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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这一家子

2019-10-13魏泽才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乔家兄弟俩

只要不是犯傻,你就一定不要读下面的文字。因为它将赚走你很多眼泪。

—— 题记

引 子

这是一个极普通极简陋的农家小院。

小院里,三间烟熏火燎的板筑老宅,一圈篱笆墙,朝南是用秸杆搭成的挑角小门楼。

这个小院的主人姓乔,因而庄里人叫它乔家小院。

这是一户极普通极平常的庄户人家。

一位老母亲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乔歧领,小儿子乔歧云,大女儿乔歧荣、小女儿乔歧芝,因为一家人都姓乔,庄里人称这一家人为老乔家。

“乔这一家子”,是庄里人对老乔家一种带有敬意的昵称。这里因为这个极普通的人家,在这个极简陋的农家小院里,用一种人伦大爱,演绎出一部人间传奇。这部人间传奇感动和震撼了豫东大地!

那是1991年农历10月。

故事发生在豫东柘城县胡襄镇的后芦村。

那时节,乔家小院里刚办过丧事。它的男主人乔西善害了十几年痨病,一个月前过世。

豫东农村,按照习谷,老人过世,在办过“五七”过后,亡人的事便告一段落。余下来的事,就是打点和安排活人的日子。这活人日子里,最让儿女提起放不下的就是娘。

娘是儿女的连根树、同心锁。这失去父亲后的娘便是儿女最大的幸福。为了这种幸福,这天一大早,儿女们便从各自的小家庭,相约着走进这座温馨的小院。

这时,小院里的娘并不在家。父亲过世后,娘被舅家接去散心。儿女们正焦急地等待娘时,娘正颠簸在回家的路上。

娘是小儿子乔歧云骑着自行车从舅家接回来的。乡间道路坑坑洼洼,儿一边使劲地蹬车,一边不间断地回头看娘:“娘,把儿的腰抱紧啰,千万别摔着。”娘有些嗔怪儿:“放心骑你的车吧,娘没那主贵,身子好着呢!”

娘儿俩在路上颠着说着,说着颠着,眼看着就到了小院门口,娘不知咋的,突然一个趔趄,瞬即从自行车的后座上重重地摔下去……

儿子一阵惊慌,立马从自行车上跳下,张臂去抢抱摔倒在地上的娘,娘却不醒人事了……

“娘啊——”儿撕心裂肺的一声喊,惊动了小院里的人,儿女们抢奔出门,小院里立马充满“娘啊娘”那急促而凄厉的呼唤……

娘倒了,儿的心也碎了。这倒下去的是自己的娘啊!

父亲原本是家里的顶梁柱。儿女们记得,父亲是个手艺人,開油坊、做豆腐,大凡农村用来维持生计的手艺,父亲没有不会的。

父亲会的门道多,家里的小日子过得也油光水化的。那时,家里做豆腐,平时舍不得吃豆腐;那时家里开油坊,平时也难得吃回油货(油炸食品)。但用卖剩的油脚子炒豆腐渣,吃起来香喷喷的,也特别诱惑人。

父亲不仅能干,而且精明。当时流行一句口头禅,叫做“俏不过剃头的,精不过卖油的”。父亲大字不识一个,更不会加减乘除。但出门卖油,那账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数,油卖几两几钱,钱是几分几角,毫厘不差,分文不错。周围的人都称他“卖油郎”,精明啊!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精于算计、能吃苦、会过日子的当家人,10年前却得了一种怪病:能吃能喝不能动,一出力就憋气,严重时连路都不能走。

父亲得怪病,儿子背着父亲四处求医。豫、皖、苏、鲁、冀交界地区,方圆数百里,名医访过,单方验过,巫婆神汉请过,道听途说的法子试过,所有的路子和门道走尽,父亲还是能吃不能动。后来,有人告诉父亲,说他得的是痨病。这种病常年离不开两罐子:一个是药罐子,一个是汤罐子。并且说:“老乔啊,不要东跑西跑了,你就守着这两罐子熬吧!”

父亲劳累了大半辈子,突然让他闲下来,他受不了,父亲省吃俭用了大半辈子,突然让他整天守着两罐子等死,他更受不了。年轻时,他拼死拼活挣得盆满钵满,即便是逢年过节就舍不得让全家人吃上一罐子肉;而今,他不能动了,还要守着药罐子、汤罐子挣口气,这生不如死的日子,他能过吗?

父亲不能过,也不能死。不死不活的父亲,免不了总拿老伴和儿子耍气。而最多的方式,就是摔罐子。老伴和儿子每每将熬好的汤药送过去,父亲总是一赌气,将汤药罐子摔了。这让老伴和儿子很伤心。

但伤心归伤心。父亲整天离不开的两罐子,还是一天也不能停。为此,老伴将老宅里能卖的全卖了,两个儿子不仅卖掉了妻子进门时的嫁妆,每人因之还欠下近万元外债。

父亲守着两罐子等死的日子,正值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是联产责任制后,催生“万元户”的年代。那年月,一个“万元户”能挣个“红顶子”(注:那时的“万元户”,作为致富能人,能当选县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具有很高的政治荣誉。这里的“红顶子”,指的就是这种政治荣誉。)这种时候,两个儿子为给父亲治病,背负上万元外债,这种由对比形成的巨大反差,加大了父亲的压力,更严重伤害了父亲的自尊心。这时的父亲看不到生的希望,反倒多了一层死的念头。

1991年10月的一天,两个儿子在外跑了一天,好不容易借来20元钱,到集上把药抓好,把肉割回来,娘守着药罐子、汤罐子熬了近两个时辰。熬好汤药,她把两罐子小心翼翼地端到老伴床前,说:“他爹,把汤药喝了吧!”老伴摁着床帮子坐起身:“喝,喝,把儿子坑成这样,俺还有脸喝……”说着,他使尽全身力气,将两罐子摔到地上,一口浓稠乌黑的血痰喷出去,两腿一蹬走了……

父亲走了,父亲“享福”去了。农村老人过世,亲邻前去吊唁,见到亡人亲属,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拱着手向对方“祝福”:“哦,哦,老人‘登仙了,‘享福去了!”这句话听起来很别扭,仔细品品蛮有道理。人老了,尤其是象乔西善这样生不如死的老人,死对于他的确是一种解脱。

父亲走了,父亲“享福”去了。但娘不能走。因为娘自进乔家门,没能享一天福。

娘的名字叫崔广秀,生于1919年,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小时候,时逢乱世,娘没能过上一天安生日子。成人后,嫁进乔家,一直是在奔波中过日子。

乔家家境贫寒。据老辈人讲,是娘嫁进来以后,乔家的日子才有些起色。

那时节,爹和娘仗着年轻有力气,能吃苦,啥挣钱的营生都做。开油坊、磨豆腐,都是最苦最累的力气话。因为能挣钱养家糊口,爹和娘就选择开油坊、磨豆腐。挣钱“挣”钱,这钱都是通过下死力气“挣”的啊!

开油坊、磨豆腐,最基本的劳动环节是推碾子、推磨。这推碾子、推磨,原本是由骡、马、驴、牛等大牲口干的力气活。可爹、娘穷,买不起牲口,只有使人推。而推碾子、推磨最多的是娘。因为爹要出门卖油、卖豆腐,那斤斤两两要靠他称出去,那分分角角要靠他数回来……

推碾子、推磨不光是累,最苦的是眩晕和呕吐。比如推磨,人要推着磨杆,顺着磨沿,按照逆时针的方向转圈圈。正常人,三圈转不下来,就要蹲地上吐黄胆。那推碾子如同推磨一样遭罪。这种罪莫说人受不了,就连牲口同样不能忍受。你见过驴推磨吗?上磨前,主人总是用黑布先将驴的双眼扪起来,那同样是防止驴眩晕啊!那种连牲口都不能忍受的罪,由人去遭受,那该有多遭罪啊!因此,娘每次把磨推完,都象是被死神狠狠蹂躏了一回,苦不堪言!

建国后,后芦人从战争的废墟上爬起来,政治上大翻身,日子一下也未能好到哪里去。

起初,家里分得几亩地,可耕地仍然靠娘拉犁。那时节,庄里几户人家摊不上一条牛,娘也只能象牲口一样,用肩膀负重。

大集体时期,为了多挣那三两个工分,娘总是同男人们去抢那最重最脏最卖力气的活干。收割挑草头、外出修水利、修公路,娘都是打头阵。拉车子,搞爆破,活又重又危险,娘同样争着上。在儿的记忆里,娘白天从来没坐着吃过饭。一日三餐,娘总是拽着扁担、夹着镰刀,一边走路,一边捧着碗往嘴里扒饭吃。夜里,娘从来没睡过囫囵觉。每天夜里,娘总是奶着孩子睡下,等孩子睡着不哭不闹了,她再起来推磨、筛面、做鞋子、缝补衣服……

娘日子最难过的是父亲生病以后。父亲能吃不能动,脾气变得特别坏,有事没事,总要拿娘解气。

娘呢,忙了外面再忙里,无论是多苦多累,爹怎么发脾气,娘总是忍气吞声地忙日子……

娘心地特别善。4个儿女,个个都是娘的心头肉。儿记得,小时候他们无论怎么淘,娘都没舍得点过他们一指头。

那是大儿子乔歧领的一段记忆。那年,他大约10岁。

春节过后,他到姥姥家拜年,被一帮小伙伴粘住,好歹不愿回。

几天過后,娘来姥姥家接他回,他正在同小伙伴玩买田踢瓦的游戏,娘面对面地叫他,他都没反应。娘哭了……

娘哭了,儿也傻了:娘这是咋了?

回到姥姥家,娘拿眼挖他:“瞧瞧,瞧瞧,你脚上的鞋踢成这样,让娘在人前咋做人啊!”

这时,他低头看看脚,才发现脚上的鞋早已露出了脚丫子。

娘多要强啊!她拼死拼活地奔日子,就是要在人前蹭个脸面。儿穿着露脚丫子的破鞋在娘家人面前现丑,她能不难过吗?

其实,儿脚上的这双鞋,是大年初一早上才新穿上的。在姥姥庄上不几天,同小玩伴就疯狂地踢成这样子。这时的小歧领心情很紧张很害怕:这回无论怎么说,娘也不会饶过他!

然而,这回娘只是长声短气地难过一阵子,仍没骂一声、点一下。

娘没打儿没骂儿,但这件事却让儿悔恨一辈子!

那时节娘做一双鞋多难啊,鞋底一针一线地纳,鞋帮一针一线地缝,给儿做一双鞋,娘在昏黄的油灯下,要熬过许多个通霄!更何况娘要做的不只是儿的一双鞋,娘多辛苦啊,可娘千辛万苦将鞋子做好,儿穿到脚上,三天两天就蹬烂了,再让娘在人前丢脸,儿心里多愧啊……

娘太伟大了。娘一个人生养一大群人,支撑起一个大家。而今,儿女们长大了,成家了,父亲也走了,无论怎么说,咱儿女也要善待咱这个娘。

然而,儿的这番心思还没来得及向娘说,娘却这样突然倒下了……

娘倒下,儿难过,儿的方寸彻底打乱了。

娘不能这样倒下。因为儿还要奔日子啊!

娘倒下的这一年,大儿子乔歧领46岁,二儿子乔歧云42岁。大儿子家三儿两女,二儿子家两儿两女,兄弟俩大小9个孩子。而最大的孩子乔富贵只有20岁,尚未成家,其余8个孩子还正在念书。这时的儿正在负重爬坡,脚力正紧,肩头正吃劲。更何况近些年兄弟俩为给父亲治病,还背负有巨额外债呢!

娘在舅家的这些日子,兄弟俩在一起合计最多的,就是这一大家子今后的日子咋过?

咋过?最好的办法是到外面去奔着过。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农村联产责任制后,吃饱肚子的农民,已经不满足安于现状。他们冲破二亩地的束缚,开始到外面去闯世界,全国迅即涌现出打工潮。乔氏兄弟所在的后芦村也不例外,庄子里有很多青壮劳力卷起铺盖纷纷往外跑。这对乔氏兄弟,同样具有吸引力。

那天夜里,老大把老二再次叫进家里商量,说:“老二啊,而今爹已走了,你正当年,又身怀多技,还是在外奔几年,挣些钱过日子要紧!”

“我走了,娘呢?”其实,老二这些天想的最多的就是到外面去打工挣钱。可一想到娘,他的脚就迈不动了。

是啊,娘呢?老大还不是同样因为娘而挪不动窝出不了户吗?

老大乔歧领初中毕业,当过兵。1973年从部队复员后,被安排到社办砖瓦厂当工人,后转入社办烤烟厂学开车。

开车搞运输,这在当时既挣钱又吃香。可因为家庭拖累,严格地说是因为重病的父亲,那年厂里搞承包,而使他失去承包机会。因为开车搞运输,要常年在外面跑。他不能啊,病床上的老父亲拽住了他的腿。

父亲走了,他完全可以从家庭拖累中解脱出来,去重操旧业。但娘咋办呢?娘已经72岁,又在父亲过世后的热孝中。这种时候,如果两兄弟都外出打工,撇下娘,能放心吗?

这天夜里,兄弟俩商量无果。睡到床上,乔歧领翻来覆去睡不着。妻子吕景兰生气了:“照我说,是你们俩男人没把我俩女人当人看。你俩儿走了咋哪?我们俩女人,一大群娃咱都生了,还能侍奉不了一个娘!”

其实,嫂子吕景兰同弟媳孙仲兰,也早已合计过。这个大家庭,要想把今后的日子过好,两兄弟必须外出去打拼。不然,光靠门前二亩地的收入,猴年马月也翻不动身,更不用说给儿盖房娶媳妇了。因此,那天夜里,孙仲兰同样在做丈夫乔歧云的工作:“他爹,你就放心地走吧,家里有我和姐(孙仲兰一直称嫂子为姐),天塌不了。再说,娘身子骨还硬朗,初一、十五还有俩姑娘来走动,娘苦不着!”

是啊,兄弟俩是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顶不起梁,这家还是家吗?兄弟俩明白,娘要孝顺,但娘也要赡养。赡养娘,就要让娘吃好喝好,这吃好喝好,要钱啊!更何况外债要还,一大群孩子的事要办呢!因此,经过这个不眠之夜后,兄弟俩一早起来决定,由老二乔歧云去舅舅家把娘接回,并安排人把俩姐妹请来,然后一家人坐下来,共同商讨娘的赡养问题和一家人的生计大事。想不到,这种时候,娘却突然倒下了……

“娘啊……”

“娘啊……”儿的呼唤,惊动了四邻、惊动了乔氏族人、也惊动了乔家所有的亲戚。

娘倒下的那些天,后芦村的四邻来了,乔氏族人来了,乔家的姑父舅舅来了,乔家的老少姑娘来了,乔家俩妯娌的娘家人也来了。凡是来看娘的人,來也泪眼婆娑,去也泪眼婆娑。他们含着泪“唉”着来,他们同样含着泪“唉”着去。这饱含着热泪的长声短叹里,充满着关爱和无奈。

张桂民,是土改时的老党员、老干部、老模范。年龄上,她小“娘”8岁;按辈份,却是“娘”的曾孙媳妇,喊“娘”太奶奶。两人都是乔家的媳妇,自进乔家门,两人就在一起奔日子。公社化吃大食堂,两人在一个锅里舀勺子,心贴得很紧。

那天,小院里儿的呼唤,第一个惊动的就是张桂民,也是她第一个奔进小院里看“娘”。一进门,看到床上阳事不知的“娘”,扑上去就哭:“太奶奶啊,我俩过心哪!我知道您心善,一生要面子。而今哪,您要是阳寿到了,就放心地走,千万不能象太爷爷那样,死不死活不活地负累人啊!”

这话刺痛了在场的乔文武,他黑着脸说:“哪有这样说话的,不祝人生反咒人死,真是老糊涂!”

乔文武是张桂民的小叔子,从小是吃嫂娘奶长大的,在嫂娘面前从来没动过粗。这回,他当着众人的面“黑”嫂娘,是担心嫂娘的话伤着乔家小院里的人。

其实,乔文武完全不应该去“黑”嫂娘。大家从小院里出来,聚到村头老树下,说的都是“娘”的这档子事。

“这世上没天理,不幸的事都让乔家两兄弟摊上了。这不,才送走要死不活的爹,又摊上这要死不活的娘……”

“古言说得好:‘久病无孝子!古代那么多孝子,有的为娘卧冰求鲤,有的为娘冬天暖席,但那都是一过性的。要是摊上一个卧床十年八年的娘,看他还有那份孝心不?”

“照我看,张桂民老人那话说的虽然有些过,但那说的是实情。人老了,要活就得好活,不能好活不如好死,千万不要窝囊了自己,又负累了别人……”

“话虽这样说,只怕是求生难,求死也不易。人真要到了该死的时候,只怕是连求死的勇气也没有……”

村头老树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短话长,都是为乔家兄弟担心。大家都知道乔歧领、乔歧云两兄弟是孝子。但穷人要过日子,这孝子不好当啊!

孝子不好当。但乔家两兄弟这孝子还铁心当定了。

娘倒下的当天,姑父舅舅就来了。按习俗,姑父舅舅是公亲、长辈,在两兄弟面前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那天,姑父先于舅舅来到“娘”跟前,喊喊,摸摸,摇摇,“娘”没反应。姑父摇摇头,叹口气,坐下没说话。

继之,舅舅来了,走到“娘”跟前:“姐啊,姐——”“娘”没反应。舅舅转身看看姑父,两位老人的目光暗示,便有了一种心照不宣。

不大一会儿,两位老人便把两兄弟叫到一边,姑父问:“你们娘已经这样了,接下来准备咋办呢?”

没等两兄弟回话,舅舅象安排后事一样抢先说话了:“你娘已经72岁了。要是命大,你娘活过来,就将娘好好养着;要是活不过来,如今儿孙满堂的,也死得着。你们再不要折腾了,就由命吧……”

“不!这话不能这样说!”没等舅舅把话说完,大儿媳吕景兰把话茬接过去,“娘年轻时咋着过,我不知道。但自从咱进这个门,就一直由娘护着。咱姐妹俩(俩妯娌)坐了这么多月子,都是娘侍候。两家的娃也是娘看大的,怎么说我们也得为娘尽份心!”

“咱姐说的是。好娘是娘,病娘也是娘。做儿女的,不能因为娘生病了,就不顾娘的死活。那样做,咱心里不落忍!”嫂子话音一落,二儿媳妇孙仲兰抢着说。

姑父感动了,舅舅感动了,婆姐乔歧荣、婆妹乔歧芝姐妹俩哭着“咚”地跪到娘的病床前:“娘啊,娘啊,这些您都听到了吧,咱老乔家前世积的德,娶上了好媳妇啊……”

当然啊,最受感动的是乔歧领、乔歧云兄弟俩。

“这是咱的娘啊!两个嫁进门的女人这样对咱娘,咱兄弟就是卖上几管子血,也要救娘!”兄弟俩当着姑父、舅舅的面,发誓要在生死线上从死神手上把娘争夺回来。

一个月后,儿将娘从死神手里果然夺回来。

一个月啊!

人说光阴似箭。可这一个月真的是太长了!

娘患的是脑溢血,农村人将其称作中风。姑父舅舅都是过来人,这种病他们见的太多了。

儿不管这些。儿只知道救娘。姑父舅舅来的当晚,儿便将娘送进了县医院。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县医院的医疗条件不是太好。娘送进医院,经过检查,医生说娘出血面太大,需作开胪手术。可这种手术县医院做不了,医生执意要求转院。

转院?怎么转?将娘送进县医院,还是在场亲戚凑的钱。这只要一转院,少说也得个万而八千元,这钱到哪儿去凑啊!

没办法,那天夜里兄弟俩只好蹲在医院走廊里,握着娘的手哭。

医生感动了,说:“将病人抬进来吧,治好治不好,我们只有尽力了!”

娘住进医院,可花起钱来象放水一般,千而八百元,三天两天就没了。那天,住院部催着交款,可兄弟俩兜里凑不出10元钱。老大守着娘,老二出外借,借不来;老二守着娘,老大出去求人到银行贷,银行要抵押,贷不来。咋办?再不续交医疗费,娘就要停药了。这时,老二乔歧云说:“哥,你守着娘,我来想法子!”

老二从病房里走出,迎面碰到一群人。姐姐乔歧荣来了,妹子乔歧芝来了,姑父来了,舅舅来了,后芦村的乡邻们来了。这些人追到县医院,给兄弟俩送钱来了。大家你10元,他5元,当皱皱巴巴的一匝票子交到兄弟俩手上时,朴实憨厚的乔歧云哭了:“有了这些钱,我暂且不用去卖血了!”

没钱凑钱难,那花起钱来兄弟俩更是一分钱都能捏出汗。在医院里一个月,病房里只有娘睡的一张病床。要加床,只有花钱去租。兄弟俩舍不得花钱加床,夜里只有守在老娘的病床边打盹。吃饭呢,兄弟俩更简单,馍是从家里带的,开水是医院免费供应的,一个月下来,兄弟俩连1元5角钱的一碗面条就没舍得吃过。

但是,尽管这样,兄弟俩的心情还是一天比一天好。因为娘终于有救了。

娘住进医院,大约一个星期后,阳事不知的娘终于迷缝开了眼。大约又过了3天,儿喊娘,娘眼角有些湿润,似乎有了些知觉。半个月后,娘开始张开嘴进食;一个月时,儿喊娘,娘终于能“啊”了……

兄弟俩赶忙跑去找医生。医生说:“你娘大病不死,并能恢复得这么快,这已经算是奇迹了!我给你们开些药,回去作些巩固性治疗吧,象这种年龄得这种病,要想好利索已经没有可能,余下的日子也只有交给床了……”

一个月后,兄弟俩抬着娘出院了。

路上,儿女心情特好,脚步也特轻松。走一阵子,儿将娘放下歇歇,喊喊娘,娘“哼哼”,儿心里一阵子乐;走一阵子,儿将娘放下歇歇,用手摸摸娘,娘“哼哼”,儿心里又是一阵乐……

进村时,庄里人从田间地头围过来,寒喧问候的同时,那瞟来的眼神却有些异样。

原来,就在前些天,乔家兄弟所属的胡襄镇发生了一场命案——邻村的一位侄子把自己的亲婶子给杀了!

亲侄子杀自己的亲婶子,这在整个豫东大地都是奇闻。

这里的文化底蕴多厚啊!

豫东柘城,地处豫、皖、苏、鲁交界地区。这里是炎帝朱襄氏的祖庭,并与人皇伏羲氏、黄帝轩辕氏近邻。因而,这里自古就是中华民族的龙兴圣地。同时,方圆百余公里,孔子、孟子、老子、墨子,其故里都在这一地区。因而,这里是中华古文明的重要发祥地。这里原本是出圣人、出帝王的地方。在这种地方,竟发生这样的命案,能不令人发指吗?

然而,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位侄子杀人的动机,竟是由自己爷爷的赡养问题引起的。

老人有两个儿子。按照约定,老人由两个儿子一对一个月轮养。那天,小儿子一个月满了,老人由孙子推着去大儿子家,却被大儿媳蛮横地堵在门外不让进。理由是老人在小儿子家虽然按月满了,可这个月是月小,不足30天,故而要求侄子把老人推回去。

侄子恼了,丢下爷爷上去同婶子讲理。婶子一巴掌扇过去:“滚!”

“日你娘,你敢打俺!”侄子冲进厨房,操起菜刀,朝着婶子一阵乱砍,婶子当场倒在血泊中。

婶子倒了,侄子跑了,丢下老人没人管。无奈之下,老人解下腰带,找棵歪脖树上吊了。逃跑的孙子也随即被抓住,关进了大牢。

这场命案起因就这么简单,过程也这么简单。兄弟俩就因为赡养老人月大月小多一天少一天这么点小事,同室操刀,引发两人死一人坐牢的血腥惨案。

这场命案就发生在乔家兄弟所在的胡襄镇邻近村,后芦人知道,乔家兄弟当然也知道。从这场命案里,乔家兄弟读懂了邻里们瞟来的那异样的眼神,大家是在担心和怀疑他们兄弟侍奉娘的耐心啊!

是的,正如乔家兄弟想到的那样,这些天后芦人在一起没少谈论乔家的事。多数人认为,乔家救娘容易养娘难,这病床前的孝子难当、孝心难尽。甚至有人预言:别看乔家把娘救活高兴,等热乎劲过了,再去养活娘,怕不跟那兄弟俩一样,纵是闹不出人命来,小院里也一定少不了热闹故事……

后芦人的担心没有错。娘一接回来,兄弟两家果然就纷争不断。

娘接回来的当天,老大就找老二商量:“老二,咱娘接回来,照先那样让娘单过不现实,请人护理咱经济条件又达不到,还是咱两家轮流侍奉吧!”

“中,咋着轮呢?”

老大说一月一轮,老二说“不中。”

“咋着?”

老二说:“一月一轮,咱俩每隔一个月,就得在家守着娘,那要出外做工咋办呢?”

老二这样说,首先还是为老大考虑。因为老大这时在烤烟厂上班,总不能三天两头地请长假,在家侍奉娘吧!故而坚持兄弟俩一季度一轮。

一季度一轮对双方的生计安排当然有利。但一季度三个月,这么长时间,谁家能保准没事。一旦有事,娘咋辦?兄弟俩为此发生争执。争执过后,老大还是采纳老二的意见,决定一季度一轮流。

实践证明,老二的这个主张是对的。这时的娘呢,虽然不能下床走路,但饭菜做好送到床前,娘可以伏着桌子吃,大小便有人扶着,娘可以坐在便椅上自己解。平时,娘床边只要有人在意看护就中。

然而,好景不长。这样坚持了两三年光景,娘身子渐渐失去了行为能力,瘫在床上不能动了。

娘卧床不能动,娘要翻身,娘要吃饭,娘要喝水,娘要大小便,都要吆喝儿做。娘离不开儿,儿要朝夕每日地守着娘,时间长了,哪能没个闪失。因此,有段日子,娘无论轮到兄弟哪家,都有过屎尿在床的经历。

这样不行。那天,老二找老大商量:“哥,还是照先前你说的,咱娘在咱两家还是一月一轮吧。”

“中!”老大说,“一月一轮,对咱两家的生计安排虽然有些难处,但对侍奉娘有利!”

是啊,娘越难侍奉,儿越要精心侍奉。这轮值的時间越短,儿侍奉娘的心思越集中,这侍奉娘的质量自然就越高。

娘从这一天开始,在兄弟两家一月一轮流。老大为此辞掉了在烤烟厂的工作,老二为此推掉了在外承建的泥瓦活。两人在家门口一边奔日子,一边专门侍奉娘。

然而,这一月一轮值的日子也没能坚持好久,村里人突然发现兄弟俩又将一月一轮改为10天一轮了。

10天,在村里人眼里,过得象流星那么快。大家看到,兄弟俩抬着专制的木床,将娘不多时从这家抬那家,不多时又从那家抬这家。兄弟俩每当抬着娘从人前过,村里人都难免有人撂闲话:“瞧瞧,瞧瞧,这抬来抬去的,把娘抬成啥样了!”

是啊,这病床上的娘,被儿抬来抬去,真的抬不出模样了:眼也塌了,嘴也瘪了,身子蜷成一巴拉,与多年前比较,咋看咋不是先时的那个“娘”了……

那天,大姑娘乔歧荣、二姑娘乔歧芝,相约着来看娘。走进村头,乔氏家族里有一小媳妇拦住她俩:“两位姑奶奶,请跟两位爷说说,不要把娘抬来抬去了,村里人撂闲话,已经丢死人了!”

“轰”,两姐妹头一下大了。她俩憋着一腔火,火爆爆地闯进老大乔歧领家,正赶上两兄弟抬着娘往外走,她俩扑上去,一声“我苦命的娘啊”,拦住娘大哭起来……

兄弟俩懵了:“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出门看看,看人家怎么戳咱的脊梁骨!”

听这话,两兄弟知道有人讲了闲言,气得蹲在地上不说话。这时,正在娘房间忙着的吕景兰走出来,拉两位姑娘坐下,说:“你知道娘在咱两家10天一轮,是为啥吗?这是没法子啊!”

那是2000年冬天。

这天夜里,老二乔歧云已经是第11次起来给娘翻身捂被子,结果娘还是受凉拉肚子,把屎尿屙了一床。

第二天一早,老二找老大商量:“哥,咱还是把娘轮值的时间再缩缩吧。不然,娘在咱家时间长了,精力达不到,万一有个闪失,娘会没命的……”

其实,老二说的也是老大近期想的最多的问题。

娘是越来越不好侍奉了。开始娘只是不能动,后来娘不能动也不能说,再后来娘是不能动不能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发展到最后,娘是失行失语失声,连知觉也失去了,即使是张嘴进食,还要人扶着娘的头……

娘能说时,哪儿不舒服,娘嚷嚷着叫儿;娘不能说了,哪儿不舒服,娘“嗷嗷”着唤儿;娘连“嗷嗷”也不能“嗷嗷”了,哪儿不舒服,只能靠儿用心去悟……

这用心去悟,娘的生死全靠儿这颗心了。

冬天,儿最担心的是娘冻着。为了不让娘冻着,儿在娘的病床下熨着火,在床上加盖活絮被褥,数九寒天,大雪封门,娘也冻不着。

冬天难过娘还好过,热天较之冬天,娘的日子更难过。首先,这温度必须降下去。温度降不下去,娘卧在床上就容易生烂疮。其次,娘睡的房间必须保持清洁。不清洁,房间的气味一大,容易招蚊子、苍蝇。蚊子、苍蝇只要往娘身上一叮咬,娘身子就溃烂。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儿就没法整。其三,娘的吃食必须新鲜,弄不好就容易拉肚子……

儿是农民,儿呆的地是农村,上面说的一、二、三,在城里人在有钱人都不是事,可在儿都是难事。儿买不起空调,儿买电扇,顶上的电扇转着摇,床前的电扇定向吹,三伏盛夏,温度降不下来,儿坐在娘的床头打扇子……

温度不好控制,儿总能设法控制。但室内的卫生不好整。为减少异味,室内必须熏炙,但气味大了娘受不了;要灭蚊蝇,室内必须喷药,药味重了又要伤着娘;床上的被褥、娘身着的衣服,更是要随换随洗……娘怕热、怕脏、怕蚊蝇,娘怕的都是儿必须为的,儿整天为这些事费脑子、动心思……

娘夜里难过,儿夜里更难过。娘卧床度日,卧得长了肢体变形,浑身骨头痛。白天,有阳光壮胆,有生气提神,只要有人在眼前晃着,娘哼哼叽叽地还好过些。可到了夜里,天一黑下来,越寂静娘的日子越难过。失声前,一到夜里只要听不到儿的动静就“嗷嗷”。儿呢,娘“嗷嗷”必须起床,给娘翻身,给娘垫尿布、换屎片子……每天夜里,少则起个三、五回,多则十几回,只要娘在,夜里睡觉,儿从来没有脱过衣服。

儿夜里难过,白天更难过。儿夜里难过,只是睡不好。白天呢,儿不仅要侍奉娘,儿更要奔日子,那是身也累,心也累,真的是身心俱疲。自从娘倒下去,白天,只要娘在,儿不管地里活多忙,时不时总要丢下手里的活计往回跑。失声前,儿每次从地里回去,总能远远地听到娘“嗷嗷”,这“嗷嗷”让儿听了割心啊……

儿侍奉娘,常人想到的,最难的莫过于给娘端屎端尿。但端屎端尿,在儿侍奉娘的日程里,那还是最容易办到的。

娘拉大便,基本有规律,只要细心,是可以把握的。小便呢,儿缝制了多块尿袋,尿袋里装满草木灰,随时尿透随时换,一般是尿不了床的。

可给娘喂饭就难了。早了不行,晚了不行,烫了不行,凉了不行,饱了不行,饿了不行,每次进食,勺盛多了不行,勺盛少了不行,喂得急了不行,喂得缓了也不行……儿感到最难的,是娘的情绪难掌控。那天,儿从庄稼里回来,又渴又饿,等急着给娘喂罢饭,自己好狼吞虎咽地吃几口。可儿急娘不急,儿将饭送到娘嘴边,娘却不急着往下咽。儿急了,轻声吼了一嗓子。这下麻烦了,娘索性咬紧牙关不让进食了。这种时候,儿只好变着法地给娘说好话,逗娘高兴。这顿饭儿硬是将就了个把小时。这种情况,兄弟俩在给娘喂饭时是经常遇到的。

娘难侍奉,越到后来越难侍奉。这前难后难,千难万难,难的都是儿。儿同样是人。这白天累,夜里累,身也累,心也累,天天这样累,时间长了,儿的心力能达得到吗?达不到,哪怕是夜里一觉瞌睡,白天的一个闪失都有可能送娘的命啊,这兄弟俩为了保证更好地侍奉娘,将一月一轮改为10天一轮,村里为啥就有那么多人不理解呢?

当然啊,兄弟俩的这些苦衷,自己不说,连自己最亲的姐姐、妹妹都不能体会,更何况是村里那些局外人呢?

娘的病床前,两姐妹在哭,两兄弟蹲着生闷气。这时,吕景兰说话了:“你俩姑娘不要哭。娘都这样了,还能躺在床上出气,你近前看看,就知道為啥子了!”

这话果然管用。两姐妹擦干眼泪,走进娘的房间,用鼻子闻闻,闻不到任何异味;伸手在娘身上摸摸,娘身上也没有丁点烂疮;再用心地看看娘的脸,娘的两颊红润,印堂发亮……两姐妹看罢,又“咚”地跪在娘的病床前:“娘啊,咱误会和错怪咱家哥哥弟弟了……”

这时,姐妹俩才知道这10天一轮,完全是为了娘好。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儿集中精力侍奉娘,并得空对娘的房间进行消毒,把卫生清理好,把娘睡过的被褥、穿过的衣裤拆洗好。

俗话说,隔墙有耳。乔家院里,姐妹们的哭闹,惊动了四邻。四邻来了,听到了,也看到了。直到这时,大家才明白:“‘娘的这条命,硬是兄弟俩用肩头抬着活下来的。”

娘自1991年10月突然倒下,兄弟俩或三月一抬,或一月一抬,或10天一抬,从庄东头抬到庄西头,从庄西头抬到庄东头,来来回回抬了700余次。后芦人也是从两姐妹大哭大闹这一天起,每当看到兄弟俩抬着娘从门前过,谁见了谁都要上前打声招呼,帮上一把手……

乔氏两兄弟都很特别。他们都把自己的妻子喊姐姐。老大乔歧领的妻子吕景兰长丈夫两岁,老二乔歧云的妻子孙仲兰,长丈夫一岁。两人就因为这一岁两岁的差别,特别敬重自己的妻子,妻子也特别爱戴自己的男人。村里人说,这两对夫妻自进洞房那天起,就没见他们红过脸。

然而,一向性格温和的乔歧云,那天却向妻子大发雷霆。理由是妻子“虐待”自己的娘。

每天给娘喂饭,是最考验耐心的活。娘卧在床上,食欲不振,每次给娘喂饭,娘总是很排斥,儿总得顺着娘。因此,往往一顿饭,总是热了凉,凉了热,弄不好娘还要“嗷嗷”。因为娘不好侍候,所以平时给娘喂饭这活,儿要求自己做,不让妻子沾手。

那天,乔歧云到镇上给娘抓药,回来晚了,娘“嗷嗷”着要吃的,妻子孙仲兰知道,这时必须给娘进食。不然,晚了娘会扛不住,丈夫回来也会不高兴。

孙仲兰没有等,立即下厨,按照设定好的食谱,给娘做了碗鸡蛋面。面做好,端到娘跟前,为了怕娘烫着,她用筷子挑起两根面条,送进自己嘴里先尝尝。然而,就在她挑起面条往嘴里送的一瞬间,丈夫乔歧云回来了,一步跨过来,一把夺过面碗,向妻子狠狠吼道:“你这婆子,竟敢让娘吃你的嘴巴子(指吃过的剩饭)!”

妻子顺势冲出门外,跑到大伯子乔歧领家讨公道。乔歧领呢,这时不在家,孙仲兰抱住嫂子吕景兰大哭:“姐,在乔家做不出人,这日子我不过了!”

乔家,不仅丈夫称妻子为姐,吕景兰、孙仲兰两妯娌也一直以姐妹相称。就连乔歧荣、乔歧芝两姐妹,同两妯娌同样以姐妹相称。因此,外人进入乔家,从称呼上根本搞不清这一家人是啥关系。

吕景兰取条毛巾,一边给弟媳擦眼泪,一边安慰说:“妹子,啥子叫做不出人,怎么着就不过了?咱在乔家过了这些年,他兄弟是啥样人,咱能不知道?”嫂子边说边逗她,“平时,老二总是把你捧在手心里,今天这么点委屈就受不了啊!”

其实,吕景兰象这样的委屈早就受过了。那天,吕景兰同样是给娘喂饭,同样是自己先用嘴尝,同样是被丈夫冤枉。不同的是,这事过后,吕景兰学乖了:给娘喂饭,不是怕娘烫着吗?这事好办,咱不能用嘴尝,咱先用筷头沾沾,再放到自己舌尖上尝尝,这样做不就不犯忌讳了?

孙仲兰听嫂子这么一说,破涕为笑了,说:“这事也怪俺笨!但不管怎么说,那人也不能这么着俺啊!”

后来,乔家“舌尖上的孝心”,成为全后芦人传诵的故事。

如果说给娘喂饭引发的矛盾,是乔家两夫妻间“战争”的序曲的话,那给娘端屎端尿洗屎尿片子,就是两夫妻间经常发生的“战事”。

娘大小便平常有些规律。可那天是娘多吃了些肉食,加上受了些凉,拉起了肚子。大儿乔歧领用手捧着给娘接大小便,妻子吕景兰上去帮忙,被丈夫呵止,弄得她在旁边发呆。一次,两次,次数多了,妻子呆不住了,她不看丈夫脸色,抢着过去替丈夫。

“过去!过去!”丈夫火了,“谁让你插手的!”

“怎么了?我为啥就不能插手了?”

“这是俺娘!俺娘生俺,这屎尿就要由俺端!”

“你娘?”妻子火了,“俺进你家,上养老,下养小,侍奉你几代人,到这时候你还跟我分你娘、我娘?”

丈夫觉得自己失言了,赶忙给妻子说软话:“俺这不是心疼你,不想让你去沾那手吗?”

妻子不傻,丈夫的这份心思自己能看不透?但自己借机发火,不也是对丈夫的一片心吗?不这样,丈夫把苦活、脏活都揽到自个身上,那咱还是夫妻吗?

然而,丈夫的这句“失言”,还是让丈夫很自责。丈夫突然想起自己的老岳父:“生俺的是俺娘,那生妻子的爹也是妻子的爹啊!妻子侍奉俺娘,俺还总拿她撒气,那生她的爹,又该由谁来侍奉呢?”

是啊,妻子吕景兰姐弟4个,老大、老二、老三都是姑娘,只有小弟1个是男孩。而今,3个姑娘都出嫁,当上了奶奶,只有小弟一人承担老父亲吕长林的赡养义务。小弟呢,大小3个孩子,夫妻俩靠打工过日子,家里留下97岁的老父亲看门。97岁啊,这日子好过吗?想到这里,丈夫没跟妻子商量,独自跑去把老丈人接过来。

自此,乔家小院里,乔歧领、吕景兰这对70多岁的老夫妻,同时侍奉“俺爹”、“俺娘”两位百岁老寿星,一个瘫在床上,一个瘫在轮椅上,两夫妻一会侍奉娘,一会儿侍奉爹,那场景谁看了谁都会感动。

乔家的孩子懂事,从来不跟父母说“不”。可那天是个例外。吃罢早饭,老大的二儿子乔富海背着书包正要去上学,父亲拿出5元钱交给他,让他顺便在镇上买些鸡蛋回来。可儿子接过钱哭了。

“咋的了?”

“大,俺5元钱杂费没交,这一个星期俺一直站在门外上课啊!”

儿子哭,父亲也哭:“娃,大身上这5元钱,是为奶奶特意省下的,这鸡蛋不能不买啊!”

是的,这鸡蛋确实不能不买。因为娘这每天5个鸡蛋的饮食结构是不能改变的。

娘刚倒下的那些日子,怎么才能让娘吃好,是儿子最操心的。起初,家里穷,平时很难吃上一顿肉。赶上有肉吃,儿总是让娘多吃。结果,娘只要赶上吃肉,就一定要拉肚子,屎尿在床是小事,治疗不及时,娘就要出大事。

肉不能吃,那就让娘吃素。时下都说粗粮养人,那是对富人说的。油盐真的跟不上,人还是活不好。一段时间,一日三餐只让娘吃萝卜青菜面糊糊,几天下来,娘扛不住,一天到晚总是嚷着饿。

咋办呢?老大着急,老二着急,全家人都在着急。

那天,老大媳妇吕景兰试着想个法:早餐,用1个鸡蛋冲面汤就馍;中餐,煎两个鸡蛋下面;晚餐,用两个鸡蛋搅面糊糊让娘喝。结果,这一天娘过得很平静,一天没嚷饿。

接着,吕景兰连着试了几天,这几天娘不仅没嚷饿,连大小便也正常了。大便由原来一天多次变为一天一次,后来竟连着两三天一次。这让儿省了很多心啊!

自此,“5个鸡蛋”的饮食结构,成为兄弟两家铁定的食谱。此后,兄弟两家不管多难多特殊,娘每天5个鸡蛋必须保证。这规矩谁也不能破。同时,与这个“铁定的规矩”配套的,就是娘的所需费用。娘在谁家,娘包括治疗在内的所有费用,就由谁出。这规矩同样不能破。这规矩不能破,儿首先苦的是自己。兄弟俩烟不抽,酒不喝,平日就连烧壶开水就感到是一种奢侈。那天,乔歧云病了,吃饭没胃口,妻子看了心痛,跑到地里摘两条丝瓜,计划再煎两个鸡蛋,做碗丝瓜鸡蛋汤给丈夫补补身子。可走到放鸡蛋的竹篓边,妻子犹豫了,那手伸出去缩回来,伸出去缩回来,最后一狠心,还是抓出两个鸡蛋来。正要下厨时,被丈夫撞见了,说:“娃他娘,这家里哪有我吃鸡蛋的份啊!”

是啊,那是个守着鸡屁股等着下蛋换盐吃的年代,家里又摊上靠着吃鸡蛋养活命的娘,这鸡蛋能轮着他吃吗?

这规矩不能破,最苦的是儿,最作难的是儿媳妇。

兄弟俩家里都穷,兄弟俩娃都多。这娃上学没钱,不敢找爹,那只有缠娘。为了三元五元的杂费、三毛五毛的书本费,娘总是东家求,西家借,整日都在作难。

平时难,过节更难,最难的就是过年。这过年,总得给娃做件衣服做双鞋吧,这些最基本的要求,娘都不能满足。

乔歧领、吕景兰夫妻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乔富莉,小女儿叫乔红丽。那年,富莉15岁,正是爱美的年龄。可年三十的夜晚,女儿还没盼来她想要的新衣服。女儿急了:“娘,没有新衣服,初一俺咋跟人拜年呢?”

“莫急,先睡吧,等你一觉醒来,娘一准让你穿上新衣服!”

女儿不信,瞪大眼睛迟疑地看着娘。“乖,娘不骗你,睡吧!”

女儿睡下了,娘守在女儿的炕头,将女儿脱下的旧棉袄拿过来,先折后缝,翻新了一件棉袄。

大女儿的“新”衣服做成了,小女儿红丽大年初一穿啥呢?娘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出一件姐姐穿过的花褂子,拿在手上抖抖,发现胸前破了个洞。娘急了:小女儿人小鬼机灵,过年让她穿有洞的破褂子,她一准不依。咋办?娘机灵一动,找块红布抽朵花,缀在那花褂的洞口上……

大年初一,两个女儿最先雀跃着起床,穿着娘连夜赶制的“新”衣服,像小燕子一样飞出去,给庄里人拜年……

这规矩不能破,爹苦娘苦,儿女们当然不会幸福。

兄弟俩9个孩子,数老大乔歧领的三儿子乔海江最小,9个孩子中,也只有他在商丘商校上过中专,其余8个孩子都因为交不起学费,买不起书本,初中没毕业就被迫辍学了。

初中没毕业,这些孩子都未满18岁,便裹进打工潮,天南海北地去打工,去挣钱,去奔日子。煤窑,他们下过;砖瓦窑厂,他们待过;架桥、修路、开山、炸石,他们搞过;廊檐下、大路边、桥洞里,他们睡过;庄稼地里的红薯、花生、萝卜,他们偷过;錢,他们伸手向人讨过;饭,他们靠着门框向人要过;做工,被黑心老板坑过;找工作,被流氓无赖骗过、打过,这些孩子有如那个年代所有打工族一样,置身在外,没有家的遮护,没有父母的呵护,什么样的苦、什么样的累、什么样的罪、什么样的凶险,他们都遭遇过、承受过……

这就是代价!这就是兄弟两家人为娘那“铁定的规矩”所付出的代价!

但不管多苦多难,为了让“娘”活下来,为了让“娘”好好地活下来,乔家老小没有任何人抱怨过……

乔家和睦,是因为这个家有吕景兰、孙仲兰这样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的贤慧,那是远近出了名的。

这里讲两个小故事。

自从娘倒下,乔家的两个姑娘就有约定:姐妹俩要定期来探视娘,帮助两妯娌给娘擦身子、拆洗被褥。

那天,妹子乔歧芝跟嫂子吕景兰打来电话:“姐,俺男人病了,今天过不来了!”

嫂子说:“操心啥呢?娘这儿有俺呢!”

妹子乔歧芝家里负担很重。公公任广仁88岁、婆婆苏老太86岁,身体都不好。丈夫任学明,60岁不到就患脑溢血,落下半身不遂的毛病。儿、媳在外打工,把两个小孙子留给她照护。每天,她要上侍奉公婆两位老人,下要照护偏瘫的丈夫,还要接送两个小孙子上下学,成天忙得乱转,很难抽出空来看娘。因此,每当到应看娘的日子,她都很纠结:“娘生我养我,我反倒不能侍奉娘,把侍奉娘的脏活都推给嫂子,我咋有脸向嫂子开口哇!”

然而,每次不能来,给嫂子打电话,无论是大嫂吕景兰,还是二嫂孙仲兰,她们的回答都是一句话:“操啥心呢?俺娘这儿有俺呢?”

“俺娘这儿有俺呢”这话多朴实啊!妹子每次打电话,身边总有一些人凑着。这些人里有她的公公、婆婆、丈夫,也有凑过来的邻居。她每次放下电话,身边都会有人说:“歧芝啊,你娘家咋有这么贤慧的嫂子呢!”

前面说过,吕景兰有两个女儿,而今都已出嫁。巧的是,两个女儿的婆家都死了公公。为此,吕景兰担心女儿粗心,亏欠了婆婆。因此,女儿每次来走娘家,她总要叮嘱女儿,让女儿一定要善待落单的婆婆。

那天,小女儿红丽割了一大块肉,喜滋滋地来看娘,一进门就被娘“骂”了回去。原因是这块肉女儿只给娘而没能给婆婆。

“你嫁过去,就是人家的媳妇。你只给娘不给婆子,这肉我吃不下!”

女儿流着泪走了。这以后,女儿每次掂着礼物来看娘,进门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这东西您放心收着,婆婆那儿照样准备的有!”

这家人姑嫂关系、母女关系融洽,那妯娌关系更是好的没的说。可为了娘,两人也有红脸的时候。

娘卧在床上,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娘。因为娘是主宰这一大家子的灵魂。有娘,这人老数代,全家数十口是一家人;没娘,各家在各家过日子,就不是一家人。

娘是主宰这一大家子的灵魂人物。但从消极方面说,娘也是这一大家子的共有“包袱”。按照约定,娘在兄弟俩哪家,娘的一揽子事统由哪家兜底。这样一来,问题来了:每年春节,三亲六眷要来跟娘拜年;每年娘的生日,三亲六眷要来跟娘拜寿;平时,娘头痛发烧,三亲六眷要来探视。尤其是吃年饭,既是一家人,这年饭全家人就必须要在一起吃。只要有一个人不在场,全家人都觉得缺失,那没能到场的人,心里也特别失落,特别不好受。

大家在一起,热闹倒是真热闹。每到过年和娘过寿,一家老小、三亲六眷聚到娘的病床前,这个亲,哪个喊,不管娘有无感觉、有无反应,但这亲的人、喊的人,都特别开心。2015年春节,吃罢年饭,乔家4个五世孙在太太、太奶奶、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的呵护下屁颠屁颠地跑到太祖奶奶病床前,摸着太祖奶奶的头,奶声奶气地给太祖奶奶“拜年”,逗得乐得全家人热泪直流……

但是,热闹归热闹。每到这种时候,看热闹的热闹,办热闹的就没法热闹。给这么多的人办吃喝,那做饭的人多累啊!过年过寿还好说,因为再难再苦,那都是有些准备的。摊上冷不丁,三亲六眷来看娘,再遇到缺盐少油的,那做饭的人真要急得搓手。

这种情况,兄弟两家经常有。但谁要破了兜底的规矩,那就犯了大忌讳。

那次,娘在老二乔歧云家,连着发几天高烧,姑父舅舅听说,结伴来看娘。说来丢人,那天家里还真缺油断盐了。客人进门,妻子孙仲兰待客落座后出门了。过些功夫,她从邻居借些油盐肉菜回来,客人却都走了。她火急火燎地追到嫂子家,却发现嫂子正忙着下厨。

“姐,我们家客人,你背着我,叫来你们家,这不是存心办我丢人吗?”

这时,姑父舅舅连忙起身解释:“这怪不得景兰,是我们自个来的。再说,我们是公亲,在你们两家,哪一家不一样呢?”

“不一样,娘在俺家,您来看娘,您就是咱家私客!”

这件事虽然有姑父舅舅出面解释,但两妯娌还是因此第一次闹了别扭。一连好些天,两人碰面都不说话。

这次冲突过后,兄弟俩在一起商量,将原来的约定进行了重大改革:今后,除了娘自身的大小事项仍照原约定不变外,那些因过年过寿形成的“负担”实行分解处理。具体办法是:过年过寿,娘在哪家,家里的女眷和女客随娘,而家里的男丁和男客则在另一家。这样,既维持了一个大家的概念,又减轻了双方做饭人的负担。这个规矩定下后,每到过年过寿,娘有女眷女客陪着,有家里的男丁和男客们祝福着,气氛仍然很热烈。尤其是那些第四代、第五代的娃娃们,照样在老人的呵护下,跑得屁颠屁颠的……

十一

乔家五世同堂,家境虽有些寒酸,但家里的气氛温馨。这在后芦村都是令人羡慕的。

温馨是温馨。但家庭结构比较复杂:老少婆媳关系、老少妯娌关系、老少兄弟关系、上下叔侄关系、上下姑嫂关系,这关系一复杂,矛盾就不可避免。

2012年,乔岐领、吕景兰已经都是70岁以上的老人。这年过年,在深圳打工的小儿子乔海江一到家,就冲着父亲大吼:“大,你这样子,不是罪我吗?还让儿在外做人不?”

“龟孙子,俺咋着啦?怎么就不让你做人哪?”父亲火了,冲着小儿子大骂。

“瞧瞧,放著宅子不住,你偏要住进这廊檐里。这不是存心办俺难看,让人戳俺脊背骨吗?”

父亲明白了,原来儿子是冲自己的住处生气。

其实,父亲住廊檐,也有父亲的难处和道理。

父亲、母亲已是古稀老人,该是怡养天年的年龄了。因此,三个儿子商定,再也不能让父母干力气活,由他们三兄弟轮流养起来。

父母由仨儿子轮流养起来,这想法不错。但父母还有卧床的娘啊,娘咋办呢?背着娘轮流到儿那里去“享福”,这显然不现实。

到儿那里享福不现实,那只有自建两间窝棚,守着娘过。可这也不现实。小儿乔海江要带着新婚妻子去深圳打工,家没人守。咋办?儿求爹娘带着奶奶去他们家里住。

爹娘答应了。可小儿的房子只有三间正屋和两间边屋。三间正屋,一间是儿的婚房,一间是厅房,只有一间屋空着,这空着的一间,原本就是留给父母住的。可奶奶住哪儿呢?两间边屋呢,一间是厨房,另有一小间空着,奶奶要住就只有住在这间边屋里。

“不行!”乔歧领同老伴商量,“俺俩住正屋,让娘住在外面边屋里,这不合规矩!”

“娘住正屋,俺俩住边屋是好,可眼看着三儿的媳妇马上就要添人,这小孙子出生了,将来住哪呢?这毕竟是三儿的房啊!”

是啊,这毕竟是儿的房,俺这当爹的没权处置啊!

老两口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只能把娘的病床,安放在边屋里。

娘在边房,儿只能把自己睡的铺支在廊檐里。这样,儿离娘近,一则方便夜里照顾娘,再则可以让娘能感受到儿的存在,夜里能够睡得安生些。

廊檐很窄,铺支在正屋和边屋的结合部,深不过3米,宽只有1.2米,把铺支好,正好能睡下一个人。爹睡在这里,宽窄不是事,关键是这里冬不避风,夏不避雨,三伏盛夏、数九寒冬,爹的日子真不知是咋过的……

活老先人当然受人敬重。加之乔氏两兄弟善言善行的示范引领,乔家人故而将他们这一大家子,既当“行式”(行,音hāng,意谓行为法则。),又当“比式”(意谓行为规范的样子,亦即榜样、模范。),凡事都学着比着这一家人的样子做。

乔氏兄弟既是乔氏家族的精神领袖,那兄弟俩遇到难处,整个乔氏家族的人,都会挺着身子出来帮忙。

那还是娘刚倒下去的时候。那年初夏,正是小麦收割季节,全后芦所有人家的小麦几乎都抢收抢打完了,可乔歧领家因缺人手,小麦还没能收割上场。看到这种情况,乔氏家族的人急了,大家放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帮着他抢收。

上午,乔氏族人往乔歧领麦地里跑,可乔歧领呢,却总是时不时地往自己家里跑……

下午,天陡然变了,刚收割上场的麦子正抢着打,庄里人看到急了,南园北畈的人丢下手里的活计,都跑过来帮忙,这时的乔歧领不仅自个往回跑,还叫上老二乔歧云同他一道往回跑。一个下午,兄弟俩反反复复地往家里跑了许多趟……

庄里人不解:“这兄弟俩犯啥神经,这种时候反反复复地往回跑啥呢?”

原来,乔歧领上午时不时地往回跑,是定时给娘翻身子,下午这兄弟俩一起反反复复地往回跑,是给娘端屎端尿、擦身子啊……

如前所言,那时家里穷,平时难得吃上肉。上午有人帮着收麦,乔歧领割些肉待人。吃饭时,儿心痛娘,可着娘的性子吃。结果,肉吃多了,再天一变,风一吹,娘拉起了肚子……

“这老太太也太磨人,儿当到这份上难啊!”在场的人都为两兄弟叫屈。

庄里人为兄弟俩叫屈,庄里人也特能理解兄弟俩的难处。

前面不是说,为防止娘屎尿在床,一年四季,要在娘身下铺垫草木灰袋子吗?这袋子里的草木灰,却是难死儿的大问题。

过去,农村烧锅做饭,烧的都是庄稼杆,这草木灰哪家都有。后来,烧锅做饭用煤,再后来用煤气、用电,这草灰就稀有金贵了。庄里只有那些年紀大的不会烧煤、用不好电的“老古董”才守着老灶台,烧着庄稼杆,有些草木灰。因此,兄弟俩每天为给娘装灰袋子,几乎要跑遍整个庄子。

时间常了,庄里人知道这草木灰金贵,每次掏灶膛,都把草木灰给兄弟俩留着。

那天,庄里一位老太太把草木灰掏好,放到门旮旯存着。不料,门风一吹,把草木灰吹满一屋。恰在这时,在外工作的儿媳妇回来了,看到这种情况,既生气又奇怪:“这老太太,留着这玩意做啥,弄得满屋子脏兮兮的!”想到这里,她亲自动手,把门旮旯存放的草木灰清除了。

草木灰清除了,老太太也哭了:“女子啊,那草木灰是为乔家留的,没那玩意,他床上的娘不能活啊!”

后芦人,时时都被乔氏兄弟感动着。可那场感动却是因为一场误会引起的。

后芦村的人际关系融洽。庄里红白喜事,大凡知道的,都要随份子。主人呢,办酒席答谢那也是必然的。乔家兄弟,每遇这种情况,份子随,但请不吃。庄里人对此有些看法,说他兄弟俩拿架,不好请。

但也有例外。2013年春,邻居孙桐家娶媳妇,一向不吃请的乔歧云,却破例参加了。席间,大家又吃又喝,他却寒喧着应付,就是不动筷。不大一会,白酥鸡上来了,大家礼让着,你一块,我一块,待大家都吃了,他站起来,端起那盘剩下的白酥鸡,说:“对不起,这剩下的归我了!”

乔歧云走了,孙桐追过去,发现他坐在娘的病床前,将白酥鸡撕成碎条条,正一条一条地往娘嘴里喂……

“你这是何必呢?吃罢席,你再回来喂娘不行吗?”

“不行,哪能让娘饿着,俺去大吃大喝呢?”乔歧云解释着,“这白酥鸡正热乎,又香又嫩,待会凉了,就不中吃了!”

孙桐感动了,同席的人听说,同席的人惭愧了:“早知道这样,那盘白酥鸡咱就不该吃啊!”

十四

2015年农历七月十九日一大早,老二乔歧云一如往常,将做好的鸡蛋面汤端到娘病床前,正准备往娘嘴里喂时,发现娘不象往常那样配合,娘不张嘴,面汤喂不进去了、

乔歧云急了,转身来找老大乔歧领:“哥,我娘怕是不行了!”

老大一听,说:“你赶快回去守娘,我去找大夫!”

大夫来了,拿听诊器听听,拿温度计量量,再翻翻眼睛,看看舌胎,说:“老人的大限怕是到了,准备后事吧!”

娘的大限到了。但儿多么想留住娘啊!哪怕是能让娘多活一天、多活一秒也好啊!

病床前,两对老夫妻轮流值守,仔细观察娘的每一丝反应、每一种表情。因为他们在娘的病床前仔细观察、用心体会了二十多年,能读懂娘的任何一种细微变化:娘的嘴角启动了,他们逮住机会将早已准备好的汤食滴进去;娘的眉头皱一皱,身子颤一颤,或大气出一下,儿一定知道娘是要喝水、要进食、要翻身,或是要大小便……娘只要给信号,儿一准能感知娘哪不好,需要啥……

这样,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10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娘在病床上整整弥留了43天,儿在娘的病床前,同死神也整整争夺了43天……

2015年农历九月初二,娘终于呼吸完最后一口空气,安然辞世。这一天距1991年10月娘突然倒下的那一天,整整24年!

娘走了,乔家小院里,儿女们的心情很平静。倒是一位老人的到来,用她苍老的哭声,打破了小院的这种平静。

“太奶奶啊,24年前您倒下时,我来看您。看到您那样,我就认定您阳寿到了。不想,您活过来,这一活就是24年,了不得啊,了不得啊……”

这是张桂民老人的哭声。24年前,娘突然倒下时,老人作为乔家的晚辈,也是她第一个赶过来大哭。那时,老人只有65岁,而今她也已89岁高龄。这同样是奇迹见证了奇迹!

张桂民老人的哭声惊动了四邻。大家循着哭声赶过来,小院里充满唏嘘和赞叹。

“24年啊,多长啊,它见证了几代人哪!”张桂民老人哭着,指着乔歧领的二儿媳王桂莲、乔歧云的大儿媳任莲芝说,“这两妯娌是1999年春同时娶进乔家的,那时她奶奶就已经卧床。而今,她们中有人早已当上了奶奶,了不得啊!”

是啊,乔歧云的大儿媳任莲芝,44岁,她儿子、媳妇在郑州创业,大孙子乔雨轩已经两岁,小孙子又要出生,她很快就是两个孙子的奶奶,这是了不得啊!

24年,乔家添了两代人,这时间过得飞快。可病床前儿经历的24年呢?乔歧领是年72岁,床前守娘占其年龄的三分之一;乔歧云是年68岁,床前守娘占其三分之一还多。24年,24个寒暑,9300多个昼夜,22万多个小时,当时针“嘀嗒嘀嗒”一秒、一秒地移过时,这每一声“嘀嗒”的负荷多重啊,那秒针的每一次摇摆与振颤,都是儿同死神关于娘的一次争夺战!

乔家小院里,众人的唏嘘、赞叹、感言,触动了乔歧荣、乔歧芝的伤心处,姐妹俩捧着娘的头放声大哭:“娘啊,您在那边可要保佑您儿子啊!这么些年,您卧在床上,冻也是死、热也是死、饥也是死、胀也是死,屎尿在床,窝囊也是死啊……您没死,您能活下来,一直活到现在,成为病床上的老寿星,这多亏您养了好儿子、娶上了好儿媳妇啊……”

姐妹数数落落的哭声,更让在场的人动容。

24年来,为了让娘活下来,儿多累多辛苦啊!

儿是人,儿是一个平常人。儿进门要奔日子,出门要挣票子。厨房里的柴米油盐,厨房外的衣食住行,这哪一样能缺能少呢?儿既要为娘尽孝,又要奔日子,能不累么?

儿是人,儿是土里刨食的人。土里刨食,是用力气播种希望,用汗水浇灌收成,一年四季,朝夕每日,儿都要在地里抡胳膊,挥汗水。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守在床头为娘尽孝,能不累么?

儿是人,儿是具有多重身份的人。在娘跟前是儿,在儿跟前是爹,在妻子跟前是丈夫,在社会跟前是公民。这每一种身份都是一种角色,这每一种角色都肩负着一种责任。这么多年来,儿既要为娘尽孝,又要为角色尽责,孝与责都要尽好,能不累么?

儿是人,儿是一个忙起来白天黑夜连轴转的人。日有阴阳,月有圆缺,年有四季,这每一天都有白天与黑夜。世上的万事万物都遵循规律,应时而生,适者生存。但儿没有规律,只有程式。24年来,儿不分阴阳,不分四季,不分白天与黑夜,按照一种设定的固有程式,度过24年中的每一分每一秒。这种恒定的马拉松式的累,才是真累!

累是一种感受,更是一种付出。一个人如果因为这种感受和付出,而收获一份感动与尊重,再去回味那累的过程时,心里再生的一定是幸福与激动!

娘死了,失去娘的儿是痛苦的。但儿没有哭。24年前,娘突然倒下去而没死的时候,儿哭了;24年后,娘真的死了,儿反而很平静。入殓时,兄弟俩托着娘,象托着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在无限眷恋、不舍的同时,心里涌起一股至尚至伟的虔诚、自得与神圣!

“娘啊,感谢您生了儿,养了儿,更给了儿感恩、报恩的机会。儿的这一生,能有这样一次经历,难得,没白活,儿知足了!”

入殓后,儿跪在灵柩前如是说。

十五

娘走了,儿在病床前陪伴娘24年,儿知足了。

24年啊!

这24年的变化多大啊!

24年前,娘倒下去的时候,庄里人满足的是吃饱肚子。那时的人,凭着联产责任制迸发的激情,只知道一个劲地在庄稼地里使蛮力。而今,庄里除了老弱病残,年轻人都到外面去挣大钱,奔富裕日子。当年同儿一般大年纪的中年人,而今很多人当上了包工头、大老板。就连自己的兒子辈、孙子辈,他们把业都创进了郑州、杭州、深圳这样的大都市。

庄里的人走出去,外面的票子挣回来。庄里因此崛起了高楼,开进了奔驰、宝马,庄里人从此换了一种活法。这是世道变了!

世道变了,家道也变了。24年前,娘倒下去的时候,家里只有三代人,上下十几口。乔歧领、吕景兰、乔歧云、孙仲兰,是这个大家庭的衣食父母,家里的一切当然是由他们说了算。而今,家里五世同堂,人员增加到39口,添了上下两代人,人丁增加了二十多口。这种世系变化和人丁的增加,将原本一个大家庭裂变成近10个独立的小家庭。子孙中,他们业创到哪,家安在哪,足迹遍布全国各地。这些当家立业的新主人,成为左右这个大家庭命运的主宰。大家庭的一切当然是由这些新当家人说了算。

世道变了,家道变了,儿的身道也变了。

娘倒下时,大儿乔歧领48岁,小儿乔歧云44岁,正值壮年;娘走时,大儿72岁,小儿68岁,由壮年步入老年,成为古稀老人。

娘倒下时,儿只是儿女们的爹;娘走时,儿由爹晋升为爷爷、曾爷爷,由养育人的人,变为被人赡养的人。

娘倒下时,儿只有赡养老娘、养育儿女的义务;娘走时,儿少了一份义务,倒多了一层亲情下延、重心下移的责任。

当然,这24年里,变化最大的是娘。

娘倒下时,死神瞬间将娘由健全的人变成卧床的病人。

娘卧床时,死神经过漫长的岁月将娘由病人变成活着的死人。

娘死前,四肢长期蜷缩在一起,是一尊只会出气啥行为能力也没有的生命活体。

娘死后,四肢拉伸不开,入殓时,儿只能将寿衣象征性地披盖在娘的躯体上,成为一尊生命活化石。

这尊活化石,是用“乔这一家子”人老五代的人伦大爱铸成的。“乔这一家子”,是后芦人敬送给乔家的尊称。豫东人朴实,后芦人更踏实。用当今时髦的话说,后芦人每当聚到一起,在为乔家点赞时,他们不会说“好”。而是以一种自得的心情,翘起大拇指,“啧啧”地打一声惊诧:“乔这一家子!”庄里人在一起评论乔家时,这样说;庄里人用乔家的故事教育自家人时,也是这样说。

是啊,用“乔这一家子”来为乔家点赞,那是再朴实再贴切不过的。前面不是说,在这24年里,世道变了,家道变了,儿的身道也变了吗?但有一种东西始终没变,那始终没变的就是孝道和人伦!

“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古人将其称之为“五常”。“常”,是常规、常情、常理。概言之,古之“五常”是古人为人处世必须遵循的基本规则。“乔这一家子”,父子(母子)之间、兄弟(姐妹)之间、妯娌之间、姑嫂之间的人伦大爱,是对古之“五常”最完美的诠释。

“娘”在病床上活了24年。这24年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它是由一眨眼一眨眼的功夫构成的一个漫长的岁月。让病床上的“娘”活下来,并且活了24年。这不是靠五分钟的热度和一时的冲动能完成的,也不是靠儿这一代人能做到的。它是靠“乔这一家子”一个人又一个人、一代又一代人爱心大接力才完成、才做到的。因此,娘这尊生命化石囊括了古之“五常”的全部内涵,凝聚了“乔这一家子”全部的人伦大爱。因而“娘”这尊生命活体,是一尊现实版的道德活化石。

“乔这一家子”为铸就这尊化石,奉献了几代人,也成就了几代人。而今,乔氏一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他们中每一个人的日子都过得踏实。至少,这一大家子的子孙读懂了人生。他们知道什么是感恩、报恩,怎么去做人、为人。这些人虽然都极普通极平常,但后芦人都将其作为“比式”。大家投给这一家人的,都是尊重!

十六

娘死后,后芦人为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豫东的九月,正是秋收秋播的季节。按照惯例,庄里很多人种罢麦,就要外出务工。这些人,听到“娘”过世的消息,有的立即取消外出的计划,有的已经买好外出的车票,该走的不走,更有甚者,象乔洪彦、孙仲太、曹洪胜、曹洪明、曹刘动等数十人,正乘坐在外出的列车上,听到消息,立即中途折返,又匆匆地赶回来。那些原本就在外面务工或工作的后芦人,得知消息,也从全国各地往回赶。

出殡那天,后芦人不分姓氏,不分男女,不分老少,全村1500多人头顶重孝,臂戴黑纱,为“娘”送行。这是后芦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

葬礼上,没有名流,没有权贵,没有闪光灯,没有莹光屏,甚至连“娘”的一张受看的照片也没有。村党支部书记李玉红、副书记曹洪芳出席葬礼并亲自主持了仪式。这是后芦有史以来规格最高的。

乔家小院距娘的墓地全程约500米。后芦人举着白帆,吹着唢呐,用手把“娘”的棺木捧到墓地上。这是后芦有史以来葬礼最隆重的。

早晨,旭日升起的时候,“娘”的棺木下葬。自此,一尊道德活化石埋下去,一座道德丰碑矗起来——豫东大地因之厚重了许多……

尾 声

娘走了。但娘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送走娘以后,乔歧领、吕景兰夫妇因之大病了一场。一连十几天,两人大冷大热,高烧不退。亲戚朋友来看他,两位老夫妻逢人就哭:“咱没有娘了哇!”老二乔歧云呢,送走娘,躯体象被抽空了一样,没着没落。尤其是老伴孙仲兰随着儿、孙去了杭州,他一人在家的那些日子,经常半夜三更一人在外游荡。庄里人安慰他:“歧云啊,你守着娘护侍这么些年。而今,老人走了,你应该放下才是!”他呢,一听这话就流泪:“病娘也是娘,娘一下没了,俺这心里空得慌,难受哇!”

娘走了,儿难受。乔氏家族的人呢,前邻后舍的后芦人呢,同样感到很失落。因为娘在时,他们成天被“娘”的故事感动着。乔家小院里,每一种动静、每一种情绪,都成为后芦人的视觉大餐和精神享受。在那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在感受和品评“乔这一家子”孝道行为的同时,自我精神同样得到升华,得到满足。那是一种怎样的充实和幸福!

但让后芦人特别庆幸的是,他们在眷顾过往的同时,同样是对孝道文化的一种光大。这种眷顾和光大,是后芦人共有的巨大财富。

后芦人为此感到非常骄傲!

后 记

“乔这一家子”原本是普通人的家里事。但就為这家里事,搅得我这局外人,近五年来没睡好安稳觉。

我是豫南信阳人,这则故事发生在豫东柘城。我能走进到这则故事,那完全是一种幸运。

全国著名摄影家、河南知名电视人焦新建同志是柘城人,同我是老相识。之前,我们有过多次很好地合作。

2015年春,我突然接到新建同志的电话,说是柘城有一感人题材需要采访,邀我去柘城。

我的确很幸运。这样的题材,莫说在当今,查证历史,从古到今,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中华民族有五千年的文明史。孝道,是中华古文明的重要内核。可史传至今的孝道故事只有二十四则。而且,这些孝道故事中,诸如《孝感天地》中的主人公上古五帝之一的虞舜,《亲尝汤药》中的主人公,汉文帝刘恒,他们都是过往时代的最高统治者。余者,诸如曾参、仲由、郯子,虽非最高统治者,也都是过往时代的名流泰斗。正是这些历史上的最高统治者和最具权威的泰斗式人物,用他们的孝道故事,树起了中华民族的道德丰碑。

然而,从这由古传到今的孝道故事,同“乔这一家子”的故事比较,除了主人公的地位、身份上的优势,其余的一切都无与伦比。

《亲尝汤药》,记载的是汉文帝刘恒侍母的故事。但汉文帝的娘在病床上只卧了3年,而乔家的这位娘在病床上却卧了24年。这3年与24年是无与伦比的。除此,汉文帝与乔氏兄弟,除了有皇帝与农民这种地位之别,在娘面前,这种儿子的身份是一样的,这侍娘的责任和义务也是一样的。因此,就其孝道而言,汉文帝做的远不及乔氏这两位农民兄弟。余之,诸如《百里负米》、《扇枕温衾》、《卧冰求鲤》中记载的故事,多是一个性行为,同乔氏兄弟的持久性行为,更是没有可比性。

古之二十四孝的故事,与“乔这一家子”的故事不可比。那当今呢,能发生这样的故事,那更是难得。而今,是一个经济大发展的时代,也是一个精神大裂变的时代。物欲横流,促使人的世界观、价值观、是非观发生重大变化,社会上有钱便是爹,认钱不认娘的现象随处可见。在这种时代大潮流的冲击下,能荡涤污泥浊水,闪亮出象乔氏兄弟这样金光灿灿的金子,多难得啊!

经济在发展,精神在裂变,加强精神文明建设,构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更是时代的呼唤。在时代的呼唤下,乔氏兄弟若能应声而出,将是我们这个时代多大的幸运啊!作为一位作家,我能碰上这样重大的社会题材,能不是我的幸运吗?

幸运的确幸运。但幸运同时也是一种责任。我是一位作家。我不能让我碰到的就成为我的。我要把我碰到的转化为社会的。

起初,我同焦新建同志商量,利用我会写他会拍摄制作的个人优势,将这一题材创作成上、中、下三集电视专题片,争取在电视台播出。成功后,再将其改写成电视剧或电影,继续将其做大。

计划初成,我们分头努力。期间,我们跑过北京,跑过郑州,向社会作过呼吁,向大家做过请教,结果被一个“钱”字卡住了。做专题要采访,要拍摄,要制作,要播出,这哪一个环节都要钱。我们是百无一用的文化人,没钱。没钱,我们纵有再好的愿望也只能落空。

然而,就是這种落空的愿望,搅得我寝食难安。我心里非常着急。这事,我是2015年春遇上的。我第一次去采访时,“娘”还在。等我四处求告之后,2016年春再去采访时,吕景兰哭着告诉我:“你来晚了,我已经没有娘了……”而今是2019年春,时隔又是三年。这三年里,当年接受我采访的89岁的张桂民、88岁的乔文乐、97岁的吕长林这些老人不知还在否?“娘”走了,若是见证“娘”的这些老人也走了,我们再去求证“娘”的故事,多难啊!

我心里着急。我心里也由此对古人产生了一种由衷地羡慕和敬意。古时候,文化普及程度那么低,经济那么落后,那些发生在孝道故事主人公身上的一个性行为,是怎么让社会认可并传承下来的呢?尤其是象上古大帝虞舜,他生活在新石器晚期,那时候连文字都没有哇!

想到这里,我对此有了新的期许:孝道文明是一个永不过时的社会主题。而今,时代在呼唤,社会在渴求,孝道文明更是构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一种必须。值此大好时代,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引发社会关注,形成社会共识。有愿如此,我在北京创业有成的侄儿魏东,大义解囊,助我完成本文创作并刊发面世。我终于如愿地迈出了第一步。由此我更加坚信,凭着一个作家的责任和良知,我坚持,我尽力,不久的将来,一座由孝道文明构建的道德丰碑,一定会在中原大地崛起!

(文中所用照片由焦新建同志提供。)

作者简介:

魏泽才,光山县政协退休干部,河南省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特约作家。1984年以来,曾先后在《河南日报》、《农民日报》、《中华儿女》、《中国报告文学》数十家报刊杂志及各级电台电视台发表各类文学作品200余万字。主要作品有报告文学集《歌起青山》,电视剧《小槐树》,电视专题片《追梦》(10集)。纪实文学《大德懿范 天道酬公》,2004年3月《信阳晚报》首发,继在《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2019年第三期刊出,影响深远;报告文学《为了那无言的承诺》、《礼赞官渡河》在《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头、二条重镑推出,反响热烈。其作品被多家大型文献收入并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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