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悟空

我在北方的农村，与许多猫有过一些缘分。

奶奶知道我喜欢猫，会在我回去之前跟邻居要一只小猫来养，哄我開心。

其中，养得最长久的是一只大橘，也是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只猫。

大橘在巴掌大的时候就被奶奶带回家养起来，它不像别人家的猫养来是为了捉老鼠，而是给我做伴，因此吃喝不愁。但猫的天性总是顽皮，免不了隔三岔五溜出去，爬墙上树，飞檐走壁，捉个麻雀老鼠什么的打打牙祭。

小孩子表达自己的喜欢，就是我要和你一起玩。我特别喜欢逗它，摸头揉下巴，捏脚拽尾巴。它一般不理睬，实在躲不开就张嘴吭哧给我一口。我总是能迅速收手，并为自己的机灵感到骄傲。

大橘在奶奶家住了几年以后，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它偷吃了一只被药毒死的老鼠，自己也中了毒。当时它口吐白沫，四肢抽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我哭着问大人，能不能救救它。

村里几乎没有中毒能活过来的猫，大人们虽觉得可惜，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爷爷看它快不行了，就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挖了一个坑，准备把它埋了。我站到土坑里面哭哭啼啼的，说什么也不肯让开。

可能是被我的坚持打动，也可能为了让我彻底放弃，爷爷就把猫送到了村里的兽医家，我抽抽泣泣地跟着他。说是兽医，其实就是懂一点牛羊猪的护理常识，有些常用药，至于给猫狗看病，还真没有过。

这位兽医问了问情况，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大橘，摇了摇头，又找出一个药片，塞进它嘴里。大橘似乎想要挣扎，但又没什么力气，只能任由摆布。兽医说，回去吧，够呛了。

我怕爷爷又要埋它，把大橘挪到炕上守着，就这么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睁眼，大橘不见了。我连衣服都没顾上穿，就冲到院里，发现昨晚挖的那个坑被填平了。我“哇”地就哭了，边哭边喊还跺脚，声泪俱下，十分动人。

爷爷一手扶着铁锹，一手指着门口，说，猫不在这儿嘛。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回头一看，大橘正趴那儿晒太阳。

大橘恢复了健康，大家觉得很神奇，说它必有后福，可是谁也没想到，原先那只温驯活泼、叫起来柔声细气的猫，会忽然变得暴躁易怒、嘶吼个不停——它的心理健康被彻底摧毁了。大概那场命悬一线的痛苦折磨，让它对这个世界尤其对人，充满了不信任。

我再也没能摸过大橘。它拒绝任何一个人靠近，哪怕从小把它喂大的奶奶也不行。它对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都有深深的敌意，要么发出准备攻击的低吼，要么忽然亮出爪子凶狠地抓过来。大家只好绕行。

我躲在旁边伤心地发现，它投射过来的眼神不是惊慌害怕，更没有原来的依赖慵懒，而是令人心寒的恨意。这让我难过了好久。我那么喜欢你，又救了你，为什么你会恨我？没有人要伤害你，为什么又要恨所有人？

寒假结束，我离开了老家。没过多久，二大爷来带走了大橘，他的谷仓需要一只厉害的猫来看守。后来的假期，我去二大爷家玩，再次见到了大橘。

它卧在谷仓门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我唤它过来，它似乎没听见，盯着别的地方。我心下伤感，转身进屋。走到屋门口我又回头，刚好跟它看我的目光对上。它愣了一下，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扭过头去。

大橘又活了好几年，战斗力十足，听说附近的猫都不是它的对手。有一天它失踪了，再也没回来。二大爷说，它可能快死了，就离开了。

我有时候会想，那最后一眼，它是不是认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