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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

2019-09-11冯连伟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爹娘二姐农村

冯连伟

二姐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属虎的二姐代表了一个时代。她应该算是刚刚度过三年自然灾害最艰难岁月,千千万万农民日子转暖的写照。她的出生让我的爹娘拥有了俩儿俩女,可谓在生儿育女上称得上心满意足。

四年之后,我的爹娘不经意间生下了我。我是父母的第5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在男子中排行老三。等到二姐可以入学识字的年龄,我的爹娘都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还有最小的我需要照看,多少有些重男轻女思想的爹娘狠心地剥夺了二姐上学的权利。

二姐因为自己不识字,对我这个学习一直让老师表扬的弟弟格外疼爱。

农业是生产的命脉。以水稻为主我的故乡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稻改成功的,稻改的成功不仅极大地缓解了故乡老百姓的温饱难题,而且带动了当地的副业发展,凡是栽种水稻的大队都充分利用收割水稻后的稻草打草绳、织草袋,因此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大队里三个生产队都有自己的副业:打草绳的,织草袋的,用水泥脱瓦的,轧棉花的,开油坊的。

记忆中的二姐打过草绳、织过草袋、脱过瓦,当时干副业的除了生产队记工分之外,还有一少部分现金奖励,二姐对领到手的人民币从未想着给自己添件新衣服,每次都是如数交到娘的手里,如果说她对娘提要求的话,都是为她的弟弟提的:“娘啊,弟弟学习好,还经常上台发个言,给他做件新衣服吧。”

1980年我上临沂育新中学读高中的时候,二姐一次领到了脱瓦厂发给她的6元钱,当时的6元钱可以购买三四十斤小麦,而我们家一年在生产队里最多分200多斤麦子,二姐硬是坚持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从头换到脚。

我穿的第一双尼龙袜是二姐买的。记得二姐说:“弟弟到城里上学也是半个城里人了,不能再光着脚丫子让人笑话了。”那年,我不但穿上了尼龙袜,也是从那一年开始身上有了贴身内裤。

如今,近40年过去了,脚上的袜子换了多少双?换了多少个品牌?棉袜子,单袜子,贵的,贱的……内裤呢?每年都要购买多少个?

现在想来,人生无论长短,都会经历过太多的第一次,每一天都是崭新的,每一个新的一天都会迎来人生的第一次,因为每一天的生活都是不可复制的。

过去的日子、逝去的岁月有的只要过去瞬间就消失了,也忘记了,在人生的记忆中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有些人和事,纵然还是第一次,无论是苦还是甜,却印在心里刻在脑海里、深入到骨髓里,只要活在人世间,记忆的年轮里始终刻着深深的印痕。二姐对我的好就这样刻在我的心坎上。每每想起二姐,她对我的好就浮现在我的眼前。

在我高中求学的三年时间里,在农村生活的二哥二姐从年头到年尾很少吃到麦煎饼和白面馍馍,每年从生产队分的二百多斤麦子让娘都变成麦煎饼填到我的肚子里;二哥在窑场二姐在瓦厂挣的钱其实都是血汗钱,他们舍不得给自己添件新衣服,都花到了他们的小弟身上了,其实,那时他们都已经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龄了。

1983年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已经一年多了。我们大队实行分田到户包产到户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从1982年的春天开始的。

1982年1月1日,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第一个关于农村工作的一号文件正式出台,明确指出包产到户、包干到户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1983年中央下发文件,指出联产承包责任制是党的领导下我国农民的伟大创造,是马克思主义农业合作化理论在我国实践中的新发展,突破了“一大二公”“大锅饭”的旧体制,极大地提高了广大农民生产的积极性,一直苦于填不饱肚子的农民在短时间内解决了温饱问题,广大农村地区迅速摘掉了贫困落后的帽子。

可以说,我考上大学的时候适逢盛世,家中的老父亲又推起独轮车去赶四集家里日日见钱了,二哥除了种地还开起了代销店,二姐也无需省吃俭用为填饱肚子发愁了。让二姐心中遗憾的就是没上学不识字,国家的形势变了政策好了,却由于自身的短板拔不出泥腿、走不出故乡的一亩三分地。

这是二姐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

哥哥、弟弟都是大学生,她却不识字,二姐心中的那份委屈便时常向爹娘发泄。到了找婆家的时候,她对爹娘说:“不管穷也好富也罢,我就必须找个识字的,不能两个人都是睁眼瞎,出门两眼一抹黑。”

二姐对文化的需求,只能寄托在了未来的丈夫身上。

我上大一的暑假,媒人给二姐介绍了个对象,二姐把相亲的任务交给了二哥和我。

過去农村相亲要看小伙子的家庭是穷还是富,尤其是人们公社化时期广大农村地区几乎家家的粮缸都不满,谁家能填饱肚子就是上等的富户。闺女找婆家,前去相亲的婶子大娘嫂子们都要深入到男方的粮缸里把手伸进去探探粮食的多少,宋丹丹在春节晚会上演的小品《懒汉相亲》基本包括了过去农村相亲关注的几大要素。

二姐相亲的时候,没有和农村其它相亲的女孩一样,让七大姑八大姨都参加,她却单独对我说:“二姐两个要求,一是长得歪瓜裂枣的进不了咱家的门,二是你要实际考核一下他有没有真才实学,二姐不识字没文化,得找个喝过墨水肚子里有料的。”

所以我现在的二姐夫之所以能够娶到我二姐,他是应该感谢我的,因为我的意见在二姐心中具有“一票否决权”的杀伤力。二姐夫是个高中毕业生,在当时的农村也算“文化人”,二姐也就将就了。

人生就像赶路,山一程,水一程,前半生拿得起,后半生才放得下。

二姐出嫁以后,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婆家的生活穷一点,娘家的生活富一点,每次回娘家往回走的时候,带回家的都是农村不常见的点心、茶叶和海鲜,多多少少都会有公公婆婆的一份,二姐因孝在婆家有个很高的地位。

二姐不仅是个好儿媳,也是个孝女。

二姐嫁出去的村庄就是父亲摆水果摊的所在地,二姐找对象当初的介绍人也是先做通了父亲的工作。一直到二姐出嫁以后,父亲发自肺腑地说:“把二闺女嫁在洪瑞村,就是为了平时有个给我端碗热水、送个煎饼的,找个婆家即使住高楼、吃饭馆,我看不到,心里不踏实。”

二姐没有辜负老爹的心。父亲在洪瑞车站旁摆水果摊的日子里,二姐几乎是每天都要去看望父亲,送喝的送吃的,风雨无阻。二姐是父亲名符其实贴心贴肺的“小棉袄”,三村五里都羡慕父亲有个孝顺出名的女儿,虽然我与大哥都是公家人,但二姐给予父亲的爱却是实实在在的,让父亲在世时全是心满意足。

父亲去世以后,二姐把对父亲母亲两个老人的孝全部转到了老娘一个人身上。她的家离娘家二里多路,一年365天,除了大年初一这一天按农村风俗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回娘家外,其他的日子里,二姐每天都要到娘的跟前,少则一趟,多则三四趟。

记得2014年春天,娘查出早期脑血栓在市人民医院老年病科住了一个星期的院,这一个星期整整6个昼夜,全部是二姐一人晚上值班。在医院里晚上值一夜的班有多累?只有值班的当事人知道。医院病房里配备的是白天当座椅晚上可以展开当睡床的设备,这比过去每个病床只配备一个小方凳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我在这样的床椅上睡过一个晚上,展开床椅宽度大约60公分,只能平躺在上面,如果想翻下身就可能掉到地下,晚上病人需要上厕所,一听到召唤,往往睡得懵里懵懂的,匆忙的起来,头昏脑胀的,二姐却是连续6个昼夜!

二姐和娘是有缘分的,这份缘分超越了我们姊妹中的其他人。2015年6月2日凌晨两点,老娘突发脑梗的时候,娘和二姐正聊天呢。

当时农村已经开始夏收前的忙碌,二姐抛下地里的农活天天陪着刚从医院回家的母亲,那天夜里,娘起身小便的时候,二姐怕娘有什么闪失,赶快起来扶着娘,扶着出去到院子里又把娘扶到床上。老年人睡上一觉往往就没有睡意了,这时二姐就陪娘闲聊,娘對二姐说:“地里的活不能再耽误了,我的身体没事,天明你就回家吧。”

就在娘和二姐不紧不慢聊天时,娘却突然倒下了,把二姐吓得腿都打哆嗦,先是给娘说话娘还能点头,到再给娘说什么娘都没有了反应。当时只有凌晨两点多钟,二姐左右为难,她只能把娘揽在自己的怀里,不停地喊着娘,直到把娘送到医院里。

当时如果没有二姐在娘的身边,也许一种结局就是在那一天就成为娘的忌日,就不会有后面娘在人世间的509天啊。

如今娘已离开人世两年多的时间,有娘的时候老宅就是姊妹见面的场所,特别是娘住院的日子里,姊妹几乎日日在娘的病房里相聚,正如俗语所说:“有娘,姊妹是一家;娘没了,姊妹是亲戚。”现在见二姐也不是很频繁了,我们一家回老宅的时候,都要走二姐家看一看,二姐会提前给我们准备好新鲜的蔬菜、草鸡蛋,知道她的弟弟喜欢喝糊豆,经常给我准备一些黄瓤地瓜、大米面、黄豆面;清明节、七月十五中元节、娘的忌日,二姐和大姐回来给爹娘上坟的时候,我这个当弟弟的也会高度重视,做好隆重的接待准备。每年的大年初二,一定要像娘活着时那样,由媳妇驾车,和大哥一起先去“叫”二姐,然后去大姐家聚餐。

“骨肉能几人,年大多疏离。迟早重欢会,春暖燕雀归。”春天到了,二姐家菜园地里的鲜嫩的韭菜、菠菜都可以吃了,这个周末回去让二姐包韭菜鸡蛋粉条馅的水饺去。

哦,二姐现在也是做外婆的人了,这些年,二姐的两个儿女都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生活水平提高了。看到花白头发的二姐站在自家院子里脸上笑开花的样子,我就会想起在困难的日子里二姐买过的尼龙袜,想起二姐出嫁时那件朴素的碎花上衣,想起困难岁月里二姐付出的种种。现如今,没上过学的二姐已经学会了写全家人的名字,简短的内容也能读得下来。二姐说,这些,大都是在娘住院时候学会的。二姐现在也算是半个文化的人了。什么时候见到二姐,都能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快乐。

二姐,善良的你孝敬的你一定会是幸福的、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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