可以主要培养年轻人,为他们做一些顾问和指导。“袁老当时就站起来说:‘我不是裁判员,我是运动员!”邓启云回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但随即哈哈笑了起来。现在又过去了十几年,袁隆平还是这样的心态,要做“运动员”。

因为他,长沙是杂交水稻的“麦加圣地”

袁隆平是很多个第一的获得者。1973年,他和团队研究成功三系杂交稻。此前,国际水稻研究所的专家也搞过同类研究,但搞了两年就放弃了。当时国际上给出这样的评论:中国杂交水稻是在脱离了西方这个所谓农业科学源头的情况下,自己创造出来的一项成果。1981年,他的籼型水稻研制成功,获得国家技术发明特等奖。这是我国第一项特等发明奖授予农业方面的发明。

《湖南日报》原科教部主任谭毅挺曾多次采访袁隆平,两人因此也成了朋友。他觉得袁隆平非常“低调”,“我第一次见他,他不摆架子,很热情、很坦然,动不动就哈哈哈笑起来”。

1982年秋,袁隆平参加第二次国际马尼拉水稻研究所的会议。会议期间,他跟谭毅挺通过一个电话,谭毅挺写了一则短消息报道此事。后来,谭毅挺应《大自然》杂志社的邀请,写一篇有关袁隆平的文章。谭毅挺记得那是快过年了,两人聊着聊着,袁隆平用重庆话讲了这样一句,“我们在国际水稻所就有位儿了,他们说我是‘杂交水稻之父” 。谭毅挺赶忙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袁隆平讲了那次会议的状况,国际水稻研究所所长斯瓦米纳森称他是“the father of Hybird Rice”。紧接着,他又谦虚:“不不不,哪有这样的事咯!”

凭着职业敏感,谭毅挺认真地说:“袁老师,这不是你个人的事,我的文章虽然写的是你,但这是中华民族的光荣,‘杂交水稻之父不是中国人封的,是国际水稻所的专家公认的,是不是?”“‘啪,我就把这个消息给捅出去了!”谭毅挺对《环球人物》记者笑说。

1986年9月,杂交水稻国际学术讨论会在长沙召开,谭毅挺参与报道此事。他记得联合国粮农组织总干事爱德华·萨乌马博士致辞时说:“中国有一句话叫‘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但对我们搞杂交水稻的人来说,‘上有天堂下有长沙,为什么?这里是我们杂交水稻的‘麦加圣地。”萨乌马博士接着说,“搞杂交水稻的科技人员,如果你没有见过袁隆平博士,那你的杂交水稻研究还没有起步。”

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研究员辛业芸觉得袁隆平的特点是“没有休止”。辛业芸记得,超级杂交水稻第一期攻关时,记者来采访袁隆平:“袁院士,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答:“超级杂交稻实现了,我就心满意足了。”2000年第一期攻关目标实现,亩产达700公斤,记者再问,他答:“实现了超级杂交稻第二期目标,我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2004年就实现了第二季目标,亩产达到800公斤,比国家计划提早了一年。后来,袁隆平也不好意思再这样回答记者了。

“就像跳高一样,到后面每升高一点点都很难。我们到第三期的时候实际上花了7年时间,亩产900公斤的目标2011年才达到。但之后,他似乎又摸清了规律,找到了技巧,后面的进度好像又快了,第四期、第五期……”辛业芸说。现在,超级杂交稻已经达到了每公顷18吨(相当于每亩1200公斤),袁隆平又把目标提高到了每公顷20吨(相当于每亩1300多公斤)。看来,超级水稻的亩产数字像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里程数,袁隆平“是不会停止的”。

让世界共享杂交水稻技术

少年时的袁隆平曾跟随老师参观一座资本家的园艺场。硕大粉红的桃子吊在树上,葡萄一串串地挂着,场里还有一栋别墅,景色甚是美好。那时候,卓别林的无声电影《摩登时代》正在上映,电影中有这样一个场景:卓别林打开窗子,伸手就够得着葡萄;打开门,奶牛走过来,新鲜的牛奶挤了出来。这样富足的田园生活是身处战争年代的孩子无法想象的。

成年后的袁隆平做过这样一个梦,梦里杂交水稻的茎秆长的像高粱一样,穗子像扫帚一样,籽粒像花生一样,他和助手们一块在稻田里散步,在稻穗下乘凉……后来他把这个梦称为“禾下乘凉梦”。

电影中的场景、梦中的场景,他毕生都在努力把这些变为现实。现在,他的梦想又扩大了。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袁隆平和他的团队通过开办杂交水稻技术培训国际班,已经为80多个发展中国家培育了1.4万名技术人才。全球有40多个国家和地区实现了杂交水稻的大面积种植。每年种植面积达到了700万公顷,普遍比当地水稻增产20%以上。“您让这种杂交水稻的技术世界共享,为什么呢?”曾有人这样问袁隆平。“为什么不让世界共享呢?为什么不呢?這是个好事情啊!”没想到袁隆平以一个反问句作答。“全球有1.6亿公顷稻田,如果有一半种植杂交水稻,每公顷增产2吨,可以多养活5亿人口。”这是袁隆平现在的梦想。

很多人觉得,现在中国粮食够吃了。袁隆平说,中国粮食是不够吃的,有些要进口一部分。比如中国人爱吃豆腐,大豆每年进口七八千万吨。“现在国家有钱买粮食,如果人家一卡你,不卖粮,那就麻烦了。这个是问题,是个大问题。”他若有所思地说。“关键时刻,一粒小小的粮食能救一个大国,也能绊倒一个大国。”不少人都知道袁老的这句话。

现在,如何提高农民的种田积极性也是袁隆平思考的问题。因为用工需求等原因,青壮年农民很少在家务农,多是老年人和妇女在家务农,这被称之为“妇老农业”。“现在最需要的是好政策,来调动他们的种粮积极性。”袁隆平觉得现在的惠农政策很好,但担心有些人不执行,就变成了空口号,“光有好种子没有好政策不行,光有好政策没有好种子也不行。”“我总是很担忧的。”袁隆平说这句话时,黑黑的额头上深深的皱纹格外明显。

在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的杂交水稻展览馆,记者看到一张图谱,介绍杂交水稻育种专家代表。“这是朱英国院士、谢华安院士、张慧廉院士,他们都不在了。袁老的师姐李成荃是前年走的……”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说,“他们曾同袁老一起走过科研道路,他们都为共和国的农业献出毕生精力。”袁隆平还在继续,以他不再强壮有力的身体,以他马拉松运动员式的毅力,一天一天,一步一步,走在田间。

袁隆平1930年生于北京,中国工程院院士,一生致力于杂交水稻技术的研究、应用与推广,发明“三系法”籼型杂交水稻,成功研究出“两系法”杂交水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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