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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梅

2019-10-16宣树铮

文苑·经典美文 2019年10期
关键词:汁水红红农妇

刘荒田/推荐04

2018年秋天,北美作家的江南采风团,和苏州大学文学院的师生举行座谈会。我在会上说,你们校从前的中文系,有一位教授是当代的第一流散文家呢!这位教授就是当过系主任的宣树铮先生。宣树铮移居纽约二十多年,他的作品值得深入研究。他是苏州人,写当地风情尤其精绝。杨梅谁没吃过?可是,我们能“吃出”丰厚的历史,鲜活无比而独特的“滋味”吗?此文的第一层意思,是有关吃杨梅的琐碎记忆,第二层意思是沉重的沧桑感喟,第三层意思是家山情怀。笔法并非逐层递进,而是交错、融和,以意识流引领,如交响乐般展开。在意蕴的深厚上,此文作出示范。

吃着樱桃,想起杨梅,嘴里一酸,口水流出来了。

苏州产杨梅,“东山杨梅,西山枇杷”是有名的,东山、西山是苏州郊外伸出在太湖里的洞庭东山、洞庭西山。小时候放学回家,经过水果铺发现货板上朱匀紫圆,聚作一堆,红泪粉汗,汁水淋漓,杨梅上市了!口水就牵线而出。那是在阴历六月。杨梅吃之前,总要先放海碗里用盐水浸泡,看着一个个针尖大的气泡从杨梅里钻出,缀在肉刺上,有时还漾起黑点,那是虫。第一颗杨梅送进嘴,一口咬下去,猛一酸,挤眉弄眼,龇牙咧嘴,红红的汁水溢出了嘴角。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乡土作家鲁彦写过一篇有名的散文《杨梅》,鲁彦称家乡的杨梅是“世上最迷人的东西”,他谈到杨梅入口的那种感觉:“每一根刺平滑地在舌尖上触了过去,细腻柔软而且亲切——这好比最甜蜜的吻,使人迷醉呵。”

每次吃杨梅,大人们再三叮囑,杨梅汁不要滴到身上,渍斑很难洗掉。但酸得合不拢嘴,低头不及,汁水难免猩涴衣衫。一件汗衫就染得绯红烂漫,几番洗涤,依然红晕淡淡,干脆称之为“杨梅衫”。夏夜纳凉玩对句,姐姐出句“石榴裙”,我就对以“杨梅衫”。

杨梅极难储存保鲜,尤其不耐颠簸贩运。袁中郎以“果中杨梅”与“半日味变,一日而味尽,比之荔枝,尤觉娇脆”的莼菜异类作配。所以外地几乎吃不到新鲜杨梅,就是本地应市的时间也很短。我中学毕业上北京念书,也就见不到杨梅了。只是每年看到街头小摊上结结实实、红红麻麻北方小妞似的山楂果就不免想起娇娇滴滴、迷迷昏昏南国闺秀似的杨梅。后来到了西北边陲,山楂也见不到了,只能每年夏初在咀嚼小不点儿酸不溜溜的沙枣,满嘴弥漫西北黄土风沙的粉涩时,冥想着哪一天能再从杨梅中咬出一片江南烟雨的滋润了。

这一天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到来的,调回家乡,和阔别了二十来年的杨梅终于又见面了。有一年早早与朋友约好,杨梅时节上东山。上东山,先去紫金庵,拜访一下十八尊阅尽沧桑而无动于衷的宋塑罗汉。再转入西侧的茶轩,一方斗室,明净雅致。窗外飞翠流碧,树木葱茏,那绿像浪花一样溅入室内,瑟瑟生凉。绿树枝头娇红俏紫,那就是杨梅了。紫金庵坡下有一片供停车的小土场,农妇村姑好在此售杨梅。杨梅都盛在编得精致细巧的小竹篓里。价钱比市上便宜得多,而且新鲜,饱满停匀,红光紫亮。有一次跟两位朋友从农妇手中连小竹篓一起买了下来,绕道到太湖畔,席地而坐。眼前波光云影,湖山晴美,一颗一颗吃着杨梅,说一些水天寥廓不着边际的话。这是平生吃杨梅吃得最尽兴的一次,吃得齿软颊酸,五指如染。于是太湖洗手。

家乡的杨梅,对我来说,不只是红红紫紫的色,酸酸甜甜的味。

杨梅是吴娃越女,风雨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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