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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神精神”视野下的魏晋风度

2019-09-04周洁

艺术评鉴 2019年14期
关键词:悲剧

周洁

摘要:魏晋时期不仅是中国艺术的转折点,同时魏晋时期的士人风度也为人津津乐道。将尼采笔下的“酒神精神”和“魏晋风度”进行联系,并剖析魏晋时期艺术繁荣现象和士人个人悲剧背后的原因。

关键词:魏晋风度   酒神精神   悲剧

中图分类号:J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19)14-0186-03

“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有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这是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对魏晋时代的定位,似乎冰与火皆凝结于此。一方面,频繁发生的自然灾害使社会生产力遭到严重破坏,夺取人民的生命。同时战乱频仍、政权更迭、世风浇漓、民不聊生,甚至出现“民人相食”的社会悲剧。另一方面,这段歷史时期是中国艺术的转折点,是从过去为了满足物质或精神的实用目的转向审美性的艺术。这种黑暗与光明同在的光景不由使人联想起春秋时期,诸侯争霸,社会动荡,礼崩乐坏。恰恰又是思想解放、百家争鸣的觉醒时期,与古希腊、古印度等的先哲们被并称为世界的“轴心时代”。再观魏晋,士阶层崇尚“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对传统礼教的不屑,行为举止表现怪诞放荡。这种唯我任性的态度又难免让人想起清朝末年没落的名门贵族整日沉溺吃、喝、玩、乐,不谙世事的模样。但与前者不同的是,魏晋时期的士阶层并未展现出积极的入世态度,而是反之向内完成了自我观照。与后者相比在行为举止中虽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内心并未真正散漫。

在尼采《悲剧的诞生》一书中,最著名的理论莫过于“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俄尼索斯精神”。他认为这是艺术产生之初的两种“艺术冲动”,阿波罗的梦幻和狄俄尼索斯的醉狂结合产生了希腊悲剧。“在悲剧中,酒神因素比之日神因素,显示为永恒的本源的艺术力量”。[1]观之魏晋时期绽放的“纯艺术”之花,孕育的土壤和似乎和尼采口中酒神精神本质是一样的。“肯定生命,哪怕是在它最异样最困难的问题上;生命意志在其最高类型的牺牲中,为自身的不可穷竭而欢欣鼓舞——我称这为酒神精神”[2]。尼采在酒神精神的醉狂中观照到对生命的狂热和人性的自由,这恰恰和魏晋文士向内向上的独立艺术精神不谋而合。

一、音乐性内核的艺术意味

尼采认为,音乐在酒神精神中占据最高的地位,它孕育出抒情诗和悲剧这两种艺术。他对音乐精神的高度肯定一如他在书中赞同叔本华的观点“音乐不是现象的摹本,不是意志恰当的客观,而是意志本身的直接摹本……因此,我们可以称世界为具体表现的音乐,正如我们称它为具体表现的意志”[3]。我国《乐论》中也有这样的论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这种尼采口中的个体化背后的万能意志,虽具破坏性却又表现出超越一切现象永恒生命的力量。他认为这就是悲剧精神最深处的根源。

魏晋文士在这种音乐性意志的张扬下以艺术化作媒介对抗存在的荒谬,为悲剧性的生命寻找意义。玄学兴盛,清谈之风成为当时社会流行,对人格魅力及才能的推崇达至顶峰,由此盛行的人物品藻也奠定了中国传统美学的底色。“谢公清于无奕,润于林道”[4]“眼灿灿如岩下电”“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飘如游云,矫若惊龙”[5]“谢安南清令不如其弟,学义不及孔岩,居然自胜”[6]。在中国历史上,从未有哪个朝代像魏晋这样推崇个性之美,甚至忽略道德层面关注人的外貌和气质。尼采说“我明确主张,构成人类基本形而上活动的,不是伦理学而是艺术”[7]。于是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纯艺术的理论著作才可能诞生。品文和品人的道理如出一辄。“昔九品论人,七略裁士,校已宾实,诚多未值。至若诗之为技,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均博弈”[8]。此时,出现的“气”“韵”“意”概念也成为文艺评论的标准了。曹丕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9]。谢赫的“绘画六法”,第一条就是“气韵生动”。徐复观在《中国艺术精神》中详述“韵是当时在人伦鉴识上所用的重要概念。他指的是一个人的情调、个性,有清远、通达、放旷之美,而这种美是流注于人的形相之间,从形相中可以看出来的。把这种神形相容的韵,在绘画上表现出来,这即是气韵的韵”[10]。“在魏晋人格独立的狂潮之中,阮、嵇首先祭起了‘师心‘使气的大旗,揭发了艺术独立的序幕”[11]。魏晋以前,乐服从于礼,强调以礼乐之教陶冶人的道德性情,也受锢于上层意志。魏晋时期,政权更迭、社会动荡,已无暇顾及文化。以礼乐为代表的儒学也衰落到遭人鄙弃的地步。社会上推崇任情率真、简傲自放的真性情流露,是“大行不顾细礼,至人不拘检括”。“一时间,不但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们把自己压抑在琴、棋、书、画与诗、酒、药中的才情尽情地发泄了出来,就连一般的士人,也效其皮毛,蔚然成风”[12]。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从人格独立走向艺术独立,“为艺术而艺术”。嵇康的《声无哀乐论》强调音乐本体,不能承载道德。作出名曲《广陵散》。书法艺术更是推向“北碑南帖”的高峰,成为晋文化的代表。王羲之的书法艺术被赞“千变万化,得其神功。自非造化发灵,岂能登峰造极”[13]。山水诗、山水画的兴起更体现了魏晋文士散怀山水、托意自然的旷达。

二、艺术情殇下的悲剧精神

尼采说“我明确主张,构成人类基本形而上活动的,不是伦理学而是艺术……最高艺术家之神,与道德无关,不顾一切地从事创造和破坏,无所关心地在他所做的或不做的事情中表现自己,借自己的行为摆脱由于富足和内在矛盾倾向所带来的困扰”[14]。尼采笔下的艺术是在醉境中狂放、没有束缚且自由的,与魏晋时期文人表现艺术、展现自我的方式异曲同工之处,皆是“酒神精神”的延伸。

魏晋时期战乱连年、司马氏与曹魏之争、八王之乱、五胡乱华,政权更替,生命犹如草芥,更有今天朝上皇明天阶下囚的命运。整个社会动荡不安、民不聊生,一方面如前面提到令思想艺术解放,另一方面更是人心惶惶,充满死亡的气息。“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更是一个时代悲剧特征的如实描述。“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道出了魏晋名士的悲惨命运。死亡气息的逼近,促进了魏晋文士生命意识的觉醒。儒家那一套礼仪名教的规范被弃之一旁,旧有秩序受到挑战和泯灭。人生短暂,及时行乐成为魏晋人士思考的问题。自我麻醉的狂欢掀起了魏晋风度的高潮。由何晏开创的服药行散在士阶层形成风气。五石散由钟乳石、紫石英、白石英、硫磺、赤石脂五种石药组成,服后需饮温酒、吃寒食,宽衣散带散步。何晏说“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15]。但同时这种药也带有严重的毒性,弄不好就会脊背烂肉,甚至送命。晋哀帝司马丕便死于此因。饮酒放诞、裸袒成性更是社会常见。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写《酒德颂》的刘伶,他常乘鹿车携酒而喝,肆言“死便埋我!”《世说新语》中载“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他们完全超脱于功利性,生活也变得艺术化。当意趣恬适、心境旷达之际,常旁若无人的样子或吟或啸。“谢太傅(安)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绰)诸人泛海戏。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使还。太傅神情方王,吟啸不言”[16]。如郭璞《游仙诗》所作“啸傲遗世罗,纵情任独往”。“啸”只是姿态,简傲狂放才是灵魂。

魏晋文士立于荒凉苍穹之间,以原始的生命本真挥洒性情,狂欢之下是一颗装睡的心。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说“魏晋时代,崇尚礼教的看来似乎很不错,而实在是毁坏礼教,不信礼教的。表面上毁坏礼教者,实则倒是承认礼教,太相信礼教。因为魏晋时代所谓崇尚礼教,是用以自利,那崇奉也不过偶然崇奉。如曹操杀孔融,司马懿杀嵇康,都是因为他们和不孝有关,但实在曹操司马懿何尝是著名的孝子,不过将这个名义,加罪于反对自己的人罢了”。此在《世说新语》中也有体现。“王戎、和峤同时遭大丧,俱以孝称。王鸡骨之床,和哭泣备礼”。阮籍在母丧服丧期间,吃肉喝酒,向母亲永诀时,直言一声“完了”,就吐血了。在“越名教而任自然”“礼岂为我辈设”的豪情叛逆,违背纲常下,是生命自然性情的流露和坦荡。

魏晋这种酒神精神,探寻生命本真意义,自我真实内心的追逐却放荡于乱世不得志之中。颓废消极的狂欢式纵荡成为魏晋文士逃离时代的港湾。与尼采的酒神精神相比,少了面对惨淡人生的对抗之力。故魏晋虽开出绚烂的艺术之花,卻在梦幻美之余有一种难以挥洒的凄迷。这种纯诗意化与纯艺术化的氛围里,造成了魏晋文士的个人人生悲剧。但试想,若他们没有选择音乐性的自我意志和随性所欲,而是顺势而为,顺舟流下,置身于道德礼义已然变成为欺骗而生,生命涂炭、悲凉残喘的乱世又一定会逃脱命运悲剧吗?他们看透本质却不愿行动,寄思艺术这种厌烦感转变成活下去的想象力。如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引用叔本华的话“正像在巨浪澎湃的海上,一个人坐在一条受着浪头袭击的小船上而信赖这不坚固的小船一样,个人借着个体化原理的支持,并依赖它而静静地置身于这个世界的剧烈痛苦之中”。

注释:

[1][2][3][7][14][德]弗里德里希·尼采:《悲剧的诞生》,刘琦译,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18年。

[4][6][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品藻篇》,出自《世说新语》中卷,南京:江苏广陵书社有限公司,2013年。

[5][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篇》,出自《世说新语》下卷,南京:江苏广陵书社有限公司,2013年。

[8]钟嵘:《诗品·序》,出自《诗品》,北京:文学古籍刊行社,1954年。

[9][魏]曹丕:《典论·论文》,出自《中国历代文论选》(上),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124页。

[10]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7年,178页。

[11][12][13]李希凡:《中华艺术导论》,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162页,159页。

[15][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篇》,出自《世说新语》上卷,南京:江苏广陵书社有限公司,2013年。

[16][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雅量篇》,出自《世说新语》中卷,南京:江苏广陵书社有限公司,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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