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惠

将中国的文化遗产、美好的传说故事发掘出来，拍成好听好看的戏曲电影，这是我十年来一直想做，同时也在实践的事！为了让此愿成真，我经常请教名师、与专家探讨。我的戏曲电影《盘夫索夫》某次放映后，刘建宽老师说：“再拍一部吧。你适合演白娘子，做事能担当、为人单纯、有仙气。”自那以后，我做梦也在找关于白娘子的剧本。我邀约了好几位剧作家，但都遗憾错过。于是，有一天，我下定了决心，准备好衣被后，对先生说：“送我到大山中去住一段时间吧！”他很诧异地问：“干什么？” “写本子。”我回复道。就这样，我离开了衣食无忧的家，住在山中的禅寺，开始过起禅修写作的日子。行走山林寻找梦的起源，关闭手机静观万丈瀑布，于大树下打坐思考，吃素斋看经文找因由……这一切让我思如泉涌，夜间旧屋灯下写作也不觉辛苦。闭关写完初稿后，请编导师友认证本子，幸好得到了老顾厅、吴兆千以及赵遵生等长者的肯定与指点。在上海时，也请陈达明、沈伟民老师“诊断”过剧本，沈老师鼓励我要有信心，达明老师鼓励我坚持初心再思索着写，还推荐了我一本工具宝书。有的人认为做这种越剧电影，几乎是血本无归，死路一条，也有人翻过本子后说，加上些什么由头就会吸引看客。但我的观点是：做戏曲艺术必须严谨，做神话剧必须呈现给观众扎实的唱功、自然的做功、优美的技巧加特效，不以虚媚和无厘头的一套投机取巧。也有的人闲聊说，张老师是因为家境优越，太空才会那么任性去做电影。其实，想任性的人可以来试试！有多少人乐意在深夜一稿稿修改本子，让乌黑的青丝添上银发？有多少人乐意整日泡在戏曲艺术中勤学苦练？有多少人愿撑起制作任务经历艰辛？有多少人乐意为推广中华文化艺术自筹经费？另外投的影视作品未回收成本，为做CG等后期，我将出租多年的玉石铺位也出让了。不过，成就一个作品并不是一个人努力就可以了，要很多优秀的人协力合作才能做好。整个拍摄前后，是亲友和老师们相助，特别是上海艺术家们的无私支持，才有了这部《白蛇之恋》。

我与上海有解不开的情缘，我的师友都很了不起。上海有我的金派宗师金采风老师，她80岁时还陪我做文化经典传承项目，拍摄了《盘夫索夫》，影片获得了电影凤凰奖、优秀戏曲片奖。《白蛇之恋》拍摄前，金老師曾劝我千万别拍这个题材，拍不过京剧的。我诚恳地说，我特别喜欢这善良胜过人心的白娘子，很想把她塑造出来。老师看我那么有决心才笑着表示支持。她说：“我现在教不动了，没付出，影片上不要写我名字。”她又很直率地说，这个角色难度相当大，她非常担心！我安慰老师，会尽力向昆剧学习，会尽心尽力演好。《白蛇之恋》需要有昆剧的底子。少年时我学过昆剧表演，曾向胡其娴导演和浙昆的王奉梅老师学过的，但要饰演好白娘子还得加把劲。

我与上昆也有缘。谷好好团长听说我想拍摄白蛇故事后说：“你做吧！我会支持你！”一次她到杭州艺校教学，我去看望她时，讲了我想学昆剧长绸的心愿，她立马答应。她用课前时间传授我长绸技巧。要美美地舞动十几米绸非常难！之前在越剧院时没有学过，我担心学不会。谷团长一直鼓励我。那时，我们院团没有高顶排练厅，二米多的顶太低，十几米长绸无法练，谷团长便让我到上昆的排练厅练。浙江做的长绸面料质地不易舞技巧，谷团长的师妹就帮着找跟上昆长绸一样的真丝面料，并做好寄来，让我非常感动。还有上海戏校的韩婷婷老师，听我说要拍这个电影，表示只要有空，一定帮忙。片中许仙由白雪扮演。白雪是我的同学，一次同学聚会，她看到了我写的剧本后，非常感动，她也希望通过电影推广越剧艺术，所以主动请缨反串扮演许仙。为了诠释好角色，白雪不仅推掉很多演出，花上数月时间练戏曲台步，同时还以男儿身的习惯生活，训练自己的男子气，除了睡觉和通告，其他时间一直穿三寸高的小生靴。白雪二十年来在总政歌舞团，离开戏曲行业久了，难免生疏。幸好上戏的韩婷婷老师愿意现场指导，单开“小灶”，白雪接受力也特强，很好地演绎了许仙这个角色！

总导演陈磊、导演李秉麟对于越剧不是很了解。当我说出：要将昆剧的长绸技巧融入特效，并空手边舞边讲解，讲述水族与僧人之间如何打斗、白娘子和小青如何与法海斗法时，二位导演听得云里雾里。这让我发起愁来！恰逢受邀观摩上海导演徐俊的音乐剧，我忽然想到徐导戏曲出生，可以请他帮忙沟通。徐导也认同可以运用长绸，他与陈导一样儒雅，沟通也很顺畅。

戏曲电影制作与舞台剧大不相同，组建拍摄团队也是非常难的事。陈磊导演选择李导以打包形式带香港拍摄小组进团队合作。一切尊重陈导安排，我从总策划人做回演员，刘建宽老师张罗音乐制作，许杰老师教陆派唱腔，韩婷婷老师安排白雪、赵海英、许杰与我排练“断桥”“求仙草”等段落，还推荐了上戏李燕老师指导身段。真正的艺术家都很热心，人与人之间真诚太难得。越剧有浙派和海派之分，两者的表演和吐字风格差异极大，容易造成割裂感。在上海艺术家们的毫不保留地鼎力相助下，我们融合了两派的表演风格，完善了影片表演上的统一性。

拍摄进程中，为了苗条我基本不吃晚饭;为了确保第二天拍摄工作能顺利实施，每夜基本只能睡三小时左右，日日熬夜日日忙。在溪口高山陡坡岩上拍打斗戏时，我脚受伤，双足肿得穿不进彩鞋。夜晚收工，请医生上山治疗放血。为了进程抢晴天，我只休息了半日就继续拍了！脚肿了十几天，到横店影视城拍保和堂的戏时，脸也肿起来。片中有的镜头里白娘子显胖，其实是肿。戏比天大，熬过疼痛、熬过苦难，熬到团队中混日子不团结的人员都不好意思了。做后期制作时，剪辑、修改、制作音乐、拟音、录音、混录、CG特效、片头片尾制作……我一人承担艺术总监。制片资金不够用了，我只好节省各种成本。初做特效，大小机房100多位小伙伴们加班加点，可他们听不懂越剧。为了进度，我带上剧本和硬盘日日去监制。我陪着他们赶夜工，让他们在第一时间懂得情由尽快着手;我与他们一起去拍雪景来衬托场景，收工后一起品暖暖的热汤。他们说戏曲人与电影明星完全不一样。其实文化工作者本就没啥架子。

我也曾累得病倒，在做达芬奇调色前，去北京出差，眼睛闭不合了，急诊得知非常危险。治疗不是那么简单，需要打激素、天天吊好几瓶。看着我走路都发抖，全家老少都很担忧。儿子赶来说：妈妈这次我陪你照顾你，你以后再也不要做戏曲工作了好吗？我说，不用陪，妈妈很坚强，如果命不长，那也得把这件使命完成了。儿子只好笑对娘亲的决心。幸好半月后病情有所控制。

那时期周边有人议论纷纷，觉得我自找苦吃，我有些难过，但还是戴上口罩照常去制片。我提醒自己，少理会闲事，多做有意义的事。直到影片完成，我才松了一口气。外人看来艺术创作挺潇洒，拍电影当主演多么光彩！可创作戏曲电影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么轻松美好，我们需要接受必要的磨砺，为梦想经历苦旅。作为文化工作者，一定要有自己的风骨，不受外界的干扰和金钱的动摇，不摆排场，不参与风光宴席，不为片酬，不羡慕炒作的明星，心甘情愿忍受寂静。在练功房、在片场、在机房不断磨练，一门心思、齐心协力做优秀的戏曲电影作品。每一次遇到困难，差点要泄气，欲要丢下作品的时候，我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你不能放弃，辛苦了那么久，如果放弃了，你和老师们的心血全都化为乌有，一定要坚持”！

去年11月，《白蛇之恋》在第14届中美电影节上斩获了“金天使”最佳戏曲片奖。影片得奖，我很高兴，但看得也比较淡然。我更希望能得到觀众们的肯定。我乐意悄悄地坐在最后一排，听观众真实的反应，见到观众开心，我内心就很愉悦。这作品似我的孩子，我希望她稳步向前，更希望戏曲电影也能吸引年轻人关注喜欢中华戏曲。商业电影向来在经济浪潮中火爆，戏曲片是影院的稀有片种。观众会不会自愿购票走进影院观戏曲片？我心中没底。票房能回收吗？观众会喜欢吗？这是一个现实难题。但我相信戏曲电影的春天会来到。以前，很多院团的好戏拍成影片后都放箱底没处放映。现在，上海开启这个戏曲电影的窗囗。今年3月，上海正式推出“戏剧电影院线”，让戏曲电影有条新的放映渠道，让戏迷观众走进影院了解戏曲电影。

目前，《白蛇之恋》要在上海多家影院上映了。我很感谢邀请我们到上海与观众见面的戏剧界同仁。我心情很激动，同时也很忐忑。我深知要闯荡上海滩是多么不易！魔都艺术家甚多，好作品多，市场竞争激烈，有多少人会支持浙江的戏曲片？何况是一位不会宣传不懂经营的戏痴，观众能买账吗？心有千斤重！但想到戏曲道路上，艰辛的戏曲电影创作过程中，来自上海的阵阵暖流，又让我有了信心。我只是一位浙江的小文人，但有幸得到了上海的支持。上海虹口越剧团的都丽芳团长曾想通过人才引进邀我加入团队，那时年少，不懂魔都是艺术之都;上海越剧院尤伯鑫院长曾相邀加入上越，那时虽心向往之，但为了孩子和家庭留在了杭城。虽然遗憾错过，但我对上海并不感到陌生。上海有我的亲人和德高望重的老师们，上海有我少女时代的足迹和关爱我的师友们！我们的戏曲电影不仅有美丽的风景和温婉动人的越剧、至善至美的故事，还包含着上海艺术家和浙江专家们的热情。大家不为名利，只为创作出一个百姓们喜爱的戏曲作品。老师们不分浙派、海派，一条心为了让中国越剧多一部精彩电影！我愿这样单纯地做着我们中华传统文化戏曲艺术，感谢所有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