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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哥萨克悲歌

2019-10-22汪海霞

上海戏剧 2019年5期
关键词:话剧

汪海霞

俄罗斯圣彼得堡马斯特卡雅剧院的四幕话剧《静静的顿河》8月31日登陆上汽·上海文化广场。这部长达八小时、改编自米·肖洛霍夫同名小说的话剧,让我们充分感受到了20世纪初顿河哥萨克的生活和精神全貌,为主人公以及整个顿河哥萨克的悲剧命运而扼腕叹息。这是一曲激荡人心的哥萨克悲歌,令人久久不能释怀。

哥萨克意为“自由人”,是在沙皇俄国内一个非常独特的群体,由不堪忍受残酷压迫、被迫逃亡到第聂伯河、伏尔加河、顿河等地区的农奴或贫民组成。哥萨克人因骁勇善战、勇猛无畏,被沙皇政府收服,成为沙皇俄国各类军事行动的主要力量。

顿河哥萨克有着自己独特的风俗和传统,他们独立于外部世界,并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独特性,哥萨克既是自耕农又是军人。他们向往独立、热爱自由、勤劳勇敢,他们严格遵守着哥萨克戒律,有很强的纪律性。土地是他们最珍视最热爱的东西,对顿河的爱、对故土的爱,使得他们团结一致。

米·肖洛霍夫的史诗巨作《静静的顿河》,以高超的艺术手法、精细的笔触,描绘了历史转折期顿河哥萨克的真实而广阔的生活画卷。作家在描写顿河哥萨克生活时,不仅凭借着艺术家的敏锐和富有观察力的眼睛,还依据了顿河哥萨克的历史、民族学、物质文化、风俗史、艺术等领域的科学知识。在《静静的顿河》中,送别哥萨克去参军的仪式、葬礼、婚嫁仪式、哥萨克离家时与顿河告别等情节,以及顿河哥萨克的服装、马具、绣花、舞蹈、歌曲曲调、手风琴演奏、房子和大门的木雕、武器上的花纹等等,在拥有极大艺术性的同时,也是民族学的细节极度真实的描写。这种日常描写的真实性、民族学的精细让作者得以再现那充满哥萨克民族特性的生活场景。也正是如此,《静静的顿河》建立了现实上完整、历史上具体、艺术概念上容量巨大的生活画卷。

话剧《静静的顿河》在舞台布置、音乐效果、演员服饰造型、情节设置、歌舞编排等方面,忠实于原著,极力将顿河哥萨克风貌完整地展现在舞台上。哥萨克男人平时穿着军装,自备马匹和马刀,表现了他们的生活军事化特征。割麦、捉鱼等劳作以及家居摆设、饮食习惯,又表现了他们的自耕农属性。劳动、战斗和日常生活中的友爱互助、对长者的尊重和听从、浓厚的宗亲观念等表现了哥萨克的宗法制生活方式和思想传统。歌舞、打斗、呼叫、争吵、欢笑等场景,表现出他们丰富的感情世界。剧中,恣意怒放的生命、豪爽不羁的个性、不顾一切的爱情、艰难痛苦的抉择、身不由己的人生、跌宕多舛的命运……以具体可感的形式呈现在观众面前,让人感同身受地体会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哥萨克在历史变革洪流中的挣扎和彷徨。

话剧《静静的顿河》以描写战前哥萨克和平生活为开端。鞑靼村的白日是在紧张的劳作中流逝。麦列霍夫一家位于叙事的中心,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农家庭。人们还没有开始殊死拼斗,还没有变成仇敌。潘杰莱·麦列霍夫和他未来的亲家米伦·科尔舒诺夫平静地生活、劳动着;阿克西妮亚忍受着丈夫的打骂;娜塔丽娅还是一朵鲜花;格里沙爷爷准备着死亡。他们的欢乐、日常、劳动、思想和希望被温暖和谐地描写出来。农民的劳动、主人公与周围顿河富饶的自然融为一体,让观众产生一种这个世界存在永恒、稳定的思想,它的道德伦理根基和真理不会动摇的想法。

但是1914年,“一战”打断了哥萨克的平静。静静的顿河开始波动不安。这时候,顿河哥萨克还没有分化,但格利高里和同龄人已经开始手拿武器、学习杀人。不久之后,革命风涌云动,哥萨克开始分属不同军事团体,开始互相残杀。他们真诚地相信,自己进行的是正义的事业。波得捷尔珂夫和麦列霍夫,柯晒沃依和科尔舒诺夫,在狂暴的斗争中,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丝毫不顾及兄弟、亲家、义亲之间的情谊。战争带给人们巨大灾难,在肉体和伦理道德两方面摧毁了人们。

哥萨克女性形象在《静静的顿河》中占有中心地位。热情、野性、有着“放荡美”的阿克西妮亚,端庄、沉静、纯洁美丽的娜塔莉娅,两个女性命运结局都是悲惨的;还有母亲伊利尼奇娜。她们身上体现了哥萨克女性的优点:勤劳、忍耐、对爱的忠诚、坚定、勇敢。

主人公格利高里·麦列霍夫的复杂曲折的人生道路和他一家在动荡年代的巨大变迁,是整部话剧《静静的顿河》的中心线索。重大历史事件及对个人、顿河哥萨克以至整个俄罗斯民族命运的悲剧影响,都是通过他的坎坷、艰难的人生经历展现出来的。他是个复杂而有个性的人物,他是顿河哥萨克的典型代表,他的摇摆不定的立场和道路,反映了顿河哥萨克的探索和迷惘的全部复杂性。

格利高里有着优秀的品质,他热情、英俊、勤劳、勇敢、诚实,但最关键的是,他有着高尚的道德、善良的心。他爱着邻居司捷潘的妻子阿克西妮亚,但还是遵从了父亲的意愿,娶了娜塔莉亚,同时无法放弃对阿克西妮亚的爱,就这样在妻子和情人之间摇摆不定,最终造成娜塔莉亚的悲剧死亡。格利高里的这种状态,一方面是出于遵从长者的哥萨克传统,另一方面也是对自由的坚守、对爱情的执着。这种强迫的婚姻似乎也是某种隐喻,即对哥萨克而言,任何强加的东西都是得不到认可的。他在红军和白军两个水火不容的阵营之间穿梭也是如此。他为什么无法做出最终的选择,而任由历史洪流推动着他,是缺乏觉悟,还是缺乏意志?不,格里高利是一个勇敢无畏的军人,一个诚实有责任感的人。他真实、高尚、宽宏大量,有着强大深刻的情感。天生敏锐的观察力、灵活的农民的睿智、清晰独立的思想,让他无法对不公正、凶残的杀戮视而不见、无动于衷。他纯洁的心灵没有被现实的残酷所蒙蔽,他还保有着真正崇高的精神品质。他探寻内心宁静之路而不得,却也不愿随波逐流而失去内心人性的光芒。格利高里的命运是顿河哥萨克乃至整个俄罗斯命运的缩影。

在悲怆的音乐烘托下,话剧《静静的顿河》以格利高里失去一切心之所爱,拥抱自己的儿子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降下了帷幕,留给观众久久回荡在耳边的一曲哥萨克悲歌。

然而,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之所以能称之为史诗、能超越意识形态的壁垒使作家终获诺贝尔文学奖,能经历时间的检验至今仍对世界文学有着巨大影响,是因为其内容和主题的深刻性,语言艺术形式的高超,反映民族历史进程和现实生活的深度和广度等,都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平,有着“强烈的艺术性和正直的创造性”。它是一部恢弘磅礴的悲剧性史诗,它的深刻主题和壮观气势,是该话剧简陋的舞台布景所无法表现出来的。而原著也绝不是为了单纯表现哥萨克的风土人情,也不仅是讲述主人公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在红军和白军之间不知所谓的穿梭、最后家破人亡的悲惨故事。原著的内涵要多得多。舞台布景在八个小时里,几乎没有什么改變,四幕中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场景,在声光影音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不得不说是该剧最大的遗憾。“静静的顿河”作为最重要的背景,在话剧舞台上变成洗衣打水嬉闹的小溪流,毫无庄严肃穆的感觉。

战争的残酷、大自然的美、人性的魅力、广阔的历史背景,因舞台限制都被忽略。这也是巨大的遗憾。

战争给人们造成不可忽视的创伤,作者花了大量笔墨,描写战争对人肉体不可逆转的伤害,其中尤其特别的是对死亡过程和死尸的描写。对尸体细致的、直白的描写,令人感觉恐怖,有时甚至有一点厌恶甚至恶心。随处可见的死尸带来的是另一种残酷景象。原著中大量的战争场面,使用自然主义描写的血腥场面,表现出人性的沦亡、肉体上的暴力,兽性的展现和个性的丧失……能激起读者对战争、对杀人(哪怕是敌人)的强烈厌恶。战争放大了人性残暴的一面,在战争中,人性的堕落是普遍的。刚开始哥萨克们更多的是为了荣誉和义务而战的杀人,中期则是因为仇恨,最后就是为了抢劫,甚至把杀人看得跟杀畜牲一样,连妇女和老人也参与了暴行。残酷的战争场景并不仅仅为了让读者去关注这种场景,而是让人们去深思人的沦亡的原因,进而感受那种强烈的人道主义反战精神。舞台上缺少真实残酷的战争场景,严重妨碍了观众对这部作品的正确理解。

需要一提的还有格里高利第一次杀人的场景,他自己久久无法忘怀,表现了他复杂的心理状态和他思想的转变。这也是舞台话剧无法直接展现的。

《静静的顿河》中对大自然的描写一直备受称道。土地是哥萨克的根,也是人性获得救赎的力量。土地以神秘的力量去化解仇恨、去平复纷争,最后一切尘埃落定、归为和谐。小说中有大量对顿河地区壮美的土地的景物描写,而八小时话剧中却完全忽略。

人性的善和爱、悲悯的情怀是另一个救赎的力量。老母亲的深沉的普世之爱,施爱与他人,哪怕是仇敌。作品中,一个老太太救助装疯的红军伤员的场景,一直以来也是令读者津津乐道的。可惜,话剧中未被提及。

《静静的顿河》是特别复杂和庄严伟大的作品,是一部史诗。它描绘了历史转折时期人们生活的广阔画面,以无比的力量表达了全人类、民族的思想情感。期待着话剧能在表现手段等多方面加以完善,将真正的史诗展现在观众面前。

(作者为复旦大学外文学院俄语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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