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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爸爸年轻时的模样

2019-09-10

时代邮刊·下半月 2019年5期
关键词:爸爸

爸爸年轻时,我们少不更事,以为什么事情都难不倒爸爸;我们长大了,发觉爸爸渐渐变老,很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于是我们在增添了责任、担忧和关怀的同时,又常常会想起“过去的时光”。那时的爸爸正年轻,留给你的是个什么模样呢?

◆王波

30多年了,我和我爸从未坐下来好好聊过。我上大学前,他最关心的是我的考试成绩,我对他深耕细作的那些土地,则毫无兴趣。

30岁之前,我爸对整个人生和家庭的规划,也都是以土地为基础的。1984年,邻居进城谋生,我爸用2000块钱买下了右手边的三四间房子和宅基地,两年后扒掉旧房盖新房。盖至一半,我爸觉得难看且不安全,推倒,重新盖。如此折腾,等房子落成时,他所有的积蓄也花光了。这期间,他还置换下左手邻居三四间房子的宅基地。

我爸30岁那年指着左右对我们兄弟俩说:“你们兄弟俩长大了,跟老子一样,一人三间搭一厦(本地方言里指用作厨房的偏房)。”对我爸规划蓝图中的两套房子,踏进小学校门不久的我们俩既没概念也没兴趣。但这丝毫没阻止他在我们面前的语重心长。

抓过我们的语文或思想品德课本,他经常跟我们念叨的是书里提到的匡衡、车胤,这两人一个凿壁偷光一个囊萤夜读,还有孙康,就是在雪地借雪光读书的那人。对自己更狠的男人还有苏秦和孙敬,锥刺股头悬梁的两个古人。

生活中,我爸确实喜欢跟最努力最勤奋的人在一起。村里当时的第一位中专生是我堂哥,第一位高中生是一个远房表哥,我爸跟他们交流最多。

我爸上世纪70年代初初中毕业。跟周围其他的父辈不同,初中生父亲几乎没打骂过我们,但对我们的学习一直盯得很紧。上一年级那天,同班同学的家长给他们买的都是铅笔和削笔刀,我爸给我买的却是钢笔和一瓶蓝墨水。蓝墨水沾水容易褪色,这瓶用完后,换成了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英雄”牌黑色碳素墨水。由于钢笔字用橡皮擦不掉,间接养成了我做作业写作文必须先想好再下笔的习惯。

市场经济了,30多岁的老爸跟随潮流,再次用尽手里的积蓄,买回一条运沙船,把重心从土地上转移开,但经营一年多后以失败告终。

同期破产的,还有他作为父亲的形象。进入县城上高中后,我有次把他在乡下开的玩笑用在了城里的同学身上,结果被周围同学同声指责不妥当。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以后的世界只能自己独行了,我生存的环境已经超出了我爸的人生经验,他已经给不了任何指导了。

不过,在分文理科时,我爸用一种犹疑不决的口气跟我说:“听人家说读理科可以上的大学多,以后门路多。”我尊重了他的建议,在我的人生选择上,这也是最后一次。

我开始上学时,我爸刚刚30岁;妹妹大学毕业时,我爸整整50岁。他把人生最美好的岁月都奉献给了我们三个孩子。“老子供了三个孩子,老大上研究生、老二上完中专又当兵、老三上大学,差不多前后脚,没欠下一分钱的账。”有时候被人嘲笑没出息时,他常常这样回击。

后来,我们兄妹三人确实通过各自的努力进了城。闲不住的老爸也住进了城里,给人打工管库房。下班回家后,他依然会惦记乡下那些土地,只是在孩子面前,他再也不提30年前攒下的宅基地。他知道,那里如今已草木丛生,一片荒芜之中再也找不到他那欣欣向荣的青春。

◆史潇潇

貌似有一种说法是这样的:孩子的艺术细胞和情感表达方式受爸爸影响大。忘记了出自哪里,但这点在我身上还是挺明显的。

我爸年轻时爱听音乐,喜欢看芭蕾舞和电影,这从小时候家里那一摞摞的黑胶唱片和专业音响上就能发现。还可以从我爸和我妈恋爱的过程中,窥见他这安静优雅,在那个年代又稍显奇怪的爱好。每次我跟着我妈翻看老照片,我妈都会给我讲他们恋爱时的趣事因为蜜月之前爸妈鲜有合影,蜜月时期照片又最能引发人对恋爱的回忆。

“我跟你爸谈恋爱时,他都没带我去过一次餐馆。”我妈说起时有点忿忿。

我好奇:“那去哪里谈恋爱呀?”

我妈想想,又笑了:“都是约我去听音乐会、看芭蕾舞或者电影。”

“嚯……”我心里想,这多浪漫,比吃饭浪漫多了。更何况看个演出比吃顿饭还贵呢,说明我爸舍得啊!

我爸谈恋爱时的这些爱好,可不是附庸风雅,是真心喜欢,以至于也影响了我的个人喜好。

我三岁时,爸爸就带我到音乐厅听交响乐,同事也带孩子结伴而去。据说,别人家的孩子听了没半小时要么睡着了,要么不耐烦离座了,我却闷声不响从头听到了尾。现在每次我想象那画面,都觉得神奇:一个年轻父亲,带着一个丁点儿大的丫头,投入痴迷地听音乐,也是醉了。

爸爸年轻时的爱好就这样一直伴着我,长一岁,又长了一岁,从此在生活中,从未离开。

大约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毕业,我们家的起床铃都是CD、广播音乐之类,当然主要是为了叫醒我,以免迟到。随着我和爸爸年龄一起增长,喜欢也都变化,音乐种类也会发生变化,有段时间是轻音乐,有时是交响乐。到了我高中时期,爸爸更是跟着我听欧美音乐、摇滚乐队作品,反正我那段日子喜欢什么,早上铃声就是什么。这样被唤醒的一天该是多么浪漫,如今忙碌的都市年轻人连睡觉时间都在压缩,哪里还能有如此情怀呢。

现在想想,我爸爸年轻时,真是一个浪漫的人!

◆张恒

三年前那个午夜,我在產房门外听到一阵响亮的哭声,心里顿时由紧张转为欣喜。护士推着老婆和孩子出来,告诉我是个男孩,我更开心了。我一直喜欢女孩子,但在产房外焦虑等待时,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来:我还是想要一个男孩。

唉,童年阴影啊,永远在你想象不到的时候出现。后来,看着孩子慢慢长大,我伸手拍着他的小脸,扭头对妻子说:我终于也做爸爸了,也有一个儿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看我以后怎么报童年被他爷爷殴打的仇!

春节返乡,儿子玩疯了,我经常训斥他,偶尔还作势要打,每每这时都会遭到爸妈劝阻喝止。终于有一天晚上闲聊,妻子把我的小心思和爸妈说了。妈妈当即反驳我:你爸哪儿打过你啊!

“我记得经常拿鞋底抽我啊!”我提醒着妈妈。好在当时家里穷,鞋底都是碎布纳的,换到现在我看了看我的运动鞋,又看了看儿子伴随着《小苹果》旋律扭动的小屁股,哼!

“他也就是做做样子,哪儿舍得真下手打你啊!”妈妈解释道。

也许真如妈妈所说,年轻时候的爸爸,被生活重担所压的爸爸,只是吓唬调皮捣蛋不听话的我罢了。但对我的上述“指控”,爸爸一句话也没有辩解,只是看着他的孙子笑。爸爸从来就这样,我记得他为我做过很多事情,却不记得他说过什么暖心的话。记得有一年,我耳朵生病,他骑车带我到50里外的县城医院看病,我甚至记得其间医生们闲聊,说自己夏天开冰箱,每月用上百度电,我却不记得爸爸对我说过什么。初中时,爸妈送我到县城寄宿学校上学,爸爸告诉我,妈妈回家后担心地哭了一场,我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感受。后来,他外出打工,又自己做包工头,常年不在家里,我们交流更少。

所以,爸爸年轻时对我付出很多,我却知道得很少。他很少有那个时代专制父权的作派,很少限制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我也不记得他曾要求我必须成为什么样的人。到现在,我虽然没能成为科学家,没能当官,但是人生过得相对自由又轻松。这些自由,我当时毫无感觉,幸亏现在长大也做了爸爸,才能体会到一二。

现在想想,爸爸当时真是太不懂得营销和包装自己了,以至于被我误会他真拿鞋底抽过我这么久,真是委屈他了。

◆毛利

我爸爸年轻的时候,英俊非凡。

我爸和我母亲的结婚照,每每被放出来展示时,都有不识趣的人转向我,说:你怎么一点都没遗传到父母的优点?我母亲通常会接话:她啊,就是结合了我们俩的缺点。然后做出一脸抱歉的样子看着我,又开始遗憾自己当年没怎么生好我。

不用说,在人生的前十几年,我过得都很沮丧。有一个英俊的父亲是什么感受?村上春树写过一本小说,里面的女主人公,有个相当拿得出手的父亲,每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特别是在各种仪式上,像是专门来增光添彩似的,“恰如大花瓶里插的鲜花,或黑漆漆的加长高级轿车”。我父亲当然没到这种程度,只是有点像生日宴会上的五彩气球,好看,又很好玩。

我上小学时,我爸几乎参加了每一场家长会。他跟我妈解释说,是因为我读书太好老受表扬,所以他必须去。我看到的场景是,家长会间隙总有各种花里胡哨的阿姨,跟他打招呼,这似乎让我爸觉得很享受。于是,我爸似乎天天很快乐。

可我妈天天似乎气势汹汹,天天想给我爸找点麻烦。她可能觉得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的老公走出门去,总能轻而易举地和别人聊上天儿?我妈是否想过该找个木讷的老公?这个问题不得而知,只知道我20岁时终于带回家一个帅得闪闪发亮的男朋友时,她坚决摇了摇头说:你弄不过他的!

我爸年轻时最好看的一张照片,是从部队退役回来,威风凛凛穿着领巾飘起的海军服,在服役的大轮船面前,玉树临风留了一张影。我妈说,当年他只给她送过几回海南椰子糖,她就鬼迷心窍一般,非他不嫁。

你一定很好奇,这个年轻时春风得意的男人,今天到底混得如何?事情终于转向一个悲伤的结尾像世界上大多数男人一样,我爸在家里日渐沉默,他的玩笑只开给外人听,他的潇洒只做给外人看。在家里,他习惯于在做完饭、吃完饭、洗完碗后,打开厨房的抽油烟机,静静地背对着我们,抽一根烟。

我想这大概是大多数男人的结局吧,在这种时刻,我从来不会打扰我爸难得的孤独。一根烟的工夫后,我妈那种十万火急的声音一定又会响起来:×××,你到底在干嘛呀!

不过,直到今天,海南椰子糖依然是我妈最喜欢的零食。

◆安黎

走过一个甲子,是什么感觉?

跟以前一样。我爸60岁生日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老家的习俗,论虚岁,亲朋好友都要请到,一起庆祝六十大寿。按我妈的设想,我得请好假、买好票、准备好礼物,还得提前一天回家,去饭店定菜单。

启程前两天,我妈打电话说,算了,家里人吃个饭意思一下吧。

是我爸否了既定方案。

我爸出生时,家境清贫,缺衣少穿不说,从小就跟着街坊里的大孩子挑水捡煤,苦活累活样样干得来。再大点,当兵转业,调动工作,孩子出生,母亲病重,几乎没有一刻喘息。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摸黑骑车上路,从城北赶到城南的工厂,干一整天还要再申请加班,好多挣些加班费。

我爸有很多坚持,一以贯之的。比如,我读书,他上学不送放学不接。如果下雨,他不会送雨具,我要是不能想办法借伞借雨衣就淋着回家。比如,作业不帮忙。我美术课要交上去参加评比的画和手工,哪怕又哭又闹又绝食,他也绝不出手相救。

再比如,买雪糕。

那时候,工厂的效益不好,我爸摸索着做生意。刚起步时,他在城西大街上租了一间门面房。夏天的时候,我总是自告奋勇去给我爸送午饭。柜台就是饭桌,有顾客来的时候,他把饭盒推到一边,忙着给人家拿东西。一顿饭按多少次“暂停键”不得而知,但总要把热的吃成凉的,滋味全无。

等我爸吃饭的这会儿,我就坐椅子上透过橱窗往外看。对面有一个眼镜店,还有一个杂货店,店门口摆着冰柜,卖雪糕汽水。他一扣上饭盒盖子,就招呼我“走”,父女俩心照不宣地到街对面买一个五毛钱的小雪人。

我一手拎着空饭盒,一手举着雪糕,边吃边走,回家去。

每天如此。他不知道今天来多少顾客,也不知道谁来要债、谁来还钱,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等女儿来,给她买个雪糕。

这或许是家中最艰辛的时候。但我从未听我爸抱怨过。他少言寡语,从不在家里谈店里的事,好像在那儿守一整天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后来,听我妈念叨才知道,今天人家要货,爸爸第二天才找人借钱、进货。如此窘境全靠他一人周旋,其中艰苦难以想象。

我爸不爱诉苦,也不喜张扬。如今,生意虽然不错,他也依然踌躇满志,但时光早在奔忙中悄然逝去。在他还没准备好老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先行一步,张罗着要昭告天下:他60岁了!

“生日要过就得年年过,你还能每年都为这个请假?”他坚持不庆生。

这本该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像样的生日。

◆程曼祺

长到二十几岁,会在某一个早晨,突然觉得:爸妈老了!冬天清晨的阳光照在他们脸上,白发和皱纹都分外明显。明明不是一夜生出的,却在那一刻突然浮到眼前,刻入意识。

有一天,我又在翻看爸爸妈妈的老照片。其中有一张,笑得很灿烂的几个男青年,并排靠在長江的轮船上,背后是黑白照片也掩不住的两岸青山。突然,一种细腻的感动缓慢地发散着,莫名地想起了不知谁的几句诗,“原来他也年轻过”“原来你也在这里”“原来我们是一样的”……

我爸是1961年的,有4个兄弟、两个姐妹,出生在鄂西农村。每年的“忆苦思甜”环节,兄弟姐妹都要说公社里的生活,虽然当时是窝窝头,现在讲起来却都是如何好吃。

一放学就要打猪草,把小河两边的田埂转个遍,上了中学后,每天上课前也要去挣工分。

捡谷子,捡到了邻村的舅舅家,舅舅是管收稻谷的,几个兄弟就肆无忌惮地把一夏天的成果堆了小半间屋,明目张胆地薅社会主义羊毛。还有夏天去地里摸瓜,大人拿着手电筒来抓,孩子们就一个个伏在坟头上,小猫一样扒着墓碑张望。

最开心的时候,是过年时公社一起捞鱼。有的时候是把塘抽干,有的时候是垒起一个坝,开一个豁口,然后用鱼笱堵在豁口处,不一会儿,鱼笱就满满当当了,新来的鱼,要挤都挤不进来。

也有很多惊险的岔道。我爸和二哥玩,掉到了井里,被邻居的爷爷捞了起来。高考前,独自睡在老房间里,一块大青砖掉下来,砸在了枕头边……

最曲折往复,并意义重大的一次抗争是18岁到19岁。1978年,我爸刚好18岁,正好赶上高考,落榜了,什么都没考上,水流遇到了堤坝。

我爸就继续在家务农,养了半年蜜蜂。那时的养蜂人“有点浪漫”,要挑着蜂箱流浪,逐花期而动。和所有“浪漫”的事一样,现实总不是这么一回事,肩上磨出的是水泡,手上被叮得全是包。

这期间有一次,我爸去找我二爹玩,当时二爹已经考上了当地的师范专科,我爸去宿舍的帐子里坐了坐,见了他的室友,在校园里走了走。他想,还是得读书。卸掉了蜂箱,告别花儿,回了家,自己复习,英语是没指望了,数学也够呛,就看文史了。

第二年高考,我爸考上了市里的中专。然后就来城里了,学会计,认识了新同学,交了朋友,都是男生,他不敢和女生,尤其是城里女孩子讲话,于是有了那些照片,江上有一艘轮船,船上有一排男孩。

如果当时没有那个决定,没做那样的努力,没有冲开那道堤坝,河流会有别的走向,不一定不好,不过一定是不同的。不知道会流经什么风景,遇见岸边的哪棵桃花树,没进哪片荒原或海水,但我一定就不是我了。

了解到这个经过的时候,我高三,临近考试了。如果爸爸年轻的时候可以,我有什么不可以呢!当时仅仅是想到考试。后来,又遇到很多别的事。

“原来你也在这里”,所以我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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