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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其不幸 怒其不争”:论蒋兆和的《与阿Q像》

2019-09-23谢欣芸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9年7期
关键词:人民社会

谢欣芸

摘 要:蒋兆和是现代中国人物画“素描+笔墨”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他集西画的体面造型能力与中国传统笔墨功力于一身,勾皴擦点染运用得恰到好处,十分自如。通过笔墨的技巧、线条的表现及人物结构的把握,分析蒋兆和笔下的《与阿Q像》,了解他是如何去理解阿Q的形象,从而认识蒋兆和的审美理想和社会理想。

关键词:蒋兆和;《与阿Q像》;人民;社会

1904年,蒋兆和出生于四川泸州一败落的书香世家。幼年时,他跟随父亲学习诗文、书法,后因母逝父病,蒋兆和前往上海求生。十几岁的他,给别人画擦炭像,做广告,从事服装设计,并在闲暇时间自学素描、油画、水粉及雕塑。1937年卢沟桥事变,蒋兆和困在了沦陷的北平,他的内心极度地苦闷彷徨。

蒋兆和居住上海的时候,深爱鲁迅的作品,一直为阿Q的形象苦思冥想,他本想画好之后,拿去当面请教鲁迅先生,但是直到1936年鲁迅先生去世,蒋兆和还没有动笔作画。1938年,蒋兆和偶然在北京朝阳门外看见了一个农村人,这个农村人垂着头,像是被烦恼和焦虑充斥着,臉色蜡黄,十分消瘦。蒋先生曾形容这个农村人:“他是一个农工,也为人家打杂,也睡过破庙。……当他说到这些内心哀曲时,几乎要哭了出来,不过他始终没有哭。只是每一根血管都膨胀得清楚,两手时时握紧了拳头。”蒋兆和了解到这个乡下人苦楚的生活后,认为这个人和阿Q的经历和形象都有点儿相似,便认定他就是心目中所构思的“阿Q”,随后请来做模特,于是创作了这幅旷世杰作——《与阿Q像》(图1)。

《与阿Q像》是一张半身肖像的水墨人物画,竖构图,尺寸为97cm×52cm,没有绘画任何背景。画中阿Q面相十分消瘦,侧脸能明显看到颧骨和下颌骨,脸色发黄,额头上的青筋爆出,还长着癞疮疤,身穿破烂的衣衫。阿Q正微微垂着头,陷入沉思,右手似握拳状,左手捏着手腕,嘴巴微张,似在说着什么,眼睛正往斜下方看,眼神十分无助,背弓得厉害,干瘦的身板,牙齿有些裸露,头系长辫,人物形象刻画得非常生动。

蒋兆和习惯先从人物的一只眼睛开始勾勒,作画人物头部的顺序依次是:“点左眼珠,定上下眼睑,勾出眉弓,认准眉毛,再画右眼,确定鼻梁,勾出鼻夹和鼻翼,形成鼻孔,画出嘴形,比划下巴,然后再在一侧勾出耳朵,确定额头,皴出头发,再完成下巴。”这是蒋先生绘画的独到之处。

从《与阿Q像》这幅画中,可以清晰地看出,蒋兆和在绘画人物身体部位的时候,运笔十分流畅简练,笔简意赅,而在表现人物骨骼和肌肉时,则十分严谨细致。蒋兆和在绘画人物的面部时运用了皴擦的方法,使得面部结构精准到位,突出了阿Q面黄肌瘦的状态。面部的精微刻画与身体部分的疏放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虚实相生,紧密结合,生动传神。通过不同深浅的笔墨控制、线条的疏密设计及转折关系,体现出阿Q的人物形象,其结构准确,栩栩如生。甚至还能从这幅画中感受到光线的来源,背光面和受光面都是如此地显而易见,人物呼之欲出。画中的线条也颇具意味,中锋与侧锋的运用,线条时而粗,时而细,时而长,时而短,时而浓,时而淡,蒋兆和对线条把握得极其精准到位,对人物的层次、虚实、转折等关系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张晓凌曾对蒋兆和的《与阿Q像》评价道:“如果没有面部准确的结构关系,没有微妙的光影变化,很难想象《与阿Q像》能达到和鲁迅笔下的阿Q形象不分轩轾的境界。在阿Q的面部,每一个块面和线条都似乎寓含着‘国民性所带来的悲哀与无奈。”与传统文人画家相异的地方是,蒋兆和并没有刻意地去强调笔墨的特殊性,而是将笔墨精神完满地融入到写实的人物造型中。造型和笔墨都是为人物的内在精神服务的,以形写神,形神兼备,创造出鲜明性格的人物形象。

阿Q本是鲁迅小说《阿Q正传》里的主要人物,小说并不是单纯地讲述阿Q这个人,而是借用阿Q的形象来讽刺和揭露当时败落的社会现实。1934年11月14日,鲁迅在回复《戏》周刊编辑先生的时候说:“阿Q该是三十岁左右,样子平平常常,有农民式的质朴,愚蠢,但也沾了些游手之徒的狡猾。在上海的洋车夫和小车夫里,恐怕可以找到他的影子来的,不过没有流氓样,也不像瘪三样。”鲁迅笔下的阿Q,通常会让人产生厌恶、愤恨的情绪。当然,也有读者会对阿Q产生怜悯之情,蒋兆和就是其中一位,他以“同情同感”去理解阿Q的社会形象。除了鲁迅所说的阿Q的特点外,蒋兆和还给阿Q的形象加了几分可怜模样,这种同情是一种来自生命的重量感。

蒋兆和曾作出这样的解释:“他大笑着走去的时候,我的心实在是碎了,因为我最恨的又最同情的是阿Q,现在我把他画了出来,至少又有些像是精神不死,不过我希望社会的大众,不要误会了阿Q的再生。”蒋兆和说自己很恨阿Q,原因是他害怕“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像病毒一样传染给活在当时社会的人们,那种自我安慰、自我陶醉、盲目、迷失自我的虚假胜利,毕竟在艰苦的现实与自我认识中,简单、朴实的劳苦大众是站在天使与魔鬼的生存边缘上的。比起虚假卑微的“精神胜利法”,蒋兆和更憎恨的是当时社会与时代的破败,阿Q生活在那个时代,所以他又是同情阿Q的。再加上蒋兆和自身坎坷的经历和对乡下人贫困日子的了解,迫使他更加深刻地看到了当时社会的惨酷。因此,《与阿Q像》这幅作品不仅仅是一幅写实人物画,蒋兆和对阿Q这个人物形象也不是简单的批判、唾弃和可怜,而是欲借这幅作品呼吁当时的人们进行反思。阿Q的形象只是社会的一个折射。

熟悉鲁迅的周作人,认识现实生活中的阿Q原型。1940年,周作人写了《关于阿Q》的文字,评论到蒋兆和的画曰:“阿Q这人,在《正传》里是可笑可气而又可怜的,蒋君所画能够抓住这一点,我觉得大可佩服,……那一条辫子也安放得恰好,与《漫画》迥不相同。不过蒋君的阿Q似乎太瘦一点了。”蒋兆和看了这篇批评的文字,自然有意见,立即写了《阿桂与阿Q》一文来回复,他说:“阿Q我想是绝不能胖的,他从长成而至中年,都没有好好的过着日子,精神与物质上的压迫,理智与情感的冲突,有时使他自暴自弃,有时也使他不屈不挠,所以在那特别无赖与胡扯的场合,只有使他每一根血管都膨胀出来,绝不能让他周身的脂肪来掩饰他热血的奔放。”看了蒋兆和回复的文章,便知他为何不把阿Q画胖了,而是刻意画得瘦骨嶙峋,连青筋都如此隆起。

《与阿Q像》这幅画中,蒋兆和又如何去表现对社会的批判和凸显人性光辉的矛盾呢?画中的阿Q并不是鲁迅先生笔下丧失人性的阿Q,画中的阿Q,他卑微但是有自尊,他的羞愧还有悲痛都和鲁迅笔下的那个心理丑陋、被世人嘲笑的阿Q不同。画中的人物,他张着嘴巴,喃喃自语,他那充满反思和懊悔的眉眼,让观者感受到了他的反抗与挣扎,感受到了生命的忧伤,也感受到了自我良知的唤醒。在观者看《与阿Q像》这幅作品时,好似能感受到蒋兆和的艺术中,流淌出被压迫的生命的一股清泉。

蒋兆和生活在那个压迫、破败的社会面前,他并没有因为社会的衰败直接讽刺人性的丑陋。那个时候,蒋兆和依然相信人性尚存,人依然还有善良的光芒,生命还是质朴的。人作为万物之灵是永恒不变的真理,无论是在战争与和平,还是在饥饿与贫困的现实中,蒋兆和依然相信还有人性的纯洁。所以,阿Q在他的笔下,依然还是可怜的,值得人们去同情的。

蒋兆和是现代人物画“素描+笔墨”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是中国现代著名的美术教育家。他不拘囿于传统的绘画技法,集西画的体面造型能力与中国传统笔墨功力于一身,勾皴擦点染运用得恰到好处,十分自如。笔墨酣畅淋漓,直抒胸臆,有虚有实,精简结合,开启了中国现实主义水墨人物画的新风尚。薛永年在纪念蒋兆和先生百年诞辰时说:“我们近现代的传统,写实主义是主流,这种水墨写实的传统,蒋兆和先生就是极为杰出、卓越的代表。从根本上,把古代人物画的本质,重新颠倒过来,不是按照帝王、皇家、统治者去绘画,而是站在民族的、人民的、下层群众的立场,在感情上与之打成一片,来表现自己的大忧患,大仁爱,大悲悯。”

蔣兆和是现代人物画的大家,他经常选用社会底层人物为创作对象,原因是他认为自己也属于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他深切地体会到当时社会的苦不堪言,人们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他把真情实感贯穿到作品里,《与阿Q像》便是典型之作。习近平主席在2014年文艺座谈会上强调,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人民是文艺创作的源头活水。蒋兆和一生都致力于“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主题,《与阿Q像》以伟大的人文主义思想精神和雕塑性的造型,在现代中国人物画中独树一帜。

参考文献:

[1]刘曦林.关于阿Q造像的争论[J].美术观察,1996(15).

[2]刘曦林.蒋兆和论[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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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骆小金.论蒋兆和的同情艺术[J].黔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6(22).

[6]张晓凌.中国百年形象史:夜读百年中国人物画[J].艺术评论,2005(14).

[7]李人毅.振兴现实主义水墨人物画 北京、泸州举办纪念蒋兆和诞辰100周年系列活动[J].美术,2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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