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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自然之性 成造化之功

2019-09-10张晶

名作欣赏 2019年6期
关键词:王维水墨山水画

张晶

夫画道之中,水墨最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或咫尺之图,写百千里之景。东西南北,宛尔目前;春夏秋冬,生于笔下。初铺水际,忌为浮泛之山;次布路岐,莫作连绵之道。主峰最宜高耸,客山须是奔趋。报处僧舍可安,水陆边人家可置。村庄著数树以成林,枝须抱体;山崖合一水而瀑泻,泉不乱流。渡口只宜寂寂,人行须是疏疏。泛舟楫之桥梁,且宜高耸;著渔人之钓艇,低乃无妨。悬崖险峻之间,好安怪木;峭壁巉岩之处,莫可通途。远岫与云容相接,遥天共水色交光。山钩锁处,沿流最出其中;路接危时,栈道可安于此。平地楼台,偏宜高柳映人家;名山寺观,雅称奇杉衬楼阁。远景烟笼,深岩云锁。酒旗则当路高悬,客帆宜遇水低挂。远山须要低排,近树惟宜拔迸。手亲笔砚之余,有时游戏三昧。岁月遥永,颇探幽微。妙悟不在多言,善学者还从规矩。塔顶参天,不须见殿,似有似无,或上或下。茅堆土埠,半露檐廒;草舍庐亭,略呈樯柠。山分八面,石有三方,闲云切忌芝草样。人物不过一寸许,松柏上现二尺长。

——王维:《山水诀》(传),文献依据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第592页。

凡画山水,意在笔先。丈山尺树,寸马分人。远人无目,远树无枝,远山无石,隐隐如眉;远水无波,高与云齐。——此是诀也。山腰云塞,石壁泉塞,楼台树塞,道路人塞。石看三面,路看两头,树看顶咛,水看风脚。——此是法也。

凡画山水,平夷顶尖者巅,峭峻相连者岭,有穴者岫,峭壁者崖,悬石者岩,形圆者峦,路通者川。两山夹道名为壑也,两山夹水名为涧也,似岭而高者名为陵也,极目而平者名为坡也。——依此粗知山水之仿佛也。

观者先看气象,后辨清浊。定宾主之朝揖,列群峰之威仪,多则乱,少则慢,不多不少,要分远近。远山不得连近山,远水不得连近水。山腰掩抱,寺舍可安;断岸坂堤,小桥可置。有路处则林木,岸绝处则古渡,水断处则烟树,水阔处则征帆,林密处则居舍。临岩古木,根断而缠藤;临流石岸,欹奇而水痕。

凡画林木:远者疏平,近者高密,有叶者枝嫩柔,无叶者枝硬劲。松皮如麟,柏皮缠身。生土上者根长而茎直,生石上者拳曲而伶仃。古木节多而半死,寒林扶疏而萧森。

有雨不分天地,不辨东西。有风无雨,只看树枝。有雨无风,树头低压,行人伞笠,渔父蓑衣。雨霁则云收天碧,薄雾菲微,山添翠润,日近斜晖。

春景则雾锁烟笼,长烟引素,水如蓝染,山色渐青。夏景则古木蔽天,绿水无波。穿云瀑布,近水幽亭。秋景则天如水色,簇簇幽林,雁鸿秋水,芦岛沙汀。冬景则借地为雪,樵者负薪,渔舟倚岸,水浅沙平。凡画山水须按四时。或曰烟笼雾锁,或日楚岫云归,或日秋天晓霁,或曰古冢断碑,或日洞庭春色,或日路荒人迷。——如此之类,谓之画题。

山头不得一样,树头不得一般。山藉树而为衣,树藉山而为骨。树不可繁,要见山之秀丽;山不可乱,须显树之精神。能如此者,可谓名手之画山水也。

——王维:《山水论》(传),文献依据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第596页。

作为大诗人的王维,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而作为大画家的王维,更多的人也许只是一知半解。这里所拟评析的《山水诀》和《山水论》,在著作权是否属于王维上,还有颇多争议,但就这两篇画论所体现的主要绘画观念而言,则是切合王维绘画且施重要影响于中国绘画走向的。余绍宋先生《书画书录解题》论《山水论》说:“旧题唐王维撰。此篇凡六百余言,起首‘凡画山水意在笔先,丈山尺树,寸马豆人,远人无目,远树无枝,远水无石,远水无波’数语,甚为精到。疑右丞本有画诀,口授相传,有此数语。后人乃傅益以成此篇,故多属画山水家常言,无甚精意。”①这样解释这两篇画论尚属客观。因此,姑且置于王维名下并结合王维的绘画成就予以阐析。

王维(701-761),字摩诘,唐代诗坛上最为耀眼的巨星之一。其在诗坛上的成名,早于李白与杜甫。对于他在文学上的成就,本文不做评介。

这里借史籍略为评介其作为画家的业绩与成就。唐代著名画论家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载:“王维,字摩诘,太原人。年十九进士擢第,与弟缙并以词学知名,官至尚书右丞。有高致,信佛理。蓝田南置别业,以水木琴书自娱。工画山水,体涉今古。人家所蓄,多是右丞指挥工人布色,原野簇成远树,过于迂拙,复务细巧,翻更失真。清源寺壁上画辋川,笔力雄壮。尝自制诗曰:‘当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不能舍余习,偶被时人知。’诚哉是言也。余曾见破墨山水,笔迹劲爽。”②《宣和画谱》则侧重于谈及其画与诗相通或者径直说“画中有诗”的特点:“维善画,尤精山水,当时之画家者流,以谓天机所到,而所学者皆不及。后世称重,亦云维所画不下吴道玄也。观其思致高远,初未见于丹青,时时诗篇中已自有画意,由是知维之画,出于天性,不必以画拘,盖生而知之者。”③

王维作为画家的地位是在宋代之后开始大幅度提升的。唐人朱景玄作《唐朝名画录》,以神、妙、能、逸四品对画家进行品评诠次,神、妙、能是从上往下,每品又分三等,如神品上、神品中、神品下,妙品上、妙品中、妙品下,能品上、能品中、能品下,逸品不分等次,做“不拘常法”的另类单列,而在以后的画品中更得以翻转,成为众品之首。在《唐朝名画录》中,朱氏将吴道玄(吴道子)置于神品上,只此一人,而将王维置于妙品上,此品有8位画家之多。可见在朱氏所在的晚唐时期,王维还只能“混迹”于众多普通画家之中,与吴道子的地位相距甚远。而到北宋时期,王维在画史上的地位就可以说是扶摇直上了。其间最有力的推手,就是文坛领袖苏轼。苏轼推崇文入画不遗余力,且以王维为文入画的首创者。苏轼有《凤翔八观·王维吴道子画》一诗,在表达了对王、吴二人的崇敬的同时,又将王维置于吴道子之上加以膜拜:“吾观画品中,莫如二子尊。”接着又写道:“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吾观二子皆神俊,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为了抬高王维,竟然把吴道子置于“画工”一流——在苏轼看来,“画工”就是匠人,是与文入画家相对的。苏轼评畫,自王若丞始,其后董源、僧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来。直至元四大家黄子久、王叔明、倪元镇、吴仲圭皆其正传。”④把王维抬到了文入画鼻祖的地位。有学者对王维在画史上的地位变迁有这样的概括:“王维的画作地位在唐代并不很高,自五代起,王维在绘画史上逐渐走上了升迁之途。至宋时,苏轼‘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评价,使王维在文入画领域独领风骚。到明代,以董其昌为代表的南北宗论更是将王维推上了山水画的宗祖地位,并左右画坛三百年。可以说,王维在画坛地位的升迁,昭示着水墨、思致、人品等元素在文人绘画中的崛起与兴盛,这正是王维绘画的特点。”⑤这里把王维绘画地位变化的轨迹做了清晰的描述。

王维的绘画成就,主要表现在山水画方面,而在山水画的创作中,以水墨为媒介作画,又是他备受推崇的重要原因。《山水诀》明确揭示了这个主题。以水墨作山水图,这是文入画启航的一个重要标志。“夫画道之中,以水墨为最上。”无论对这篇画论是否王维的手笔有何质疑,但这开篇之论,却与王维在画史上的美学倾向再吻合不过了。水墨作画的功能何在?《山水诀》做了高度概括的回答:“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这是从哲学高度来阐述水墨画功能的。“自然”在中国哲学里是具有本体论的最高哲学范畴,这在道家哲学中是颇为确定的。《老子》二十五章说:“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可见“自然”乃是居于道之上的最高范畴。而自然未必是实体性范畴,而是自然而然的规律。《老子》十七章说:“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又五十一章:“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是一种本然的状态。在魏晋玄学中,“自然”成为最重要的话题之一。杰出的玄学家王弼解释《老子》二十五章的“道法自然”云:“道不违自然,乃得其性。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于自然无所违也。自然者,无称之言,穷极之辞也。”这段话不长,但很重要。在王弼看来,“自然”具有双重的性质,一是自然而然的规律,二是作为宇宙本体的性质,而这二者又是一体两面的。“造化”即自然的创造化育,也作为宇宙自然的代名词。《庄子·大宗师》:“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其实“造化”更多的还是出现在文艺作品中,有点诗化的意味。陶渊明诗:“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大化”与“造化”几为同义。杜甫诗有“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望岳》),“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并非只是浮泛之語,而是从理论上说明了水墨作为绘画媒介的美学地位。水墨山水可以开启一个与天地为一的艺术世界。“或咫尺之图,写百千里之景。东西南北,宛尔目前;春夏秋冬,生于笔下。”比起李思训、董源等人的着色山水,似乎尤能呈现出“咫尺万里”的效果。李思训作为唐代著名的大画家,是以金碧山水著称的。《宣和画谱》称其:“今人所画著色山水往往多宗之,然至其妙下,不可到也。”(卷十)元代画论家汤厘评价李思训及其子李昭道:“李思训画著色山水,用金碧辉映,为一家法。其子昭道,变父之势,妙又过之。时人号为大李将军、小李将军。至五代蜀人李昇,工画著色山水,亦呼为小李将军。宋宗室伯驹,字千里,复仿效之,妩媚无古意。余尝见《神女图》《明皇御苑出游图》,皆思训平生合作也。又见昭道《海岸图》,绢素百碎,粗存神采。观其笔墨之源,皆出展子虔辈也。”(6)描述了着色山水这一脉画家。而王维以水墨山水导夫先路,其画的审美效果与着色山水大有不同,所谓“咫尺之图,写百千里之景”,正是从水墨山水的效果上印证了“成造化之功”。画家仅用或浓或淡的墨色就能描绘出万里江山和四季美景,水墨的力量并不亚于着色。

《山水诀》的主要部分,是水墨山水的诸多基本要素,也是尤为符合水墨山水图构图布局特点的。除了画面,也颇具诗意,如“渡口只宜寂寂,人行须是疏疏”,都是特具文入画韵味的。王维精通佛教禅学,其诗多有禅意,而这篇《山水诀》,虽不敢说就是出自王维的手笔,但精神实质,却是深为契合。“游戏三昧”,正是文入画的精神。这从宋代米芾、米友仁的“墨戏”画风就可以明显体现出来。“妙悟”更是禅学的根本智慧,也是佛性获得的唯一通道,而这里指对山水画最高境界的领悟。“善学者还从规矩”,指一般的画家要从基础学起。王维本人的绘画正可以说是“颇探幽微”的。王维精于禅道,奉佛尤勤。史志载:“在京师日饭数十名僧,以玄谈为乐。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旧唐书·王维传》)除诗之外,其画作也多有禅意天机。在构思上超越凡俗、不拘形器,即有禅思作为底蕴。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对王维画有一段著名的评论:“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世之观画者多能指摘期间形象位置,彩色瑕疵而已,至于奥理冥造罕见其人。如彦远《画评》言:‘王维画物,多不问四时,如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予家所藏摩诘画《袁安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应手。意到笔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此难可与俗人论也。”⑦这种迥得天意、超越形器的构思,便是禅意的表现。

“游戏三昧”充分体现了禅家的精神。“三昧”是佛家语,梵文音译,本义为“正定”,嫁鸡随鸡,排除杂念,使心神平静。后指解脱束缚为“三昧”。南宗禅的代表人物慧能就时常谈及“一行三昧”,如说:“一行三昧者,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直心是。但行直心,于一切法上无有执着,名一行三昧。”⑧禅宗的顿悟佛性,也即明心见性,禅宗经典《坛经》对“见性”的诠解是:“见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来自由,无滞滞碍。应用随作,应语随答,普见化身,不离自性。即得自在神通,游戏三昧,是名见性。”⑧王维的绘画,是蕴含着这种“游戏三昧”精神的。如宋人董迪所评:“世言王摩诘笔踪,措思参于造化,而创意经图,即有所缺。如山水平远,云峰石色,绝迹天机,非绘者所及。”⑩可以视为其“游戏三昧”的理解。作为文入画重要画法的“墨戏”,其源亦出于此。宋代画家米芾、米友仁父子,即以“墨戏”著称。因而,在董其昌那里,“二米”都是被作为王维所开创的“南宗”画的一脉的。

关于《山水论》,也多有美学理论价值可以阐发。

首先是“凡画山水,意在笔先”的命题。诗学中讲言意关系为人熟知,“言不尽意”是最普通的观点,意思是在有限的诗歌语言之外,包蕴了许多言外之意。“以意为主”,也是诗学中的重要命题。署名王昌龄的《诗格》中明确说:“夫作文章,但多立意。…‘凡属文之人,常须作意。”(11)王夫之论诗也说:“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12)什么是“意”?一般的理解就是内容或者说主题。但在画论中恐怕不能这样直接地对应。“笔”指笔墨,“意在笔先”就是画家在落笔之时,内心中已有了独特的构形和独创的理思。沈括评王维画“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可见其画意之妙。笔者以为彭兴林先生对此的论述较近绘画的实际,他说:“作画者须要心中有物方可下笔,在落笔之前,所画的景物在头脑中已有基本的轮廓,而笔墨就是来落实意象。”(13)“丈山尺树,寸马分人。远人无目,远树无枝,远山无石,隐隐如眉;远水无波,高与云齐。此是诀也。”这是创作山水画的口诀,也是山水画的透视原则。这是从画家的创作经验中总结出来的,却可以上升到普遍的层面。这种透视原则在山水画中是可以作为金科玉律来实践的。只有这样,才能画出山水的层次和诗意。

次说气象。“观者先看气象,后辨清浊。”气象是指画家作为审美创造主体对于山水之象而形成的总体知觉。这种气象并非是抽象的,而是在总体中包含着主次分明的层次感。如果没有这种层次感,气象就是模糊而抽象的。对于群峰的感觉和内心格局的构成,是要以主次远近作为内在轮廓的。所谓“清浊”,本指自然界的清气和浊气,这里指由山水画面中的山水、寺舍、断岸、小桥等要素,而形成的清晰和模糊的层次感。这也是画中点缀所需依循的规律。

再说四时。在前一篇评析《山水松石格》中,笔者已就山水画的四时做了阐述,而《山水论》中关于四时的要求则更为细致。前篇“评析之六”已就“四时”问题做了阐发,而王维在《山水论》中明确提出了“凡画山水,须按四时”的重要美学原则,这几乎是山水画必须遵守的定律了。“春景则雾锁烟笼,长烟引素,水如蓝染,山色渐清。夏景则古木蔽天,绿水无波,穿云瀑布,近水幽亭。秋景则天如水色,簇簇幽林,雁鸿秋水,芦岛沙汀。冬景则借地为雪,樵者负薪,渔舟倚岸,水浅沙平。凡画山水,须按四时。或日烟笼雾锁,或日楚岫云归,或日秋天晓霁,或日古冢断碑,或日洞庭春色,或日路荒入迷。如此之类,谓之画题。”《山水论》中关于四时的山水特征的论述非常丰富而经典,将山水画中的四时最具鲜明特征的景致都进行了描绘。这对山水的创作实践有特别重要的意义。诗论中也颇有关于四时的论述,如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所说:“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盖阳气萌而玄驹步,阴律凝而丹鸟羞,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动物深矣。若夫珪璋挺其蕙心,英华秀其清气,物色相召,人谁获安?是以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滔滔孟夏,郁陶之心凝;天高气清,阴沉之志远;霰雪无垠,矜肃之虑深。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14)刘勰所描写的四时变化是对主体心灵的感召。南朝萧子显论诗时也说:“若乃登高目极,临水送归,风动春朝,月明秋夜,早雁初莺,开花落叶,有来斯应,每不能已也。”(15)诸如此类,尚有许多。诗学中的“四时”之论,在于四时物色的不同引发诗人的情感,让诗人进入创作心态;而画论的“四时”,是以画家的眼光感受出来的,具有更为具体、更为鲜明的视觉印象。我们所见的画论“四时”,都是著名画家所为,他们是以非常专业的眼光来观察四时景物特征的。画论对四时的不同描绘,其实已经是画家用文字表述出的自然造化的不同生命样态,它们是具体的、感性的、视觉化的,也是笔墨的、构图的和设色的。宋代的画家郭熙对山水画之四时有这样的名言:“真山水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16)郭氏对四时山水的表述,更多的是一种形容,《山水论》则以非常生动的画面要素对山水画“须按四时”做了“立法”。

关于树石的画法。《山水论》中关于树石的画法也说得明白确定,其中有:“远树无枝”,“石看三面”,“树看顶咛”,“凡画树林,远者疏平,近者高密。有叶者枝嫩柔,无叶者枝硬劲。松皮如麟,柏皮缠身。生土上者,根长而茎直,生石上者,拳曲而伶仃。古木节多而半死,寒林扶疏而肃森”,“山籍树而为衣,树籍山而为骨”,等等。这对松石的不同形态的画法,都做了笔法上的规定,非常具有绘画上的技法价值。同样是树,生于土上和生于石上都要有不同的形态,这种看似细微的差别,却决定了山水画的成就高下。并不孤立地画树石,而是对山与树的关系,做了相互依存的表述。画山如无树如同体无衣,裸裎在外;画树而无山则如同体无骨,毫无根基可言。

《山水诀》和《山水论》都寄名于大诗人、大画家王维之下,尽管颇多质疑,但却并非与王维并无瓜葛。王维在山水画领域的地位日隆,一是有苏轼、董其昌等人的揄扬推崇,二就是有《山水诀》《山水i仑》作为山水画基本理论和构图、技法经典的影响力,它们与王维美学观念及山水画的特征是吻合的。“画道之中,水墨为上”,尤其在理论上给王维开创水墨山水一派,提供了一个醒目的标志!

①余绍宋:《书画书录解题》,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年版,第694页。

②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年版,第156页。

③《宣和画谱》,见陈高华编:《隋唐画家史料》,文物出版社1987年版,第250页。

④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见《中国书画全书》第五册,上海书画出版社2009年版,第143页。

⑤(13)彭兴林:《中国经典绘画美学》,山东美术出版社2011年版,第68页,第63页。

⑥汤厘:《画鉴》,见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第690页。

⑦沈括:《梦溪筆谈》卷十七《书画》,见《全宋笔记》第二编第三册,大象出版社2017年版,第126页。

⑧印顺:《中国禅宗史》,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33页。

⑨任继愈选编:《佛教经籍选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III页。

⑩董迪:《广川画跋》卷五,见于安澜编:《画品丛书》,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年版,第287页。

(11)张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汇考》,凤凰出版社2002年版,第164、165页。

(12)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二,见戴鸿森笺注:《萋斋诗话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45页。

(14)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693页。

(15)萧子显:《自序》,见郁沅、张明高编选:《魏晋南北朝文论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342页。

(16)郭熙、郭思:《林泉高致》,见俞剑华编:《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第6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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