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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在南京古墓里的农民工

2019-09-10

读报参考 2019年13期
关键词:福清古墓墓园

朱路路第一次上新闻,是因为出现在南京一座有600多年历史的古墓里。墓的主人也姓朱,确切地说,她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八个女兒,名号福清公主。

过去的半年多时间,朱路路几乎每个晚上都睡在墓园的亭子下面。天亮之后,把铺盖卷起来抱进墓里,再去附近的地铁站广场上等活儿干。

像他这样生活的农民工,最多时有二三十个。原本阴暗潮湿的古墓,被这群人用作仓库和住房,成了一座临时庇护所。

金庸小说《神雕侠侣》中,“古墓派”因隐居在古墓中而得名。现实版的“古墓派”最近却没了清净。围绕他们,一场关于农民工生存现状的讨论正在进行。有人提及了农民工素质问题,有人认为应加强文物保护,还有网友发问:“死人与活人孰轻孰重?”

现实版“古墓派”

朱路路今年30岁,患有癫痫。因打架坐过牢的他,始终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他向别人解释,自己是被家人抛弃,不得已过上眼前的生活。“父母要是在乎我,早来找我了。看我没什么指望,就想把我甩掉。”

整个3月,朱路路打工收入1610元。其中,搬4天钢管,挣了800元;酒店传菜两天,每天9个小时,按照15元时薪算,总共270元;铺两天草坪,原本应得420元,老板考虑到没管饭又多给了20元;最后一次是3月24日,搬了两小时的医疗器材,收入整100元。剩下的时间,他基本上是在墓园、街头和地铁站广场之间来回晃荡。

往常每个月,朱路路还会有300元的额外收入,那是父母打给他买抗癫痫药用的。但直到整个3月过完,朱路路还是没有收到这笔钱。别人问起,他嗫嚅着抱怨:“那个哩……前两天我妈在电话里说,让我去死。”

过了片刻,他又对人张了口:“我跟家里人的关系就像开火车一样,不是一条线路,它跑不到一块去。”

2019年春节,朱路路是在南京过的。他买了酒,在古墓边摆了几道菜。陪他一起留守的,还有一位74岁、自称是在“修道”的江西人。

江西人名叫王奉安,平时也住在亭子下的长廊里。区别在于,他靠捡废品为生,偶尔还会有好心人送来衣物和吃食。脚上那双40码的361度运动鞋,就是一位游客向他问了码数,特意买下送来的。

儿子们打电话来,王奉安很少会接,“你管你的,我管我的”。王奉安甚至想在今年断绝这种往来,“我不跟你讲话,不要你的钱,看看会不会成功”。

陈广虎的家在安徽马鞍山,距离南京只有几十公里,近到“骑着电动车就可以回去”。每年收完水稻、老家没活干的时候,他就跑来南京打短工,一个月收入三四千元。

为了省钱,陈广虎的住宿问题也经常在墓园里解决。有时候,他会跑到不远处的鼓楼医院,和患者家属一样,在走廊上打地铺。肯德基也是一个好去处。唯一要注意的是,早晨必须在5点多钟醒来,否则就会被保安赶。

这些年在外露宿的经历,陈广虎从来没告诉过妻子和孩子。“这哪能让他们知道呢?”

没活干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到街上闲逛,最多一天走了8万多步,经常占领微信运动封面。每次穿过灯红酒绿的城市,陈广虎只是边走边看,不会通过吃饭以外的任何消费去尝试融入。“很明显,我和这里远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距离福清公主墓不到一公里远的安德门地铁站附近,隐蔽着一些廉价旅馆。它们没有安装标牌,只能从砖墙上隐约辨认出用白色颜料涂抹的“住宿”两个字。

在一家廉价旅馆,十几平方米的屋子里满满当当地塞进5个铁架床,两个房间一共20张床位。上铺收费12元,下铺要贵上3元。就算所有床位住满,一天营收也不过270元。

床铺上的被子花色不一,全部摊开在床上,看起来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洗过。屋顶还能发现雨天漏水的痕迹。

为了省钱,一些农民工连这样的旅馆也不愿去住。十几块钱拿来买饭吃、买酒喝,对他们来说是更好的选择。

打游击

3月28日下午,一群城管队员和几名社区干部出现在长廊里。看到旁边的高压电塔下挂着毛巾、内裤,栏杆上摆着一些衣物,领头的人下了命令,要求全部清掉。很快,它们被集中到垃圾桶旁边。

作为重点清理区域,福清公主墓相当于接受了一次大扫除。墓里所有的杂物都被清理出来,在墓室门口靠墙垒成一堆。墓室内部被仔细清扫了一遍。作为旅游景点的公主墓重新恢复了整洁。

一提起墓园里的农民工,负责这一区域的街道城管科科长陈德平就很头疼。他告诉记者,之前有人在亭子下生火做饭,城管部门在处理时,“有人拿出一把刀,威胁我们队员,挨骂就更常见了”。

类似的事情,邓府山社区党支部书记谭宁也曾听说过。“有农民工拿着刀,在附近一个社区门口堵了两天。”原因是,“你劝他走,他认为你动了他的窝”。

谭宁说,墓园公共空间被侵占的现象,之前就已经存在。墓园下方至今仍立着一块告示牌,牌子上称呼农民工为“民工兄弟”,劝告他们“自觉遵守文物保护法规,不要再将墓园作为住宿生活的场所”,落款时间是2016年5月。

如今回过头看,这3年间情况并未好转。几个部门的负责人不约而同地提到“打游击”的说法,“你来他走,你走了他又来了”。

冬天下大雪的时候,社区和民政部门曾为墓园里的农民工送过大衣和棉被,也联系过一些廉价宾馆,请农民工们免费住宿,但一些人始终持抗拒态度。“把他们送去救助站,也是一下车就跑了。”谭宁觉得,有些农民工并不在乎生活质量能否得到保障,他们喜欢的是在街头的自由。想干活的时候干活,不想干活就闲着。

谭宁告诉记者,雨花台区劳动局正在制订计划,以后每周四、周五公布一批专场招聘信息;街道则把招聘信息制作成册子,写清楚公交线路,看到农民工就发放。他们希望通过就业这个关键点来解决问题。

文保困局

空间资源的矛盾,因为文物的存在多了一重复杂性。就福清公主墓来说,保民生还是保文物,虽然不是一道单选题,但在现实面前,解决起来并不容易。

拿朱路路来说,他虽然知道墓是旧的,但认为“那是装饰品,主要是给游客看的”;一会儿又说墓是假的,“不敢把真墓放在这边,放在这儿会被盗的”。

朱路路的依据是,福清公主墓并非一开始就在这座墓园里。在他的理解中,从别处迁过来的古墓算不上多么好的文物。

实际上,墓确实是从别处迁移过来的。1998年,南京市文物部门对福清公主墓进行考古发掘。由于早年间屡遭盗扰,墓内出土的文物相当有限,但墓葬本身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它在当时被认定为我国发现并保留的唯一一座保存完整、结构复杂、规格宏大的明代公主墓。换句话说,整座墓就相当于一件大型文物。2000年,经专家和南京市文物局决定,福清公主墓易地重建,搬到了雨花台区的邓府山石刻艺术园。

雨花台区文保所所长台健胜告诉记者,在一年两次的巡查中,文保所没有发现墓园内的文物有明显的人为损伤,“只有风化、剥落等自然损耗”。文物保护与农民工问题产生碰撞,他认为是管理缺失的结果。

“疏永远好于堵,农民工本身属于弱势群体,不能采取强制手段。”对于有人建议在古墓边设立栏杆等做法,他也明确反对,因为古墓就是文物本体,不能在上面打孔。“只能通过管理去改变。”

新一轮的媒体报道,给文保所在内的有关部门带来不小的压力,台健胜说,他们已经筹划出新的解决办法。由公安、城管、街道组成工作小组,进行24小时的劝离。之后还将增设岗亭,对整个园区引入物业,“进行全面、长效的管理”。

(文中王奉安、陈广虎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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