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映雪

2019年1月16日至2月24日，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举办“颜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笔”特展，北宋画家李公麟的《五马图》赫然在列。短短的四十余日间，世界各地的艺术爱好者们齐聚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只为一睹消失近百年的千古神迹《五马图》。人们不知道，《五马图》的背后，隐藏着一系列让人唏嘘的故事，值得我们深思与反省。

传世名作

《五马图》是“宋画第一人”李公麟的传世名作，也是中国历史上白描画与鞍马画的巅峰代表作，被称为“李公麟传世第一名迹”。

李公麟，字伯时，出身于书香门第，自幼学画，常以丹青自娱，与苏轼、米芾、黄庭坚等当朝名士共同推动了北宋文人绘画审美标准的建立。李公麟是少见的全能型画家，人物、鞍马、山水、花鸟无所不通。

李公麟的《五马图》长卷共由五组人马图构成，描绘了西域进贡给北宋宫廷的五匹名马。五匹马分别由五位执马辔的奚官（养马官名）牵引，形成了一支威严的仪仗队伍。

目前，《五马图》有两个版本：一是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珂罗版临摹本，为黑白单色;二就是2019年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展出的真迹（经考证，五幅图虽最末一幅为后人续作，但前四幅为李公麟真迹）。

宋元史料和日本明治时代东洋美术史家中川忠顺的论文都有提及《五马图》画中敷彩，但多年来，人们只能通过黑白色珂罗版《五马图》来想象其中色彩。而在《五马图》真迹面世后，人们惊讶地发现，《五马图》竟是淡彩设色的白描画，此白描画不仅色彩丰富，设色技法亦十分精妙。

李公麟善用线条构建出形神俱备的物象。他通过线条之浓淡、粗细、刚柔、徐疾的变化，使线描技法升华为一种具有独立审美意义的艺术表现形式。《五马图》真迹中，各个人物和马匹均以粗细深浅不一的墨色线条描绘而成，画面整体给人以水墨白描的淡雅印象。但在人物面部、衣纹、马匹缰绳、鬃毛等细部，画家又施以赭色、褐色等淡彩敷染。色彩之点缀使画面更真实、立体。画家对物象细节的把控令人叹服。北宋《宣和画谱》有评论言：“（李公麟）成染精致，俗工或可学焉，至率略简易处，则终不近也。”

在中国画史上，《五马图》无疑具有不可超越的艺术价值。为何这一传世名作会流失海外且隐世百年？

名家递藏

李公麟善画鞍马（鞍马画是中国古代绘画的典型题材，唐时成为独立画科），在北宋代时已闻名于世，北宋《宣和画谱》曾收录其包括《五马图》在内的多件作品。北宋文学家黄庭坚对李氏画马评价极高，还曾与北宋书法家曾纡共同为《五马图》题跋。故《五马图》在北宋时已著称于世，极具收藏价值，在后世更是被名家递藏。

最初，《五马图》为李公麟之好友张询私藏，南宋时又归皇家收藏，元明两代各经柯九思、张霆发递藏，于清康熙年間藏于时任吏部尚书兼太子少师宋荦之手，又在乾隆时入藏清宫。乾隆帝对《五马图》宝重有加，曾两次在画上题跋，钤印多达二十余方，还亲自书写引首。

从宋至清，《五马图》虽几经辗转，但流传有绪，藏于国内。然而，清代末年时局动荡，大量中国书画珍品流失海外，《五马图》也难逃厄运。

清末，宣统皇帝溥仪为支付自己的生活经费，曾以“赏赐”的名义让溥杰等近臣将清宫旧藏的名画携带出宫换取钱财，《五马图》亦在其列。在当时故宫混乱的管理局面下，部分名物珍藏也“无故”失踪。

在中国陷入动荡之时，刚因明治维新而国力大增的邻国日本，却开始谋划侵入中国领土。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日本对中国流散文物表现出极高的兴趣，并积极搜购中国古玩书画。

1921年，时任东京帝国大学美术史讲师的中川忠顺，在溥仪的老师陈宝琛家中见到了《五马图》。同年，日本著名小说家芥川龙之介、美术学者大村西崖也经陈宝琛之手观赏过包括《五马图》在内的一批中国名画。

1922年，中川忠顺在日本著名美术杂志《国华》1、2月号刊上发表论文《李公麟与白描体 附五马图卷相关研究》（上、下），并展示了《五马图》的照片。这不仅是日本第一次介绍《五马图》，也是近百年来人们了解《五马图》最重要的文献。而在1925年出版的著作《东洋美术史》书中，作者大村西崖在介绍李公麟时则着重指出其“鞍马人物之白描实为古今独步之神品”，显然是受到了《五马图》的影响。

在这些日本文化名人的介绍下，《五马图》之声名远扬日本，为这幅画卷日后的流失埋下了伏笔。

流落日本

1928年，一场由日方策划、中日两国名士联合举办的“唐宋元明名画展览会”，在东京都美术馆和东京帝室博物馆隆重开幕。此次展览由中日双方共同提供唐宋元明及部分清代绘画展品600余件，其中来自中国的展品320余件，日本约290件，规模之大、展品之精，至今无有逾越。

在展览结束之后，中方代表团顾问刘骧业私下出示了三件未公开的作品，邀请日本皇后在内的高层政要特别参观。这三幅画是李公麟《五马图》，黄筌《塘聚禽图》《唐人猎图》，均为内府收藏的名画。东京美术学校校长正木直彦曾在回忆这次特别的观展体验时说道：“展观此画卷（《五马图》），实乃剧迹，不胜惊叹。如李伯时之作，有黄山谷题跋，可视为龙眠山人之真迹。”

刘骧业是陈宝琛的外甥、福建盐运使兼海关监督刘鸿寿之子，他曾留学日本，并借由身份之便游走于中日古玩界。这三幅名画以非公开的形式秘密出现于日本，并不断展示给日本高级收藏家，恐怕已不是简单的文化宣传，而是意在寻找合适的买家兜售国宝。

果然，1930年，经由日本古董商江藤涛雄的介绍，刘骧业将《五马图》售予日本财阀末延道成。1933年10月31日，李公麟《五马图》被日本政府定为“重要美术品”，其价值与国宝相当。此后，该画便隐没人间，直至2019年重现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宋画《五马图》流传千年，几经辗转，可歌可泣。所幸的是，它得到了良好的保存，而非如传言那般毁于战火之中，故今人才能一窥《五马图》之神迹。今人见古人事而自省。今天的我们更需珍惜和平的来之不易，也更需提高对国宝文物的保护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