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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疑云一抹伤:姐姐的青春长夜慈悲作注

2019-08-30刘莉

知音(月末版) 2019年8期
关键词:虎子外婆姐姐

刘莉

因为妈妈仅怀孕7个月就生下了姐姐,姐姐的身世便被整个家族怀疑。从此,家无宁日……

幼时逢家变:长姐如母护周全

我叫徐远,1990年出生于山东省菏泽市农村。20多年前,我爸用一条榆木凳子腿砸死了我妈。

我只記得那天妈妈躺在门板上,外婆和二姨小姨哭得死去活来,看热闹的人把我家堵得水泄不通。几个穿制服的人走来走去。

下午的时候,有人传来消息,说是警察在山上的柿子林里抓到了我爸爸。一时不见,爸爸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戴着手铐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死气沉沉地向警察比划着,指认现场。

我想跑过去找爸爸,姐姐依然死死地拽着我,她的眼睛盯着爸爸的身影,犹如利剑。爸爸没有看我俩一眼,最后上了警车呼啸而去。短短一天,6岁的我和12岁的姐姐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关于父母的矛盾,我也是长大之后听姐姐说的。爸爸脾气暴躁,经常打我姐,我妈平时忍气吞声,可是她受不了我姐被打,每次都护着我姐和我爸撕扯。

关于他们最后一次打架,据说是因为我妈从田里回来的路上上坡时,帮村里一个拉粮食的人推了把车子,好巧不巧就被我爸看到了。

他喝了酒,歇斯底里地骂我妈贱,要向男人倒贴,这顶绿帽子他不戴……我始终无法想起前晚他们的争吵有多严重,我能有的记忆,就是妈妈已离开人世。爸爸最终被判了死缓。

我和姐姐去了奶奶家生活。奶奶起初整日以泪洗面,后来她把怒气撒在我们身上。

每天下午放学,奶奶和我们的对话是从叫骂声中开始的:“你个小祸害,连个火都烧不好,怎么不烧死你吆!”每次交学费也是我和姐姐最难的时候,奶奶叉着腰说:“要钱,我去哪里给你们要钱,我儿子都让你们那个狐狸精娘害到监狱里去了。”

相对于我姐来说,奶奶骂归骂,家里有点好吃的还会分我一点。我姐就惨了,除了干活就是干活,吃饭都不能多吃,正值长身体的姐姐总是饿得发晕。

上完初中,我姐就辍学了,去了附近的棉纺厂当了一名女工。每天工作12个小时,白班夜班两班倒,每个月的工资必须交给奶奶一半。

姐姐上班不足两个月,奶奶就下了逐客令,要我们回自家老屋住。姐姐找来两个舅舅给我们修补了房顶,买了生石灰撒在返潮的地面杀虫去湿后,我和姐姐拎着自己的破被褥回到了久未居住的家里。

我姐反倒很高兴,说:“小远,以后咱俩就舒坦了,没人管也没人骂。姐姐上班的时候你可得听话,西边那条河你别去。”我连连点头。那一年,我还有两个月满10岁,我姐16岁。

我姐的工作很累,时间又长。她能给我做完一日三餐后就挤不出更多的精力来管我。但我一直记得我姐的话,不去河里玩。

可有时候,记得是一回事,听从又是另一回事。

小学四年级暑假的一个午后,太阳火辣辣地挂在正空,我像往常一样和伙伴们去了河边。小伙伴们全都下了水,我则在岸边看衣服、找果子吃。突然,我看到平时花样百出的虎子在水里只露出个脑袋一动不动。

当时我并不知道虎子的行为是反常的,我以为他游累了在休息。可是当我再次看向他的时候,他已消失在水面。水性最好的虎子,竟然溺水而亡。

虎子妈哭天抢地,还把矛头对准了我,说我命太硬,克死了自己父母,又克死了虎子。她几次三番地找上门,让我给虎子偿命。我姐连班都不上了,等虎子妈又来骂街时和她扭打在一起,可是我姐怎么是虎子妈的对手,被打得鼻青脸肿,头发都被扯掉了。

后来是派出所的人来把她们带走了,当我看着我姐被带上车的时候,那情景让我想到当年爸爸也是这样被带走的,然后就再也不见了。

想到姐姐也即将被带走,深深的恐惧让我像疯子一样拉着我姐的衣服坚决不撒手。我姐看看我,对警察说:“我得带着我弟弟。”

镇上的派出所对我家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同意我跟着去,在知晓了全部过程后,批评了虎子妈的无理取闹,说虎子的死是意外,不能栽在我身上。

处理完事情,虎子爹接走了虎子妈。姐姐告诫我说:“小远,如果你当初听我的话就没有现在这些事。”我姐的话让我愧疚不已,我暗暗在心里发誓,以后我姐说的话我一定听从。

第二天一早,外婆和小姨来了,她们看着我姐青肿的脸,悲从中来。外婆边哭边说要把我和我姐接到她家住,没了娘的孩子过得猪狗不如,谁都能欺负。然后,她的冤家——我奶奶就上门了。两个白头老太太就要吵起来,我奶奶直接撂下一句:“野种带走,我们徐家的根你们谁也别想带走!”

奶奶的这句话激起了新的战争,我当时听了不明所以,但是最后我们还是被赶来的舅舅带走了。

青春长夜:姐姐慈悲作注

在外婆家,我和我姐的日子好了很多。当时大舅家的表姐已经上大学了,她和我姐聊得来,几次三番地劝我姐,别一头栽在小工厂里赚眼前这点钱。

后来,我姐又上了一年多的班,攒了钱去市里报了个会计培训。我升初中的时候,我姐开始在镇上一家家具厂当会计。

我们在外婆家住了5年,直到大舅舅要改建外婆的房子给表哥结婚用,我们才离开了那里。正好那年我去了县城上高中,我姐辞了家具厂的工作,去了学校附近的食品厂当会计。她住公司宿舍,我住学校。每逢周末,我姐会买各种美味给我加营养。

那段时间,我经常见到一个男孩来找我姐,我问我姐那是她男朋友吗,我姐脸一红:“瞎操心,读你的书!什么男朋友,我们就是普通的同事。”

没想到,国庆节之后的周末,我在我姐宿舍里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牛肉炖土豆时,突然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我姐问:“你找谁?”

“我就找你!”妇女说着,迎上来扬起手就打了我姐一个耳光。我奔过来护住我姐,一脚踹到妇女身上问道:“你凭什么打人?”不曾想,那个妇女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起来,“救命啊,要打死人了,杀人犯的孩子又要杀人啦……救命啊……”很快,她的嚎叫让整个宿舍楼的人都来看热闹。

原来,那个男孩早已定亲,此次来闹的正是女方的妈妈。她说男方去她家退亲,她女儿正寻死觅活的,如果她女儿有个好歹,她就要我们偿命。

最后,还是我姐公司的领导来调停。我姐同宿舍的人都证明是男孩剃头挑子一头热,我姐每次都撵他走,可每次他都走了又来。

那个妇女开始蛮不讲理,说被我踢得肚子疼,要报警抓我。我姐只得带她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确认无事后,又给她500元的补品钱,她才作罢。

但是,我姐的名声被败坏了。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城里,人们似乎格外喜欢添油加醋地聊这些花边新闻,不知情的人说我姐勾搭有妇之夫。

我让我姐换工作,她却说怕啥,这样正好,再也不会有人来烦她。为了我姐,我夜以继日地学习,最终考入了山东大学。我姐拿着通知书,高兴得像个孩子。看着我姐的样子,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才25岁的她居然有了眼尾纹,她这些年含辛茹苦地拉扯着我长大,被人打过,被人骂过。她才大我6岁,却承担着一个妈妈的责任。

在我大二那年,我姐自考拿到了大专文凭,说是为了考中级会计证。有了那个证书,工资会高一些。我很想问一问她有没有考虑一下个人问题,每一次她都把话题扯开,要不就说等我毕业结婚再说。

我在课下做兼职,假期也打工挣钱,以为终于不再是我姐的负担了。没想到,我姐却悄悄地在县城按揭了一套90平方米的商品房,还说就算以后我不回老家,有个房子也踏实些,到时还能做我的婚房。

2013年夏天,爸爸因为有立功表现,死缓改为有期徒刑后又提前释放。年近六十岁的爸爸头发白了,我接过他手里的包,一时竟无话可说。我恨他杀了妈妈,恨他让我们姐弟俩过了这么多年风雨飘摇的生活,可是眼下,我又无法因为这份恨而抛弃他。

农村老家的房子简单收拾后,爸爸的新生活就此开始。自始至终,姐姐都没有过问爸爸的任何事,

爸爸也从未问过我姐,他在家里待了两个月,正好村里招环卫工,他就成了一名环卫工。

2014年的春节前夕,我鼓足勇气问我姐:“要不要回家过年?”我姐愣了一瞬随即说:“我当然在家里过,我哪年没在家里过?”当然,她说的家是她在县城的房。我没有胆量劝我姐什么,她没有阻止我偶尔回去看望爸爸已经是法外开恩。

腊月二十七,我接到堂哥打来的电话,说我爸爸出事了,已经送到县医院,情况很严重。

与身世无关:姐姐迎来生命的高光

我和我姐赶过去的时候,爸爸已经在抢救。医院里有很多人,打听下来才知道原来是村里有人私自做鞭炮发生了爆炸。据说当时还有几个左邻右舍在那户人家院子里打扑克,所以爆炸发生,伤情惨重。估计爸爸当时要么在场看牌,要么在打牌。

医生通知血库告急,请伤者亲属自发献血。我爸是A型血,可我是AB型,我求助地看向我姐,我姐说她的更不可能。护士给我姐查了下血型,万幸是A型。姐姐拿出自己的积蓄付给医院,同时也还了堂哥垫付的医药费,但拒绝在视频室看一眼爸爸。

大年初三,监护室的护士送出来一张纸条,说是爸爸短暂清醒时的口述:“闺女,对不起,俺去给你妈赔罪了。”那天晚上,爸爸最终因浑身脏器受损严重,呼吸衰竭而亡。

在处理爸爸身后事的时候,姐姐冷静无比。只是送走爸爸后,姐姐回到家失声痛哭。那天晚上,我们姐弟俩就着几个小菜喝了半瓶白酒,我也从姐姐口中知晓了一个只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三十多年前,我妈是十里八村都认识的小学代课老师。她在学校和一个外地年轻老师恋爱了,我外公外婆不同意她嫁外地。后来,那个年轻老师在晚上被人打成了重伤,住院第二天就被他的家人接走了。通信困难的年代,年轻老师从此杳无音信。

村里的风言风语却让外婆一家困扰不已,正好我奶奶央人给自己的小儿子找媳妇,媒婆上了我外婆家的门。外婆家当即答应下这门亲事,即使他们知道我爸爸正是因为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耽搁到了30岁还没娶上媳妇也顾不上了。

父母结婚后,一开始的日子还算风平浪静,矛盾起于我姐的出生。我姐在7个月时早产,是我妈早上推磨时不小心扭到了,可是我爸坚称我姐并非早产,而是我妈嫁给他的时候已经珠胎暗結。

我妈百口莫辩。奶奶家为了面子没声张,可家里人人都看不起我妈,奶奶指桑骂槐,伯母们冷嘲热讽,爸爸更是嚣张地非打即骂。

家里的老房子办理房产证时,大伯执意要把未成年的我填在户主一栏,却不允许填姐姐的名字。

“小远,你都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吧,妈妈很美,就算她一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也比其他的女人美。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妈怎么会死得那么早又那么惨。妈妈是因为护着我,才被爸爸打成那样的……妈妈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疼我的人了,我得替妈妈把你照顾好……”我姐醉了,一边流泪一边念叨着。

我姐给爸爸输过血,奶奶伯伯们知道后,对我姐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在他们看来,我姐的血型遗传了爸爸,那我姐就是爸爸的亲生骨肉,他们明显想要弥补过去多年来的伤害。

奶奶有时打电话还会刻意问问姐姐的个人问题,让她别再挑了,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姐姐并没有因为奶奶态度的改变而更亲近他们,但是逢年过节,她会买很多礼品让我去串门,和堂哥们多走动。

2015年,我考上了本地的基层公务员。一年后,在姐姐的催促下,我和女友领证结婚。婚后我自己还房贷,并且和媳妇一起弄了个账户,用作姐姐的婚嫁基金。我对我姐的感情,或许就是别人对妈妈的感情,我希望她好,希望她能有自己的幸福生活。

2016年年底,我姐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现在的姐夫,两个大龄男女一拍即合。他们相处了两年,决定结婚。我主动请缨,全盘操持了姐姐的婚礼。

今年五一劳动节,我姐的婚礼举行完毕后,媳妇调侃我,说我在把姐姐的手交付给姐夫时,像极了一个送女儿出嫁的老父亲。我笑出了眼泪。现在,姐夫来到了姐姐的身边,并将携手与我姐一起相依着继续走下去。对此,我心怀感恩,也深信姐姐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编辑/白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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