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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玉良:长得不漂亮,那就活丰盛

2019-08-23牛皮明明

百家讲坛 2019年7期
关键词:青楼潘玉良刘海粟

牛皮明明

1908年的一天,芜湖城的早晨白露泠泠。一名男子带着一个13岁的小女孩穿街过巷,来到芜湖最著名的青楼——兰心院,要把这个小女孩卖掉。老鸨打量着这个女孩,甩了一句:“人你还是带回去吧,这丫头吃不了这碗饭,小眼睛、厚嘴唇,怎么也长不成美人。”男子说:“那就留下她做烧火丫头吧!”老鸨不屑地说:“两担大米价!”

就这两担火米,小女孩被卖了,卖她的人是她的亲舅舅。她一岁时,爸爸去世,两岁时,姐姐去世,八岁时,妈妈也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亲舅舅,还把她卖了。从此,她身上便有了一个标签:青楼女。

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张玉良。

人生在于选择,有人选择在盛世糜烂,有人选择在废墟盛开花朵。进入青楼后,张玉良的人生从逃跑开始。

张玉良回忆,自己曾经逃跑过50次,而每‘次被抓回来都是一顿毒打,身上常年都是青的。老鸨甚至使出了最阴险的一招,叫打猫不打人,即把猫放在她的裤子里,再束紧腿脚,用鸡毛掸子打猫,挨了打的小猫为了逃窜四处乱抓,抓得张玉良伤痕累累。后来实在跑不掉,她就选择跳河、上吊,而每一次,她都被救下来,然后又是一顿毒打。

《肖申克的救赎》中说:生命在于简单的选择,要么选择生存,要么选择死亡。她的刚烈让老辣的老鸨都震惊了,说:“我从没见过如此难以调教的女人!”束手无策的老鸨只好让张玉良学琵琶、余派京戏、扬州清曲、江南小调。

人应该有一种力量,即使身在废墟之中,也要让自己体面、干净,揪着头发把自己从泥土里拔出来。几年过去,张玉良成了芜湖城最会唱戏的人。在那个年代,说自尊或许可笑,但它至少支撑着她不跌倒。

你是什么样的人,便会吸引什么样的人。你是什么样的人,便会有什么样的爱情。

一日,新上任的海关监督潘赞化和商界朋友共赴兰心院盛宴。宴会中,张玉良唱了一曲《林冲踏雪》:“帽子上红缨沾白雪,身披黑毛兜北风……这茫茫大地何处去,天寒岁暮路徒穷。”就这简单几句,荒腔走板,慷慨苍凉,让潘赞化心头一颤、心生怜悯:“如此人才,怎能屈身青楼?”

先是一见倾心,继而日久生情,潘赞化爱上了张玉良。潘赞化是留洋学生,身份显赫、仪表堂堂。张玉良是青楼女、不识字,厚嘴唇、小眼睛。无论怎么看,二人也不搭。

剧作家廖一梅说: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潘赞化钦佩张玉良的才华和风骨,于是一怒为红颜:“我为你赎身!”他东拼西凑,卖了祖传的宋代古董,凑得10000大洋,把张玉良带出青楼。

1916年的深秋,在上海,潘赞化给张玉良买了一条白色的法式长裙,给自己买了一件黑色西装,到照相馆拍了结婚照,在家中举行了婚礼。那天,张玉良和潘赞化说:“我要开始新的生活,我要把自己的姓改成先生的姓。”从此,张玉良已死,潘玉良新生。

只有让自己不断成长的女人,才不会被这个世界辜负。

一天,潘玉良看见一个叫洪野的画家在院子里画画,他寥寥数笔,美人蕉就跃然纸上。从那一刻开始,她疯狂地爱上了画面,每天站在洪野身边呆呆地看,偷偷地学,如痴如醉。她先学素描、后学油画,把生活费全部用来买绘画用品,恨不得把吃饭时间都用在画画上。

一年后,出身青楼、不识字的潘玉良破天荒地考上了刘海粟办的上海美专。她把长发剪成短发,成了当时最时髦的女学生。

那时候,国内刚刚引进画裸体画,没有人当模特,潘玉良就脱光衣服,对着镜子画自己。她还钻进公共浴室,躲在黑暗里,偷偷画别人的身体。

有一次,她在浴室画画被发现了,大家抓住她的头发:“看啊,她把我们不穿衣服的样子全画下来了,揍她!”她挨了打,却并不难过,因为她的画传了神,她觉得很值。

对于潘玉良,跟梦想有关的一切都是她的禁忌,在生活里,你可以随意伤害我,我无所谓,但是你不能碰我的梦想。为了梦想,她先考到了法国里昂中法大学。她依然不满足,又考到了巴黎国立美术学院,最后,她甚至考到了罗马国立美术学院。

“我在卧室画素描,常常一画就到天亮,地板上、墙上全贴满了我的画,屋子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有一次,四个月没有收到家信和補贴,我饿着肚子画罗马的斗兽场、画威尼斯官,我觉得很快乐,我从来没有那么快乐地找到自己。”

潘玉良在绘画中找到了自己,终于没有被世界辜负。

不畏过去,不念将来,每个人生活的本质都一样,不一样的是你在感受什么。你感受到向往,你便会为之奔跑,你感受到热爱,你便会为之疯狂,你感受到美,你便会学会爱这个千疮百孔的人间。

在欧洲求学八年后,潘玉良回国。国内沸腾了,上海美专请她当老师,另外还有美术学院请她当教授,为她办画展。展览当天,民国政府主席亲自到场参观,行政院长也来捧场,并定画数幅,满载而去。有的人上午看了,下午还去看,左手拿烟斗,头部微斜,看得得意时,跑近前去,又往后倒退,差点撞到其他观众。

徐悲鸿为一睹而快,甚至夜闯展厅,没人开门,他就从边门的书架钻过去。徐悲鸿评价她说:当时的中国画坛,能够称得上画家的不过三人,其中一个就是潘玉良。

可在中国,裸体画依然是禁区。

刘海粟和新任上海督办孙传芳公开对战。孙传芳电令刘海粟:希望你有自知之明,立即撤回模特制。刘海粟当仁不让,立即回击:模特制为绘画实习之必须,与衣冠礼教,并无抵触。潘玉良也当仁不让,举办了《春之歌》个人裸体画展,却遭来一片谩骂。

还有一次,在学校的休息室里,潘玉良听见有人骂:“老师都死光了?让一个青楼女子来上课。”她愤怒极了,推门进去,朝着那个人脸上就是两个耳光:“我打的你,我敢负责,你为什么要恶语伤人。我不会欺负人,但绝不会让人欺辱。”

潘玉良“啪啪”两巴掌打给那个时代的愚昧,打给那个时代的歧视。男人真正值钱的是学问和风度,只有最下流的男人才会侮辱女人。

不加入外国国籍,永不卖画,永不恋爱。

1937年,潘玉良去参加在法国举行的万国艺术博览会。在黄浦江头分别时,看着两鬓斑白的潘赞化,潘玉良流着泪:“你为什么永远都宽容我,为什么你不自私一点……”潘赞化回答:“如果让你做个安分的妻子,当初我就不应该送你去国外,既然让你学了画画,就应该让你自由。”潘赞化把怀表放在潘玉良手里,只留下一句:要是想我了,就听听怀表,那就像我的心跳!

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40年。40年中,他们一直保持通信。

国内局势动荡,潘赞化在信中说:“暂时就不要回国了。”天冷了,他给她写信:“天凉了,玉妹加衣。”“你一个人在外,不要太受苦,也不要挂念家里,我还是像以前一样生活。”

对这番深情,潘玉良很感恩。在法国,潘玉良有三不原则:一是不加入外国国籍,二是永不卖画,三是永不恋爱。

不加入外国国籍,因为她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还会回来。不卖画,因为她内心高洁。永不恋爱,因为她心里深深藏着她的爱人潘赞化。

1959年,巴黎大学的教堂极为庄严。巴黎市長宣布:尊敬的潘玉良夫人,恭喜您荣获巴黎大学多尔烈奖。这是该奖项首次授予女性艺术家,且来自东方。

那天,潘玉良穿着旗袍,两鬓如霜。回到家中,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赞化,我想你了,请在梦中同饮了这杯酒吧!”这一年,她的作品在比利时、英国、德国、希腊、日本巡回展览,大获成功,甚至法国一度不允许她的作品出境,她成了中国第一个进入罗浮宫的画家。

可是同年,潘赞化在国内悄然离世,过了好久,潘玉良才收到家信。她火病一场,身体便人不如前,没有潘赞化,回国便没有任何意义。

1977年,82岁的潘玉良用最后一点力气交代身边的老友:我的所有东西请你带回祖国,转交给赞化的儿孙们……还有那幅自画像也带回去,就算我回到了家……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病房里人们的啜泣声越来越大,最终放声痛哭。

1984年秋天,潘玉良的七大箱遗物和2000多幅画作,还有那枚寄托感情的怀表终于漂洋过海,回到了家。

潘玉良在自己的笔下,总是穿着旗袍,色彩浓艳,像凄凉的胭脂。她冷静细狭的眼神时刻透露出对命运的反击和淡然,一生都在为自己的尊严抗争:命运一开始只让她做一个最下等的女人,而她用尽一生将面前的一道道高墙推倒,重塑自己,如同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陈丹青说:潘玉良有一种古人像,让人心生敬畏。换句话说,她的人生是一种极致一自由和尊严的极致。

【沧海一粟】咸丰年间,左宗棠因恃才傲物被弹劾,军机大臣潘祖荫虽与左宗棠素不相识,但素闻其能,遂上疏为其辩白,左宗棠方免一死。为报答救命之恩,左宗棠每年都给潘祖荫送银票,外加一份厚礼。

【沧海一粟】乾隆年间,有官员送给乾隆一块上好的徽墨,墨上有“万寿无疆”四个金字,乾隆很喜欢。没想到,这块墨磨到后来变成了“万寿无”,进贡墨的官员因此受到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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