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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张驰

2019-09-10刘炳江

参花·青春文学 2019年10期
关键词:李师傅小燕子

刘炳江

习惯早起的张驰,把不足十五平方米出租屋里的事,能做的全部做了,终于熬到了七点半。开学了,工地得八点才允许动工。为此,张驰的合作伙伴李师傅,还被装潢公司的赵总训斥了一顿。

张驰拽紧门上链环,锁好门,把摩托车推到院门前。铁皮焊成的院门上,只有一个四寸见方的洞口,那个洞口是为方便院子里人出入时,拨动门闩而留的。院子里住着六户人家,其中五户是陪读,唯有张驰因为与房东老太的女婿是朋友,才得以租住进来。院子很安静,平时基本上没有外人进来,张驰对这样的环境很满意,一住就是五年。

一缕阳光,准确从铁门上那个洞口,溜进院子,最后停在井台边一个洗衣服姑娘手臂上。姑娘细嫩的皮肤,便晶莹明亮起来。

张驰拔开门闩,拉动院门,响声惊动了垃圾桶里的一只老鼠。老鼠跳出垃圾桶,逃了几步,就倚在水池旁的下水道口,瞪起两只小眼睛,盯着张驰。

张驰打开院门,推着摩托车,准备出去时,洗衣服的姑娘抬头瞅了一眼。那是一张精致的苹果脸,鲜艳的果面上,镶嵌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大眼睛里散发着一丝收不拢的笑,那笑慌慌的,乱乱的,与那张青春靓丽的脸庞极不配称。张驰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痛,车龙头一个没把稳,碰到院门上,铁皮门“哐当”一声响,弹了回来,卡住摩托车前轮子。

那只老鼠钻进下水道,估计没感觉到危险,又钻了出来,继续鼓凸着两眼。洗衣姑娘站起身,跺了跺脚,老鼠只把头缩了一下,没有逃跑的意思。姑娘重重又跺了一脚,长长的头发,如马尾般荡了起来,老鼠吓得一个踉跄,跌进下水道里。姑娘跨上两步,控住院门。

张驰向姑娘笑了笑,表示感谢,把摩托车推出院门。

“二表哥,大舅搬到大表哥家去住了。”

“知道了,我马上回去。谢谢三老表。”

挂了电话,张驰从三尺高的跳板上蹦了下来。跳板另一头的李师傅,把铁抺子上的找平腻子,均匀地抹到墙上,再用铝合金条子,上下刮平后,方始转过脸来问:“出什么事了,看你一惊一乍的。”

“我爸到我大哥家去住了。”

“老人家爱去哪个儿子家住,就去谁家住。孝心非得让你顶在头上呀?”

“我大哥脾气温和,人又软弱,小时候常常被我老爸打骂,都打怕了。分家后,好不容易过了几年舒心日子。电话是我小老表打来的,肯定是瞧见我大哥过的不顺了,才告诉我的。我得回去把老爸还叫回到我家去住。”

“那你是该回去一趟,回去就明天再回来吧,在家陪陪夫人。嘿嘿,活我会抓紧的。”

“瞧你那坏笑样,你不想回家陪老婆呀。小王干活毛手毛脚,别让他上高,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鼻梁上还有毫腻子,把工作服翻过来再揩揩,别丢了帅哥形象,嘿嘿。”

张驰骑车进村,遇见叔叔婶婶辈,只按按喇叭,开口笑笑,算是打了招呼,一路不停顿,直接到了大哥家门口。

大哥坐在门槛上,望着巷中路。一只花公鸡,追逐一只大头宝蜻蜓,撞到他的腿上,他口中轻轻“嘘”了一声,眼睛却紧跟着张驰的车轮子转动。直到张驰在自家门前停下摩托车,面上方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屁股离开门槛两三寸,看了父亲一眼,又坐了下去。

四間砖瓦结构的房子左前方,有棵高大的大叶杨,张驰的父亲在树荫下,低着头,细心修理着锄头骑马楔。发黄的树叶一片接一片飘落,偶尔有一片落在他的白发上,依依不肯离去,可当他举起手时,从巷子口赶来的疾风,又把落叶吹得无影无踪。一条打着石膏带,显得特别臃肿的小腿,在秋阳照射下,白得刺眼。望见张驰停了摩托车,老头子下意识地把伤腿往凳子下缩了缩。张驰鼻子一酸,抬头向树上的喜鹊窝望了望,暗暗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老爸,我回来了。”

张驰父亲瞄了一眼张驰脸上还没揩干净的腻子,手腕一颤,用力不匀,笨重的柴刀,把即将完工的骑马楔,砍作两半。老头子试了试,已经不能再用,这才开口说:“不刮风,不下雨的,你跑回来干什么?”

“你和霞子闹矛盾,都离家出走了,我能不回来吗?”张驰蹲下身子,摸了摸父亲的伤腿。

“到你大哥家来,这算是我的错。小二子,是我孙子吧,我怎么抱抱都不让抱。这不能又说我错了吧?”

“你要抱孙子没错,只是你腿摔伤了,自己走路都不周全,还怎么抱孙子。是我让霞子不让你抱的。”张驰拾起锄柄和锄刃,扔到大哥脚旁。

“你……”,老头子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老爸,你把腿伤养好了,再抱孙子不迟呀。”

“我一辈子腿好不了,是不是一辈子不让我抱孙子了?”老头子赌气地说。

张驰瞪了父亲一眼,转身对大哥说:“大哥,我今天不走了,你把老爸的东西收拾一下,我帮你拿到我家去。”

张驰到了自家门口,一条毛色黑中泛亮的大黑狗蹿了出来,围着张驰直打转。等张驰停好摩托车,放下东西后,就趴下身子,爬到张驰脚旁,两条前腿伸直,脑袋伏在腿上,眼睛似闭非闭。张驰扣起二指,在黑狗的脑门正中,轻轻弹了两下,大黑狗这才跳起来,头动尾巴摇地率先进了屋。

崭新的蚊帐里,小二子脸蛋儿白里透红,嘟着小嘴,握着两只粉嫩的拳头,香香甜甜地睡着,那细细的呼吸声,在张驰听来,不啻天籁之音。小二子出世快一年了,张驰这还是第四次见到儿子。张驰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子,伸出双手,想抱抱儿子。手伸到半途,瞧着自己那双粗糙的大手,又看看细皮嫩肉的儿子,张驰皱皱眉头,嘴角翘了翘,用衣袖在嘴上抹了一把,两手撑住床沿,俯下身体,在儿子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

张驰心满意足站立起来,一转身,几乎与妻子汪霞鼻尖碰鼻尖,汪霞眼睛眉梢都是笑。张驰一把抱住汪霞腰,压低声音说:“看你轻手轻脚的,吓了我一跳。可想我了?”

汪霞指指二子,又指指外面,张驰明白汪霞的意思,又使劲抱了抱,才不甘心地松开了手。汪霞拉着张驰出了卧室,到了堂屋才说:“惹爸爸生气,是我不好。你若不回来,我打算得空去找大姐来劝劝。”

张驰捉住汪霞双手,轻轻摩挲:“老头子也不容易,你不要和他计较。这个家两个老人,一个奶伢子,都要你照应。老婆大人,你辛苦了!”

“就会哄我,你什么时候回县城去?”

“明天。”

“现在快吃饭了,你去把耕田机收拾一下,下午把望窑冲的两块地犁好,我准备栽大油菜。中午吃红烧鱼。”

“遵命。”

张驰常年在外打工,犁田耙地不是很道行,开沟整墒更费劲。忙了一下午,淌了一身汗,最后还是在大哥的帮助下,才把五亩地整好。张驰到家,妻子已经把饭菜端上桌子,洗澡水也已备好。吃好洗好后,躺到床上,汪霞紧紧搂着张驰说:“我打听了,我们的存钱够首付了,在县城买套房子,小二子以后能上个好点的幼儿园,我也好照顾你吃喝。”

“房子一定要买的,只是老头子有腿伤,老娘身体不好,都要你照顾。小二子还没一岁,上幼儿园还早哩,买房子,还是过两年再说吧。”

“今天下午,爸爸流露出要去跟老三过的意思,最好把妈也带去,那样,我们就不需要再守着这几亩田了。”

“大丫头在南京读大学,一直都是老三照应在。虽说老三为我们付出不少,可老三条件好,如果老头子真能离得开这几间老屋,去跟老三过,村里人自然也没什么闲话可讲,我更是求之不得。”

汪霞不再说话,双手用力把张驰搂向自己。

张驰是搞装潢的,主要从事室内外油漆类装修。装潢这个行业,由于需要配套施工,自然而然就生成了一些大大小小团队。张驰他们也有个比较稳定的团队,虚挂在龙腾装潢公司名下,听命于赵总。张驰他们这个装修团队,薪资一直釆取“惯锅分铁”的分配方式,就是利润按工均分。由于张驰技术全面,有担当,顺理成章就成了这个装修团队的领头人。

东苑人家小区里的一幢四层别墅,开工不久,就下起了连阴雨。内墙干燥慢,为确保质量,不能连续施工,外墙干脆停工。合同约定完工日期是十二月二十号,工期一天天逼近,张驰他们干着急,没有办法。

秋雨连绵,下到第三天,张驰忍不住,穿着雨衣到别墅仔细检查一遍。墙面未干透,顶部找平厚的地方,还挂着水珠。家具上用手一摸,湿漉漉的。张驰明白,这种情况即使马上天睛,也得两天后才能动工。张驰摇摇头,拨通李师傅电话:“李师傅,我刚到别墅来看了一下,三天内别墅绝对不能动工,你让小王他们耐心等等。另外你催一下保洁,把嘉禾学府苑5号楼的卫生打扫干净,天一晴,我们就要去了尾。”

“明白,老大辛苦了,你也别着急。”

李师傅善于处人,交游面宽,张驰装修团队的活大都是他联系的。最难得的是,他对张驰特别信任,张驰交代的事,不问缘由,全部照做。张驰对李师傅兼管的账务也非常放心,从不细问。

挂了电话,张驰舒了一口气,回到出租屋里,脱下雨衣,立在门前,数了会儿屋檐的雨滴。秋雨“唰唰”不停止,绵密的雨丝织起层层帘幕,一直连接到天际边。张驰伸手在雨幕中搅了搅,回身打开那台老式电脑,搜了部叫《血色湘西》的电视剧,把音量调低,耐下性子,盘腿坐在床上,认真观看起来。

看了不到十分钟,西边邻居王姨,打了把绿颜色的布雨伞,在门前停了下来。屋檐滴水,打在雨傘上,如同无数双小手敲打琴键,发出任性的曲调。王姨把雨伞使劲抖了抖,站到门槛前,扶着门框,探头向电脑屏幕上张望。张驰忙下床说:“王姨买菜去呀?”

“嗯,电脑上还能看电视剧呀?”

“当然能看了,王姨,你顺便也帮我带点菜回来吧。”

“平时难得见到一回你在家烧吃的,还是自己烧吃,干净卫生些。今天准备自己做饭了?”

“嗯,平时干活忙,自己做饭时间来不及,只能吃盒饭。下雨天不能干活,在家吃,省得出门。”

“你想吃什么菜?”

“随便”,张驰掏出一张50元钞票,递到王姨手中。王姨接过钞票,后退一步,又使劲抖了抖雨伞,走到东边,叫了声:“小燕子,买菜去了。”

“哎,来了,早就在等你了。”声音如涓涓泉水般美妙,沁人心扉,甜如浸蜜。然后是锁门声,再然后是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和关闭院门声。

一集电视剧还没看完,王姨和小燕子一起进了屋。小燕子就是那个在井台边洗衣服的姑娘,开学后才和弟弟妹妹搬进这个院子的。可能是路走急了,小燕子苹果般的脸上更加红润,配以乌黑的长发,愈发明艳动人。小燕子进屋后,就笑盈盈地站在门边,一句话不说。

张驰向小燕子微微笑了笑,接过王姨递来的包装袋。打看一看,见是一条约半斤重的鲫鱼,一只咸鸭腿,还有一团绞好的肉沫子,忙说:“王姨,我只会烧一锅熟,这个怎么烧呀?”

王姨指指小燕子说:“你的菜都是小燕子买的,我怕影响孙子读书,两年多没看过电视剧了,小燕子照顾弟弟妹妹读书,也不能看电视,你就一个人住,看电视不影响别人。我和小燕子商量,我们就在你家看电视,我可以给你做做饭,小燕子给你炒炒菜,看电视的电费我们出。”

“王姨,说什么电费呀,我和你做邻居也有两年多时间了,我怎样过日子,你是知道的。能吃上现成饭,当然好了,只是怕麻烦你们。”

“不麻烦,小燕子,你回去拿个凳子过来,我们一边择菜,一边看电视。”

中午,张驰吃了小燕子做的肉丸子和咸鸭鲫鱼汤,还没吃好,就跑到王姨家,把小燕子着实夸奖一番。下午,王姨和小燕子来看电视时,张驰冒雨去买了两包多味瓜子。

天晴之后,张驰装修队为了突击工期,严格了上下班时间。为了方便,张驰在放硬币盒子里,搁了200块钱,留了把出租屋的钥匙给王姨。王姨不会开电脑,经张驰同意,又把钥匙转给了小燕子。张驰的出租屋里,就一张床,一个衣橱,一个煤气灶,另外就是一些干活工具了,钥匙留给谁,张驰并不在意。倒是小燕子有了钥匙之后,不仅饭菜花样天天翻新,而且屋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张驰心生感激,不时买点水果,以表感谢。

经过三个多月的努力,张驰他们不仅别墅的活,保质保量按时完工了,而且顺带做好了几户精装修。其中两户已经结账,一户进入收尾阶段,还有两户只等梯子跳板等工具撤出来,就能动工。别墅完工当晚,张驰他们六个人在大排档聚了一次,第二天又放了一天假。第三天张驰带两个人到盛世豪庭小区三号楼收尾,李师傅带两个人,把别墅里的梯子跳板往天山国际小区运,准备开工。

张驰的保护只做到一半,李师傅打来电话:“老大,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小王搬工具不小心,把别墅一楼的楼梯扶手,划了个半尺多长的沟痕。”

“一楼楼梯扶手,我套的是琥珀色,这个色好修补。而且我还留了一点面漆,就是防止磕磕碰碰的,明天我去修。”

“老大,我知道你能修好,也对家主黄先生解释了,黄先生却把我们装潢公司的赵总喊来了。扣下我们一万块钱担保不说,还说要追究我们耽误工期的责任。我好话说尽,也还是被赵总训了个狗血喷头。老大,怎么办?”

“当然要先把人家的楼梯扶手修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明天上午九点,黄先生来开门。老大,你到时从家里直接去别墅吧。”

“好,今天上午我这里防护能做好,你通知方师傅下午来喷墙面乳胶漆,明天上午你来找补一下。再喷一遍,我们就可以把工具撤走了。”

“明白。”

第二天的时间过得特别慢,临近八点钟,张驰正看时间,听得外面小燕子“噢唔”一声,声音异常。张驰跑到门外,见小燕子歪倒在地。地面冲下水沟溅起的污水,沾的她一身都是,一只小号塑料桶扔在一旁。小燕子一只手弱弱的撑在地上,睁大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口角歪斜,长长的辫子拖在下水沟里,身体摇摇欲倒。张驰听小燕子呼吸虽然急促,倘算有力,估计是冲下水沟时,不慎滑倒了,躺一躺应该没什么大碍,伸手就把小燕子抱进了屋里。

小燕子家的出租屋,分里外两间,里间是小燕子和妹妹合睡的一张大床,外间是小燕子弟弟睡的一张小床。张驰把小燕子放到外间单人床上,见辫子又湿又脏,怕弄湿她弟弟的床单,惹她那倍受父母宠爱的弟弟不高兴,回来又会抢白小燕子一顿,就一手牵着辫梢,不让辫子拖到床上,一手伸向搭在铁丝上的毛巾。

毛巾还没拿到手中,小燕子突然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嘴唇由红变紫,由紫变乌。白沫不断从口中涌出,继而手脚伸直,开始抖动。抖动的强度越来越大,把床板打得“砰砰”直响。张驰大惊失色,甩开辫子,连跃三步,逃到门外。

逃出门后,张驰听到小燕子“唔唔唔”的低吼声,猛然想起老爸以前说过,村里有个“猪头疯”,犯病时就会发出“唔唔”声。后来在塘埂上犯病,一头栽进水里,淹死了。现在小燕子如果从床上摔下来,摔出个好歹来,那自己就有没法推卸的责任。想到这,张驰壮着胆子又进了屋。小燕子的辫梢还在滴水,张驰不敢再碰,离得远远的,只伸直左手,扶着小燕子肩头,不让她摔下床来。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小燕子不再痉挛,嘴唇也渐渐变红。睁开眼睛后,那双大眼睛由浑浊,慢慢明亮起来。嘴角的白沬还在,张驰取毛巾时,才发觉自己全身已被汗水浸透。等小燕子自己把嘴上的白沫揩干净,张驰将毛巾重新挂好,斜睨着小燕子年轻漂亮的脸庞,想想她刚刚犯病时的情景。想走不能走,想安慰又无话可说。正左右为难时,小燕子说话了:“张师傅,刚才我犯病,有没有被别人看见?”

此时小燕子不是关心自己的病情,而是担心犯病时的样子是否被别人看见,这种心情张驰从来没有体验过,也不可能体验过。张驰心头如遭重锤打击,眼睛立时蒙上一层水雾,即刻果断地说:“没人看见。”

说完见小燕子依然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张驰破天荒地并起三根指头,举以眉齐,发誓道:“我张驰如果乱嚼舌根,天打五雷轰!”

小燕子脸上终于有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张驰心中刺痛,一颗豆大的泪珠,再也忍耐不住,重重滴了下来。张驰快步走到屋外。

电话铃响,是李师傅打来的:“老大,盛世豪庭三号楼,墙面乳胶漆貌似连续喷过两遍了。”

“不可能连着喷两遍,仔细找补,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老大,你……”

张驰挂了电话,赶到别墅,别墅主人黄先生见张驰进门,看了看手表说:“说好九点到,还迟了十分钟,你这种态度,我很不高兴。”

张驰说了句“对不起”后,任凭黄先生高一句低一句数落,再也不吱声,换上工作服,埋头干起活来。黄先生盯着张驰给楼梯扶手刮磨、上色,看张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紧绷的肥脸上,开始绽放出一片花瓣来,背着手在屋内东瞧西望,倒是不再来干扰张驰干活。

临近下班时间,张驰完成了楼梯扶手修补的基础程序,刚舒了口气,李师傅又打来电话:“老大,盛世豪庭三号楼墙面我找补结束了,但我就是觉得两遍乳胶漆都喷过了,你最好下午来看看。”

“李师傅,我先前态度不好,你别放在心上,下午一点钟,你在盛世豪庭等我。”

“老大,我知道修补那个楼梯扶手,让人心烦。下午我等你,老大,你辛苦了。”

回到出租屋中,吃着可口的饭菜,小燕子犯病的情景,又浮上张驰心头。勉强吃过饭,碗一放,张驰就到王姨家,对王姨说:“小燕子照顾弟弟妹妹上学,还打扫院内卫生,我看她挺忙的,老是麻烦她为我弄吃的,我心里很过意不去。王姨,你看能不能这样,你帮我做做饭,菜就不烧了。我干活回来,顺便带点卤菜,也能对付着吃。”

王姨打量了一下張驰,说:“你是不是烦我们在你家看电视了?”

张驰赶忙说:“怎么会烦呢?就是心里太过意不去了。”

王姨说:“小燕子看看电视,听听歌曲,我看她挺开心的。你要真过意不去,小燕子喜欢吃零嘴,在家又舍不得吃,你见空买点回来。安心干你的活,其他你就不用管了。”

张驰只好说:“王姨,那你就替我谢谢小燕子吧。”回到屋中,往床上一躺,小燕子犯病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又出现在脑海里。张驰一时想不出妥善的处理办法,又不敢张扬,只能闷在心里,独自思量。

下午张驰到了盛世豪庭三号楼,李师傅早就等在哪里,墙面乍一看,似认认真真喷了一道乳胶漆,仔细看可以分辨出是毛毛糙糙喷了两遍。张驰瞧瞧一遍没喷的阳台,瞅瞅墙上找补的痕迹,最后狠狠地踢了一脚乳胶漆空桶,对李师傅说:“给方师傅打电话,让他半小时内到这里,否则他今年的工钱,三年后再结算。”

“老大……”,李师傅见张驰铁青着脸,咽下想说的话,只用疑惑的眼神瞟了张驰一眼,拨通电话说:“方总,盛世豪庭三号楼,我一再告诉你,乳胶漆不能两遍连喷,你不仅两遍连喷了,还把阳台喷忘了。老大很生气,让你半小时内到这里,我和他一起在这等你。”

二十分钟刚出头,方师傅干活的裤子没换,就跑来了。张驰不等他喘息均匀,开口就训:“你喷了两遍,却胡扯说喷一遍。还专业喷乳胶漆的,省工就是这样省的?你十八岁呀!”

方师傅尴尬得手足无措,把目光投向李师傅求援。李师傅悄悄拉了一下张驰衣角,努努嘴。张驰这才向方师傅扫了一眼,见方师傅两鬓斑白,耳朵上还沾着灰色的乳胶漆,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即放缓语气说:“阳台一遍没喷,这墙上又找补成这样,乳胶漆还喷光了。方师傅,你说怎么办?”

方师傅如逢大赦,忙说:“乳胶漆我想办法,绝不让家主受一点损失,找补的痕迹,我让徒弟来磨平。今天就算干到八点,也一定完工,保证不耽误你们撤工具。”

张驰不再说话,转身向外走去,刚到门外,就听方师傅说:“你们老大不对劲呀,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别墅楼梯扶手修补好后,张驰休息了一天。上午到县医院咨询了癫痫病有关事项,结合在百度上了解的情况,张驰经过慎重考虑,决定下午和小燕子好好谈谈。吃过饭后,张驰在硬币盒里留了张纸条:小燕子,下午两点半,我在笔峰塔下等你,有个事要和你商量一下,不见不散。

张驰两点钟就到了笔峰塔下,深冬的寒风剥光了梧桐的盛装,也为松柏披上了苍翠。张驰站在笔峰塔的台阶上,呆呆望着这生机与凋零并存的季节,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心中把所要讲的话,又温习一遍,生怕一言不慎,伤了小燕子的自尊。

两点十分,小燕子上穿蓝色羽绒服,下穿发白的牛仔裤,围着粉红色围巾,脚穿半高跟皮鞋,袅袅婷婷地沿着石板路走了上来。张驰迎上前去,半开玩笑地说:“美女赴约也这样准时呀?”

小燕子愣了一下,环顾左右没人,才幽幽地说:“我是病人,一辈子的病人。”

张驰忙说:“你的病虽然难治,但也不是不能治疗,我到县医院咨询过了。”

“我也知道可以治疗,但我家情况不允许,我姐妹三人,弟弟妹妹在读高中,又加上我这个只能吃闲饭的,全靠我父母在街上摆个杂货摊维持,我勉强上到初中就辍学了。年初我也请专家开药的,那药很贵,一个月得花350块钱,才吃两个月,家人就把我药断了,怨只怨我命苦。”

“你也别灰心,我可以去和你父母讲清道理,我相信你父母一定也是关心你的。那药我先买来给你用,等你家条件好了,再还我。只是你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那药叫什么名字,待会我去药店买。”

“那药要到滁州才能买到,回去我拿药盒子给你看。我做梦都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用你的钱买药,只怕这份情,我一辈子都还不清。”

“那年我初恋失败,到九华山上出家当和尚,和尚没当成,身无分文,在青阳,一个不愿留姓名的人,给了我50块钱,帮我渡过了难关。那人的恩情,我想还也无处还,如果能对你治病有点帮助,就算是我还那人恩吧。”

小燕子点点头,不再吱声,挽着张驰的手臂,向前走去。这时张驰手机铃响,张驰借机挣脱小燕子的手,掏出电话,电话里传来李师傅声音:“老大,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修的楼梯扶手,黄先生夸奖你了,还带他的朋友来看了。他朋友看到二楼的聚酯白漆,更是赞不绝口,决定把他那套房子让我们装潢,全部漆聚酯白。”

“李师傅,这是个好消息,你辛苦了。那一万块工钱结了吗?”

“老大,那房子在滁州市里,我以路远,人员难配备,工具不方便运送推辞。黄先生就以我们延误工期为由,将那一万块钱,扣着不给。他朋友倒拍着胸口保证,说我们只要把他家的活干好了,那一万块钱就落在他头上。这是他们商量好的,老大,怎么办?”

“有活当然得干,再说那一万块钱值四十个工呢?肯定得要回来。我去滁州开工,什么时候去?”

“明天就要去備材料,我把号码发给你,老大,辛苦你了。”

第二天张驰在滁州备好材料,给小燕子买了两个月量的“癫痫灵”。小燕子接过药盒时,嘴角动了动,就想哭。张驰刮了她鼻子一下说:“人家交代了,笑口常开,这药才有效。”小燕子立即擦干眼泪,冲张驰露出笑脸。自此,小燕子对张驰的照顾愈发无微不至。

把滁州的活干完,又逢下了一场雪,张驰他们装修队放假回家过年了,只留张驰和李师傅收收尾子。尾子收得差不多时,李师傅把张驰叫到他的出租屋屋里,就着一碟花生米和一锅猪肉炖大白菜,俩人面对面,边喝酒边聊天。

三杯酒下肚,李师傅放下一次性塑料杯子说:“老大,有一件事情,我始终想不明白。你在修楼梯扶手期间,对人的态度和平时判若两人,让我感觉都不认识你了。那天方师傅被你训得目瞪口呆,人家可比你还大两岁。我记得我们合作的第一年,我为了在你面前显摆技术,钉眼颜色没调正,就涮漆了,结果返工。你一个钉眼一个钉眼地挖,整整弄了一个星期,才弄好,你也没说一句难过话。我知道,我们合作五年来,一直都仰仗你的技术,才能苦来几个养家糊口钱。老大,如果你想多拿点红利,或者不想带我混了,你就直说,我绝无二话。”

“李师傅,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说技术,我比你是好些,但处人我可是比你差远了。没有你在外应酬,我们几个早散伙了。你的作用比我大,别乱想,喝酒。”

“酒不急着喝,这个问题弄得我好几晚都没睡安稳,你不会让我年也过不好吧?”

张驰见李师傅口气中流露出想散伙的味道,只好硬着头皮说:“那次发脾气是有原因,可我向人家发誓不对别人乱嚼舌根的。”

李师傅“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凳子带倒了,也不扶起。瞪着张驰,双手几乎是拍打着桌面:“谁不知道你张总一言九鼎,说你会发誓,鬼才信呢?”

“我是对小燕子发誓的。”

“啊!老大,你……”

“你胡想什么呢?小燕子有癫痫病,就是猪头疯,有次犯病被我撞见了。你想想一个刚刚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姑娘,得了那个怪病,一辈子看不到希望,便是你我,恐怕也會失去活着的信心。一想起小燕子犯病的样子,我就受不了,许多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临到自己头上试试!”

“老大,我误会你了,我敬你一杯。”

李师傅扶好凳子,重新坐下,等张驰喝了一口酒,才说道:“别墅的一万块钱,黄先生给了,但没有给我,给我们装潢公司的赵总了。赵总说我们翅膀硬了,要控制控制。把那一万块钱留作明年的保证金了,只要我们明年好好跟他干,到年一分不会少。赵总扣了我们一万块钱,也有表示,给了我们两家活,明年正月里就可以开工,这事我答应了。今年通过大家商讨,你我的红利上调了一点,加在一起按百分之五算是两万块钱,我那一万算作保证金了。”李师傅说完,取出一万块钱,推到张驰面前。

张驰点出5000,把剩下的5000推了回去。李师傅想了想,抽出1000,放到张驰面前,一脸认真地说:“这1000块钱给小燕子,算是你违背誓言,给她的补偿吧。”

张驰也取出1000块钱,和李师傅的1000块钱放在一起说:“小燕子每月买药得350块钱,至少得连续服药三年,才能把病情抑制住。收了你1000块钱,最少能让她坚定三个月的生活信心。李师傅,我敬你一杯。”

“干!”

“干!”

临回家过年,张驰去了趟滁州药店,买回了够服三个月的“癫痫灵”,连同1000块钱,放进衣橱。在硬币盒里,留了张纸条:小燕子,我回家过年了,药在衣橱里,那1000块钱,也是留给你买药的。希望你按时服药,希望你健康。

过年吃的、用的,汪霞都准备妥妥当当,根本不用张驰操心。汪霞做事麻利,加上老娘打打下手,张驰成了甩手掌柜,真有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味道。老头子腿伤已经好了,见空就抱着二子人前人后转悠,高兴起来就用钢针一样的胡子扎扎二子粉嫩的小脸。有时扎重了,二子哇哇哭叫,汪霞就翻起了白眼。二子哭狠了,汪霞就会从老头子怀里夺走二子,也把老头子气得翻白眼。张驰本打算找机会把父亲和汪霞叫到一起,把二子的事讲开,只是春节拜年和同行间的互动,扯得张驰没天没夜的,一拖就拖过了正月十五。

十五一过,春节就算过完了,在李师傅的再三催促下,张驰只好离开家,重新回到出租屋里。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沾满油漆的工作服都洗了,这一切显然是小燕子回家过年前弄的。衣橱里的“癫痫灵”还利下两个月剂量,1000块钱整整齐齐压在药盒下面。硬币盒里有张小燕子的留言条:张大哥,我一定按时服药,绝不让你失望,祝你春节快乐。明年见,燕子。看罢留言条,张驰笑了笑,到工地上转了一圈回来,打开酷狗音乐盒,跟着音乐,轻声哼哼起来。

正月十八,小燕子和弟弟妹妹也回来了,她的弟弟妹妹一到就被同学约出去玩了。小燕子等弟弟妹妹走后,在屋中收拾一会儿,走到张驰门前说:“张师傅,你过来一下,我有件礼物送给你。”

开过年活少,干半天歇半天,张驰正在电脑上玩斗地主游戏,听到小燕子招呼,应了声“就来”。等一局打完,张驰趿着拖鞋进了小燕子家,见小燕子坐在里间床上,就说:“你又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还送我礼物?拿出来让我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小燕子从一个包装袋里,取出一件浅酱紫色、带几何图案的羊毛衫,抖开来,在张驰身上比画了一下说:“正合适。”然后递到张驰手里。

张驰接在手中说:“是不是过年收到大把压岁钱了?你可不能挪用弟弟妹妹的生活费。”

“这是我妈给我买过年衣服的钱,我只买了件牛仔裤。”

张驰瞅瞅小燕子半新的蓝色羽绒服,掏出500块钱说:“我过年手气不错,打麻将赢了几百块钱,也给你买件衣服吧。羊毛衫这个礼物,我就收下了。”

小燕子接过500块钱,塞到垫被下面说:“这是你的伙食费,我替你保管。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情人节。”

“情人节和我没关系,我这年龄早把情人节忘了。”

“我还有一件礼物送给你。”

“别乱花钱,有这件羊毛衫就够了。”

小燕子低下头,复又仰起来,脸上飞起一片红晕,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我把我送给你。”

张驰想都没想,随口答道:“我上有老,下有小,你再让我添张嘴吃饭,你想累死我呀?”

小燕子脸更红了,两手绞起衣襟,低下头,但声音异常清楚的说:“我是说把身体送给你!”

张驰大吃一惊,故作轻松地屈起指关节,在小燕子头上敲了一下说:“一个年把你都过傻了,我回去斗地主了。”说完快步走回自己屋里,掩上门,把羊毛衫扔进衣橱里,再把斗地主的声音调大,一惊一乍,装作非常投入地玩起游戏来。

进入二月份,王姨换媳妇来督促孙子冲刺高考,王姨回家后,小燕子依旧来给张驰洗衣做饭,看电视,听歌曲。张驰见小燕子和平常一样,加上活越来越紧,忙无歇时,渐渐的就把情人节的事忘了。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月,一个阳光稀薄的上午,张驰在调色时,发觉柠檬黄色精还差一点点,就回出租屋里来取。

张驰打开门,刚找出柠檬黄色精,就听得外面“砰”的一声,有人摔倒。赶忙出门一看,见小燕子摔倒在地,身上沾满尘土,从口中流出的血,把胸前衣服染红了一片。

张驰抱起小燕子,放到她的床上,顾不得小燕子强直、阵挛,用抽纸不停地擦着小燕子口中流出的血水和白沬。小燕子摔断了一颗门牙,紧咬的牙关,现出一个明显的黑洞。张驰心中疼痛,不忍细看。待小燕子痉挛过后,进入恢复期时,到门外找到那颗断牙,放进衣服口袋里,重新回到小燕子子床前,拿过一个塑料凳子,坐了下来。

小燕子脸色由白渐渐红润,散乱的眼神也慢慢凝聚。张驰见小燕子神志清醒了,擦净小燕子嘴角的血迹,用责备的语调说:“你不是说吃药后,每次发病都能预先感觉到,都会早早躺到床上去等,今天怎么了?”

小燕子倔强地昂起头,用近乎理直气壮的声音说:“我情人节过后,就没吃药了。”

张驰站起身来,生气地说:“我给你准备的药和钱,够你用半年的,你为什么不吃药?”

小燕子依然昂着头说:“连你都看不起我,我吃药有什么用?”

“你把病治好了,自然会有喜欢你的人。我可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我不管别人,我只要你,今天你离开这个房间,明天你就到香河里去捞我!”

张驰看着小燕子毅然决然的眼神,涌出口的“你”字变得少气无力起来。小燕子双手抱住张驰脖子,张驰挺了两挺,终于不敢用力挣脱。小燕子插上房门,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在身下垫了块雪白的毛巾,睁大双眼,看着张驰。

张驰缓缓脱了衣服,伏在小燕子身上,见小燕子一直睁大着双眼,即说:“把眼睛闭上吧。”

小燕子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这是我第一次,我要看着你拿走。”

小燕子痛苦夹杂着幸福的呻吟声,伴着白色毛巾的朵朵桃花盛开,激起了张驰的原始本性。张驰失去思想能力,只知奋力驰骋,最后一声闷哼,跌伏在小燕子身上。

张驰长吁一口气,刚刚满足地闭上眼睛,耳边就听得小燕子说:“我是个正常女人吧?”

张驰如遭电击,挥手就想扇自己一个耳光,睁眼看到小燕子含羞的笑脸,手到中途,一个转折,变成抚摸,落在小燕子脸上。痛心疾首,羞耻悔恨,只能化作一次重重点头。

小燕子见张驰点头,脸上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

张驰在小燕子脸上温柔地亲了一口说:“我回来拿东西的,他们还在等我。”

小燕子也在张驰脸上亲了一口说:“你去忙吧,我躺会再起来。”

张驰飞快地穿好衣服,走到屋外。阳光穿过树隙,如千万支利箭射向张驰心窝,一掠而过的飞机轰鸣声,又似滚滚惊雷在张驰头顶炸响。张驰钻进屋里,关上门,左右开弓,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盯着屋顶发了一会呆,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老蒯,如在和县干活,我要到你那混几天,别问原因,收到即刻回复。

两分钟不到,老蒯就回了条短信:到和县打我电话,我去接你。

张驰正把被子往蛇皮袋里塞,电话铃响,张驰把手机举到耳边。手机里传来弟弟的声音:“二哥,老爸到我这一个星期了,他想回去,又抹不开面子,希望你来接。”

“我一万年都是他儿子,我的家就是他的家,接什么接!”张驰也被自己的语气吓了一跳,把手机放到屁股后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举起手机说:“老三,你先把老爸送回去吧,我这几天太忙了,过几天回去看他。”

挂了电话,张驰又拨通李师傅手机:“李師傅,尚苑的颜色里,还少点柠檬黄,你到油漆店拿点,加进去就行了。老蒯在和县遇到个难题,我去帮忙几天,这里一切就指望你了。”

“老大,早去早回。”

张驰收拾好行李,环顾一下屋子,犹豫一下,又给小燕子留了张纸条:小燕子,我到和县去帮朋友几天忙,记得一定要按时服药。

张驰在和县一待就是一个月,把李师傅急得火气一天比一天大,就差对张驰骂娘了。张驰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回到出租屋。张驰刚放下行李,就被李师傅接到工地上。中午回来,小燕子早已把饭菜做好,留给小燕子那把钥匙,压在纸条上。张驰拿起纸条,轻声读道:“张大哥,我家二子马上要高考了,我妈来换我照顾她。终于把你盼回来,可我却要回去了。等高考结束,我还会来照顾我家老三,那时我一定天天给你烧好吃的。钥匙暂时还给你,等我回来时再给我。我下午两点半走,希望你能到车站来送送我,想你的燕子。”

读完小燕子的留言,张驰转身出了门,到南苑菜市场旁边的安居中介房屋租赁橱窗前,仔细看了看。到超市将水果和零食整整买了一大包,另外买了只可爱的玩具熊,又到银行取了2000块钱,顺着拉链,塞进玩具熊的棉花里。

下午,张驰早早就到了汽车站外面拐角的地方,直到两点二十五分,才匆匆赶到客车前。小燕子身穿全套黑色衣服,正站在车门前,东张西望。看见张驰来到,一下子就扑进张驰怀里。张驰在小燕子耳边低声说:“车站熟人多,车子马上要开了,你先上车,我把东西递给你。小熊里有点钱,回去买件漂亮衣服,姑娘家的,别穿一身黑。”

小燕子恋恋不舍地上了车,汽车一声喇叭响,张驰目送小燕子远去。五月的风,吹到张驰脸上,柔柔的,暖暖的,张驰仰天长长吐了气,念了句:绿荫不减来时路,空留燕语四五声。跨上摩托车,去往工地。

傍晚时分,张驰回到出租屋,正把东西打包,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床下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颗断牙,断牙上仿佛血迹犹存。张驰把断牙托在手中瞧了瞧,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放下小木盒,张驰慢慢在屋里转了几圈,然后坐到床上发了会呆,拿起手机编了一条短信:燕子,一定要按时吃药,我希望你健康,我希望你快乐。短信编好后,张驰犹豫了一下,还是发了出去。

张驰的短信刚发出去,就收到小燕子的短信:张大哥,我已安全到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一位黄先生,资助我去铜仁进行三年的康复治疗。手续已经办好,这两天就可以去了。

张驰正努力想着怎样回复才恰当,小燕子的第二条短信,又到了:张大哥,你不需要自责,也不需要躲避我。我对你只有感激,永远永远也不会破坏你家庭的。从今以后,我安心治病,你安心过日子,各自争取属于自己的明天吧。渴望飞翔的小燕子。

张驰把小燕子的短信连续看了三遍,长长舒了一口气,开始收拾锅碗,准备做晚饭。李师傅打来电话:“老大,赵总要我们给一套旧家具翻新。这活是黄先生朋友家的。”

“小燕子进康复中心治疗,是不是黄先生帮忙的?”

“是,没经你同意,我……”

“旧家具翻新的活在哪?”

“南京。”

“黄先生介绍的活,在天边我也去做!”

“是我们一起去做!”

“你在家等我,见面后,我俩再好好商量一下。”

挂了电话,张驰锁好门,骑上摩托车,打开车灯,沿着椒陵大道,向前驰去。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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