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来全 杨 忠

(东北师范大学，长春 130024)

提 要：本文以商务英语信函中的人际语法隐喻为例，探讨人际语法隐喻的发生理据和文体功能。人际语法隐喻的发生受文化语境、情景语境和说话人交际意图的制约，国际商务文化语境和商务信函交际情景语境是商务英语信函文体中人际语法隐喻发生的诱因，信函作者想要传递人际“礼貌”意义、实现合作的意图是其发生的内驱力。人际语法隐喻通过在特定文体中的“失衡”分布发挥文体功能，它在商务英语信函中的“超用”是与情景语境相关的“有动因的突出”，具有促使商务英语信函文体的一些词句特征和语义风格凸显的文体功能。

1 引言

人际语法隐喻指人际经验意义到词汇语法层的重新映射,即重新识解(Halliday 2004/2007:58, Martin 2012a:367-368, 龚玉苗 2018：13)，包括情态隐喻系统和语气隐喻系统，是Halliday语法隐喻理论的重要部分之一。

纵观国内语法隐喻研究现状，我们发现，研究焦点和成果仍然局限在概念语法隐喻，尤其是名词化或名物化研究，对于人际语法隐喻这一重要的语法隐喻理论内容的关注明显不足。根据“中国知网”有关国内语法隐喻研究的文献计量可视化分析(如图1所示)，从1996年至2018年，国内语法隐喻研究发文总量为1，497篇，其中有关概念语法隐喻主题(含有概念语法隐喻、概念隐喻、名词化、名物化、名词化结构、名词化隐喻、动词化、形容词化主题词)的发文量为1，178篇，有关人际语法隐喻主题(含有人际隐喻、情态隐喻、人际语法隐喻、语气隐喻主题词)的发文量为399篇，仅为前者的三分之一；涉及的语类主题仅限于科技语篇(含有科技语篇和科技英语主题词)和新闻语篇。因此，我们认为在未来语法隐喻课题研究当中，应当多关注人际语法隐喻，研究对象也应当多涉及其他语类。

商务英语信函这一子语类中弥散着人际语法隐喻(如例①至④所示)，可以成为我们研究人际语法隐喻的典型对象。本文从功能视角出发，以商务英语信函中的人际语法隐喻为例，探讨人际语法隐喻的发生理据和文体功能。

①Is there a time next week thatI can speak with you by phone to fine-tune my thinking/preparation for Thursday’s meeting with J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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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I only have authority toextend these special half-off prices through July 31, soI urge you not todelay.

④I look forward tohearing from you to confirm our meeting.

2 人际语法隐喻在语篇中的人际意义建构功能

功能语言学语义研究范式①持建构主义语义观，强调语义的主体间性，研究语篇(话语)，注重语言、语篇与语境之间的联系，视意义的本质为人对经验的识解。基本观点为：人类通过语言识解世界，建构事物；一切事物都在语言中化为意义；意义不先验地存在，而是形成于人际互动及与环境的相互作用(杨忠 林正军 2011:83-88)。

人际经验意义通过语言的人际系统得以建构，包括情态系统和语气系统。然而，在语篇(话语)交际过程中，人际经验意义的建构和表达并非总是以自然语言的一致式来实现，往往通过隐喻性的语言表达式来完成，即人际语法隐喻，包括情态隐喻系统和语气隐喻系统。人际语法隐喻在人际经验意义的建构和人际关系的协调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Halliday所言，“人际语法隐喻是人际象似性原则的一部分，隐喻变量引起意义与表达式之间更大的符号距离(semiotic distance),从而制造出说话人与听话人之间更大的社会距离和意义协商空间”(Halliday, Matthiessen 2014:705)。在例①中，由于插入含有投射小句Is there a time next week that…的情态隐喻变量和“疑问语气表达命令”的语气隐喻变量，想要“请求对方进一步磋商议程”的人际命题意义不得不由包含3个小句的复合句来实现，从而符号距离更大，人际社会距离更远，意义协商空间更丰富，语气也相应地更加婉转、礼貌。

3 研究方法

功能语言学语义研究范式突破囿于内省式研究方法的传统语义研究范式，提倡从语篇入手研究语言的系统性规则，采用系统与实例结合的描写方法。这种研究方法更注重语言、语篇与语境的紧密联系(杨忠 林正军 2011:83-88)。同时，这个研究范式还提倡我们要结合语料库的定量分析法，认为虽然内省法能解决语义研究的“可及性”问题，但是运用基于现代科技的语料库研究法来建构语篇背后的规则会更可靠。

关于人际语法隐喻的判定方法，目前学界的讨论主要是在共时层面上相对于日常语言而言的界定, 例如, Martin对情态隐喻的分类方法和范文芳对语气隐喻的归类方法(宋来全 杨忠 2018:31-37)。

本文首先应用语料库的方法，统计商务英语信函语料库中人际语法隐喻表达式的分布频次并与其他文体语料库进行对比。然后，采用系统与实例相结合的描写方法，探讨人际语法隐喻的发生理据和文体功能。观察语料库是商务英语信函语料库(共20,272词次)，源自于黑龙江大学语料库开发与应用研究中心研发的商务英语语料库②，包含从询盘到投诉共17个话题的商务英语信函实例，我们收录这些信函的正文部分。参照语料库为自建的商务英语合同小型语料库(共29,774词次)，源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公开的合同实例③，我们从贸易、工程承包、劳务、技术、租赁、投资、管理、运输、信贷和保险共10个领域里各抽取1篇3, 000字左右的合同文本，并收录正文部分。

我们对于人际语法隐喻表达式的标注方法以人工标注为主，机器标注为辅。标注符号为： 为情态隐喻, 为语气隐喻。如例④被标注为：

④*I look forward to hearing from you to confirm our meeting .

4 人际语法隐喻在商务英语信函中的分布情况

通过运用AntConc检索工具，我们提取商务英语信函语料库中包括人际语法隐喻表达式在内的所有词的词频表。篇幅所限，这里仅列出前13个高频词，见表1。从这个词频表我们发现，在商务英语信函语料库当中，情态隐喻表达式是仅次于主题词you的第二高频主题词，出现频次为537词次；语气隐喻表达式也呈现出较高的频次(216词次)，位于第13位。那么，这两种人际语法隐喻表达式的分布情况是否可以被视为一种“超用”或“少用”特征？这取决于相对于其他文体的语篇而言它在分布频率上是否具有显著性特征。

表1 商务英语信函语料库词频表

我们以商务英语合同语料库为参照，对比情态隐喻表达式和语气隐喻表达式在这两个语料库里的分布差异，同时运用卡方检验检验它们的显著性水平。卡方值(自由度为1)如果大于临界值3.83、6.64和10.83，则表明该值在0.05、0.01和0.001的显著性水平上是有意义的(梁茂成等 2010:92-94),见表2。

从表2卡方检验结果我们可以看出，与商务英语合同相比，情态隐喻和语气隐喻表达式在商务英语信函中都呈现出显著的“超用”特征，尤其是情态隐喻。那么，它们的发生理据是什么，是否会产生文体效应，成为商务英语信函文体的词句特征或影响商务英语信函文体的语义风格。

表2 人际语法隐喻表达式在商务英语信函语料库和商务英语合同语料库中的词频对比

5 人际语法隐喻的发生理据

功能语言学语义研究范式认为，我们除可以从种系发生视角(语言系统在不同种系之中的历时演进)和个体发展视角(语言系统在个体身上的历时变化)观察意义的发生之外，还可以从逻辑演进视角观察意义在语篇层面上的发生，分析语言在共时层面上的选择(Halliday,Matthiessen 1999:15-18)。然而，语言是根据实际语境和语言使用情况来组织的，所以研究意义的发生还必须参照语篇的环境(黄国文 王红阳 2009:29)。Matthiessen和Halliday(2009:82/143)通过语言系统与语篇的例示关系图清晰地勾勒出语篇意义发生的外部环境，见图2。语篇是语言符号系统的使用实例，以系统提供的资源生成，同时也丰富、改变语言符号系统；语篇生成于不同类型的情景(语类)又受制于语域(情景语境)要素；语言符号系统在文化语境中演进。

图2 语言系统与语篇的例示关系图(Matthiessen, Halliday 2009:82/143)

系统功能语言学家们将人类学家Malinowski提出的情景语境和文化语境思想运用到语言分析上，来阐释意义发生的语境，先后提出语域和语类两大概念(Martin 2012b: 52-53)。语域(情景语境)由3个要素构成：语场(做什么)、语旨(什么角色关系)和语式(如何表达)。这3个要素之间的关系是动态的，在言语交际过程中随说话人意图的转移而改变。在特定的文化语境里，3要素之间相互作用的方式受语类(genre)的约束。语类是“一个通过语域来实现的有步骤的、有一定目标的社会过程”，用以解释人们在生活中如何按照某种文化所特有的方式来做事(同上：65)。在语篇层面上，3要素又共同制约语码的选择。因此，从意义发生的语篇视角来看，作为人际意义资源拓展方式的人际语法隐喻的发生既受文化语境和情景语境的制约，又随说话人意图的转移而变化。

商务英语信函交际发生的文化语境是国际商务文化，狭义上来讲，它指不同种族的人们在国际贸易活动中长期以来形成的共同价值观念、思维方式、行为范式、精神面貌等，具体范畴包括商品文化、商品营销文化、商业伦理文化，等等。文化价值取向对人们从事商务活动的方式有极大的影响(米歇尔 2012:7)。商务英语信函交际发生的语场是全球市场上各企业间为了建立经贸关系、传递商务信息、洽商产销等而展开的一系列商务活动；语旨是经贸合作的伙伴关系，同时又是在法律上相互平等的贸易主体关系；语式是正式的公文体。

在商务英语信函交际中，为了顺应包括国际商务行为范式、商品营销文化等文化因素的约束和国际商务信函交际情景语境要素的制约，信函作者往往会对语言表达式做出重新选择。如例①至④当中，信函作者想要表达“命令”的人际意义，但考虑到“尊重”“合作”“平等”“互利”等国际商务文化理念，建立经贸关系等的商务活动语场，双方较远的人际关系距离(语旨)以及正式的沟通方式(语式)，最终选择带有情态隐喻和语气隐喻变量的复合表达式。这种复合型的人际语法隐喻表达式丰富意义协商的空间，有效地维系双方的合作伙伴关系。

就商务信函作者(说话人)的意图或动机而言，传递人际“礼貌”意义、实现合作是其内部动机或内驱力。隐喻就是表达“礼貌”意义的有效途径，虽然它的解读需要读者付出额外的认知努力，但是它可以保全交际双方的积极面子，它的价值在于表达的经济、速度和对友好人际关系的建构(Black 2006/2014:102-110)。在商务交际过程中，尤其是在表达“命令”时，为了保全双方面子和传递人际“礼貌”意义，说话人常常故意违反合作准则而选择委婉、间接的人际语法隐喻表达式。如例③中，说话人(销售公司)在发盘时，想要敦促对方早日交易，若选用隐性主观表达式you should not delay和祈使句来表达“命令”的话，就会给对方的面子带来严重威胁。于是说话人(销售公司)选取显性主观的情态隐喻表达式I only have authority to..., so I urge you not to...和间接的语气隐喻表达式来表达“命令”，成功传递人际“谦虚”“礼貌”意义。另外，Thompson(2004/2008:231)指出，语气隐喻属于间接言语行为，它所蕴含的双重语义可以通过礼貌原则得到轻松解释。在商务英语信函中，大多数信函都以语气隐喻结尾，如例④，可以弱化商务信函交际中最敏感的言语行为“命令”，协调双方的合作关系。

简言之，根据功能语义发生观，本文认为人际语法隐喻在语篇层面上发生，既受文化语境和情景语境的制约又随说话人意图的转移而变化。国际商务文化语境和商务英语信函交际情景语境是商务英语信函中人际语法隐喻发生的诱因和限制性条件，信函作者想要传递人际“礼貌”意义、实现合作的意图是它发生的内部动机或内驱力。

6 人际语法隐喻的文体功能

功能语言学语义研究范式从“个体间”的角度来研究文体，注重语境因素在文体分析中的作用，认为文体是“有动因的突出”(即与情景语境相关的突出)，突出的方式分为违反常规的“失协”(incongruity)和建立、强化常规的“失衡”(deflection)。“失衡”不仅体现为，相对于其他文体而言，某种语言特征在该文体中数量上的高频分布(超用)，也体现为其在该文体中的超低频分布(少用)(宋来全 杨忠 2018:31-37)。此外，Halliday不同意把文体只作为一种表达，而与概念意义或认知意义对立起来，把文体视为没有意义的特征(张德禄 2005:13-33)。根据上述观点，我们可以推理：首先，人际语法隐喻表达式自身便是一种违反常规的“失协”表达；其次，上文数据统计结果表明，它在商务英语信函中处于“超用”的“失衡”分布态势；最后，从上文关于人际语法隐喻发生理据的讨论得知，这种“超用”情况是与情景语境相关的“有动因的突出”。所以，商务英语信函中的人际语法隐喻势必会发挥文体功能，影响商务英语信函文体的词句特征和语义风格。

一方面，在语言表达层上，它会作为词句特征而凸显，使商务英语信函区别于其他文体。例如，含有投射结构的情态隐喻表达式I hope (that).../I trust (that).../(Please) let me know.../I look forward to...是商务英语信函中常用的句式结构，如例⑤至⑧所示；例④和例⑧中由I look forward to...所体现的复合人际语法隐喻结构(既包括表达‘倾向性’的情态隐喻又包括‘用陈述语气表达命令’的语气隐喻)是商务英语信函中最为典型的结尾句句式。此外，不同类型的商务英语信函也会凸显不同类别的人际语法隐喻表达式结构，例如，“推销函、报价函、建立贸易关系函、磋商函”等信函中常用显性主观取向的情态隐喻结构，“拒绝函、索赔函、投诉函”等信函中多用显性客观取向的情态隐喻结构(李雅颖 赵小红 2014:52-56)。

⑤I hopeyour shipment of garland arrived in good shape.

⑥I trust thatthis data will satisfy any concerns you may have about our creditworthiness.

⑦Please let me knowwhat I can do to help.

⑧I look forward tohearing from you and getting the agreements signed very soon.

另一方面，在语义层上，人际语法隐喻表达式所体现的表述意义与命题意义之间，以及不同表达式所体现的不同表述意义之间都存在着转喻关系(林正军 董晓明 2017:7-12)。而转喻的特质就是领域凸显，使次要领域具有首要领域的地位(Croft 1993:335-370)。换言之，在人际语法隐喻所体现的复合意义当中，表述义(即转喻义)通常更加凸显而命题义往往被弱化或抑制。如例④和⑧当中，由于情态隐喻表达式I look forward to...的插入，表达“倾向性”的情态意义和表达“命令”的语气义受到抑制，逐渐弱化，而表达“主观”“间接”“委婉”“礼貌”的转喻义逐渐加强、凸显。因此，当人际语法隐喻表达式在该文体中呈现出“失衡”分布态势时，它所蕴含的“主观”“间接”“委婉”“礼貌”的转喻义就会凸显，从而促使该文体的主观性、间接性、礼貌性等语义风格凸显。

综上所述，人际语法隐喻通过在特定文体中的“失衡”分布发挥文体功能，它在商务英语信函中的“超用”是与情景语境相关的“有动因的突出”，具有文体凸显功能。一方面它会促使商务英语信函中一些含有投射结构的复合句、“用陈述语气表达命令”等词句结构特征凸显，另一方面在语义层上它又会凸显人际语法隐喻中的转喻义，从而凸显商务英语信函文体的主观性、间接性、礼貌性等语义风格。

7 结束语

人际语法隐喻是人际意义资源拓展的主要渠道。依据功能语义发生观，本文认为人际语法隐喻在语篇层面上发生，既受文化语境和情景语境的制约又随说话人意图的转移而变化。商务英语信函中人际语法隐喻的发生理据为：国际商务文化语境和商务信函交际情景语境是它发生的诱因和限制性条件，信函作者想要传递人际“礼貌”意义、实现合作的意图是它发生的内驱力。按照功能文体观，人际语法隐喻在特定文体中的“失衡”分布具有文体凸显功能。人际语法隐喻在商务英语信函文体中呈“超用”特征，是与商务信函交际情景语境相关的“有动因的突出”，一方面在语言表达层上它促使一些词句结构特征的凸显，另一方面在语义层上它凸显该文体的主观性、间接性、礼貌性等语义风格。希望本研究对于丰富语法隐喻理论研究有一定价值，同时也能帮助商务信函作者更好地把握商务英语信函的规律，服务于国际商务交流实践。

注释

①“范式”一词指一种由诸多概念、假设和方法构成的研究框架(杨忠 林正军 2011:83-88)。

②参见网址: http://biz.yulk.org/

③参见网址: http://www.onecl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