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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伟大智慧

2019-10-15李迎新

丝绸之路 2019年2期

李迎新

【摘要】历来的思想家对十六字心法“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之“危”释义为危险、险恶之意,本文以“危”的本意“高”出发,另辟蹊径,从哲学、政治、社会和个人四个维度阐释了十六字心法(箴言)的深刻内涵和时代意义:即天人合一的哲学智慧,明德亲民的政治智慧、推己及人的社会智慧,以及正心修身的个人智慧,给予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以特有的时代内涵。

【关键词】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据说这是儒学乃至中国传统文化中著名的十六字箴言(也称十六字心法),是尧舜禹禅让制的故事。当尧把帝位传给舜,以及舜把帝位传给禹的时候,所托付的天下与百姓的重任,是华夏文明的火种,而谆谆嘱托代代相传的便是以“心”为主题的“十六字心法”。

“十六字心法”最早出现在《尚书·大禹谟》中。后来在《荀子·解蔽篇》也有过记载:“《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微危之几 ,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故人心譬如盘水,正错勿动,则湛浊在下,而清明在上,则足以见鬓眉而察微理矣。微风过之,湛浊动乎下,清明乱于上,则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心亦如是亦。”(1)朱熹在《中庸章句集注序》如此释义:“盖尝论之: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异者,则以其或生于形体之和,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难见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能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夫之欲之私矣。”(2)

荀子作为性恶论者,自然认为“人心”是险恶的、危险的。朱熹的大意也是说,人心险恶莫测,道心微妙居中,人们只能真诚的保持惟精惟一之道,以不改变、不变换自己的理想和目标。 这样的解释是不是尧舜禹代代相传“心法”的原意?要弄清这个问题,先得从“危”字的本意来着手。《说文》如此解釋:“危,在高而惧也。”(3)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危”的本意是高,因在高处而惧怕、而危险。也就是说“危”的第一意是高,惧怕、恐惧、危险等是第二意,是由高引申出来的。

既然“危”的本意是高,危险、恐惧等是由高引申出来的,可以推断,尧舜禹作为中国杰出的帝王和政治家,其“十六字心法”中的“人心惟危”之“危”首先当“高”来理解,才符合本意。“人心惟危”之“危”,与“道心惟微”之“微”,前者指高远,后者指微小,都是指看不见、摸不着,难以名状的客观存在,也就是指那个“道”。

对于这样一种解释,可以在《中庸》中找到佐证。《中庸》开篇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者,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见乎微。故君子必慎其独。”(4)在这里,子思明确告诉人们,天命、性、道都是一回事,只是不同的叫法而已,皆指看不见、摸不着,难以描述的客观真实存在。人生在世,须臾离不开这种客观真实存在的“道”。“莫见乎隐,莫见乎微”,其中的“隐”,便是指高远难以把握的人心;其中的“微”,便是指微妙幽深难以揣摩的道心。对于这种难以把握的“道”,君子所持的态度是“戒慎”和“恐惧”,既要小心谨慎地去追寻和把握,又要充满敬畏之心,丝毫不能马虎。这里的“恐惧”,更多的是一种敬畏,并非是危险和害怕。荀子所谓:“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唯有明君子而后能知之”,强调君子的天职,是对道的追寻和把握。在这一点上,与《中庸》的意旨是一致的。

由此可知,“人心”就是“道心”,“人心”与“道心”在本质上是一件事的两个方面。如此一来,“十六字心法”的内涵比朱熹的释义要深刻的多。那么,尧舜禹的“十六字心法”究竟包含着怎样的智慧?

第一,“天人合一”的哲学智慧。“天人合一”是中国哲学的基本特征,其贯彻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绵绵历史长河之中。中国文化,不论是道家追求的自然之美,还是儒家追求的人性之美,都是以“天人合一”为最高境界的。从孔子的“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 (5),到孟子的“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6)再到王阳明的“致良知”,都是要人们通过认识自我,进而认识世界,最终达到人与宇宙世界的和谐、同一,即“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这是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不同之处。西方的认识论将人置于世界之外看待世界,人与世界是对立的,割裂了人与世界的关系;中国文化则将人融入世界之中,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你中有我,我只有你,人和世界不能彼此孤立而存在。宋朝张载在《西铭》中说:“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王阳明在《大学问》中则说的更为透彻:“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7)不论是张载的“民胞物与”,还是王阳明的“一体之仁”,都是中国哲学“天人合一”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朱熹在《中庸章句序》中如此云:“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8)这种说法明显背离了“天人合一”思想的宗旨,硬生生将人与世界割裂开来,使人失去了应有的个性和尊严。为了补偏救错,王阳明提出“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即理”的哲学命题。王阳明的思想无疑与“天人合一”的思想一脉相承。“道心”即是“人心”,二者在本质上是一致的,使二者合一的工夫是“惟精惟一”,方法是“允执厥中”。

“十六字心法”更具现实意义。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有这样的描述,我们的初心和使命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 (9)。在这里,“为中国人民谋幸福”是“人心”,“为中华民族谋复兴”是“道心”,二者在本质上完全一致,个人的幸福与国家民族的强盛紧密相连,不可分割。同时,报告中提出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等论断,与“民胞物与”、“一体之仁”的儒家思想十分吻合。这一切,无不印证了中国“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强大生命力。

第二,“明德亲民”的政治智慧。如果将“人心”与“道心”理解成一件事的两方面,那么“十六字心法”体现出来的最大政治智慧就是民本思想。《尧典》:“克明俊德,以亲九族”,“尔舜,天之历数在躬亲,允执其中”等,都是最早中国帝王亲民思想的体现。尧舜禹之后,商汤、文武、周公,以及孔孟等代代将这一思想传承了下来。荀子的“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孟子的“民贵君轻,社稷次之”等,都说明一个问题,统治阶级要治理好一个国家和社会,顺应民意、人心向背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按照朱熹的解释,“人心”是险恶的、危险的,那就是要时刻防备人民,从而造成统治阶级与人民的对立和离心离德。尧舜站在国家民族政治的立场上,显然是不可能如此说话的。《道德经》云:“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尧舜从个人德性的修炼上毫无疑问达到了圣人的高度,顺应民意、按照黎民百姓的所思所想制定国家政策和大政方针,理所当然是他们所要考虑的问题。因此,在这种意义上说,“人心”就是“道心”。

同时,只有将“人心”与“道心”合二为一,使国家意志与人民的意志完全一致,才能形成全国上下同心同德、万众一心的局面。孔子周游列国,无非是游说君王们以德治国,“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如果处在上位的君王能以德治国,将公平、公正的正义福利施与黎民百姓,百姓莫不欢欣鼓舞和心向往之的。“人心惟危”之“危”,不是要统治阶级害怕百姓、防范百姓,而是要君王面对天下黎民苍生,心中当存有敬畏之情。“治大国如烹小鲜”,治理国家和社会是一种神圣事业,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智慧和勇气。这里的智慧就是“惟精惟一”和“允执厥中”,这里的勇气就是“戒慎”和“恐惧”。“惟精”是励精图治、事必躬亲,“惟一”是理想宗旨,即“人心”与“道心”的合一。“允执厥中”就是中庸之道、辩证法和权变思想。孟子所谓“仁政”、“仁者无敌”,即实行仁政的君王,必然能够贏得民众的拥戴,上下一心,众志成城,无敌于天下。《大学》开篇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明德”就是指德性如尧舜者,“亲民”,就是君王治理国家的民本思想和事必躬亲的引领风范。“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一个社会风气的好转,上层人物的德性修炼和率先垂范将起到决定性作用。

当下,“十六字心传”所蕴含的政治智慧依然没有过时。以毛泽东为代表共产党人,把建立共产主义作为自己的初心和使命,提出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其所坚守的人民立场是毋庸置疑的。邓小平曾经骄傲地说 “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他将自己置身于人民之中,其所开创的改革开放事业给中国人民带来了福祉,理应受到人民的尊重。当下,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继承了革命的优良传统,郑重地宣告:“我们的初心和使命,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进一步印证了“人心”就是“道心”的政治智慧。习近平总书记还在不同场合说,“把人民群众向往美好生活的愿望作为我们的奋斗目标”,“人民群众的意愿就是我们的最大动力”,“我将无我,不负人民”等等,无不表达着一个意思,那就是“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 (10)的人民立场,那就是“人心”就是“道心”的政治智慧。

第三,“推己及人”的社会智慧。“十六字心法”不仅是哲学思维和政治智慧,也是一种社会学思想。“人心”就是“道心”这一命题告诉人们,在处理各种社会关系的时候,一定要有将心比心、推己及人的人生态度和思想观念。人们在彼此相处中产生这样那样的一些矛盾和误解,大都是不能从对方的角度出发,仅从自己的立场看问题。《道德经》的“知人者智,知己者明”,《孙子兵法》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皆在强调要从事物的两个方面看问题,“偏听则暗,兼听者明”。这些朴素的辩证法无不来源于我国古代的哲学思想。“人心惟危”就是要人们把握好“人心”这个道,并将“人心”提高到“道心”的高度,使两者合二为一,即是将“明明德”与“亲民”合二为一,只有将两者合二为一,做到知行合一,就达到了“至善”。“至善”是一种公心,而非私心。在这个程度上,“人心”就是“道心”,也就是王阳明所说的“心即理”,天理就是人心。

“人心”就是“道心”,也告诉人们,在处理各种社会关系的时候,要有一种与人为善的思想。“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辞让之心,人皆有之,羞耻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11)儒家认为,善端是每一个人固有的,是上天赋予人的本分。孔子“己欲仁则仁”,孟子“不学而获,良能也,不虑而有,良知也,”“人人皆可以为尧舜”,这一切皆在说明,与人为善是人的天性,人们只要愿意并通过力,都可以成为一个善良者。孔子告诉学生说有一个字可以终身坚守并奉行,那就是“恕”。反过来,如果按照朱熹的解释,“人心惟危”之“危”是险恶、危险之意,那就不是与人为善,而是与人为恶了。

第四,“正心修身”的个人智慧。尧舜禹的传世心法,不仅是治国理政和管理社会的宝典,也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准则。人作为万物之灵,不独要做万物的尺度,还要做自己的主人。一个人学习为人之道是从正心修身开始的。孔子之后,其学生以及后世的儒家都是沿着这条途径,不断探索和丰富着“十六字心法。”曾参的《大学》是一篇最能反映“十六字心法”的作品。因为“人心”确实像人们说的那样,有时候并不是那么美好。所以,曾子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12)一个想将自己伟大思想发扬光大于天下的人,必须“齐家治国平天下”,要“齐家治国平天下”,必先“诚意正心修身”,要“诚意正心修身",必先“格物致知。”这里面,“诚意正心修身”是中间环节,也是最重要的环节。其中“正心”是关键中的关键。“身之主宰即为心”,心不仅是身的主宰,也是意的主宰,心同时要管好意和身两个方面。心管不住意识,任由意识像脱缰的野马、泛滥的江河狂奔乱突、东流西荡,最终导致人在精神出问题,轻则是精神偏执抑郁,重则是精神分裂。同样,心管不住身,也会出问题,一种是以喜怒哀乐为表象的五脏等器官疾病的产生;一种是以喜好犬马声色为特征的过分追求欲望、名利、地位等。“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盲,五味令人鼻塞,五谷令人口爽,打猎驰令人心发狂”,这就是身不由心的表现。

由此可见,正心是很重要的。如何才能达到正心的目的?《大学》提出了一个求证心法的原则:即“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13)这里必须明白每个环节的准确含义和所要做的事情。七证是一个正心的过程,需要做很多事情,必须弄清楚“知、止、定、静、安、虑、得”这几个字的涵义。“知”是开启心志,做一个明白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止”是目标追求,自己人生的最高峰,需要停下脚步进行思考的地方;“定”是决断,也是定力,不仅是心的坚定,也有行的强大,针对自己的人生目标制定切实可行的措施;“静”是淡定、心静,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到入静的状态,也就是“耳不闻,目明心开志先”的境界;“安”是心静之后的安然,将自己的心安放在“里仁”的位置,“我心安处是故乡”,只有心安,才有可能理得;“虑”是心处在正道之后的所思、所想,即对道的追寻和把握,道无一刻不在,虑也无一刻不停,生命不止,问道不已;“得”是得道,“文王望道而未见”,道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内心深处已经感受到了道的存在。“得道”是前面几个求证环节的最终结果。

正心的过程,既是诚意的过程,也是修身的过程。诚意是内明,修身是外明,修身比诚意更为关键,是“明明德”之后的“亲民”,也是人自立(内圣)之后的立人(外王)。修身与诚意相比,更为艰难和不易,所以曾参才说:“吾一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正心修身是每一个人所要做的功课,“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