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吟丰 彭鹏

“张老师”称，认识广西一个寺庙的大师，只要帮张玉静的儿子做场法事，并超度两个没生下来的孩子的阴魂，就能改变她儿子的命格

所“谓的五行缺什么，都是百度查的，所谓的‘开光证书0.25元一本，‘鉴定证书1元钱一本，团伙成员之间互相配合，把这些‘证书卖到了天价。”1月17日，在以林铁锋为首的利用互联网、电话等新式手段宣扬迷信活动、诈骗钱财的“12·24”特大案件庭审中，湖南省长沙市雨花区检察院指派了三名员额检察官组成公诉团队出庭支持公诉。当有被告人辩解称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违法性时，检察官一语道破。

在法庭上，这群以公司为平台、成员紧密协作诈骗他人钱财的团伙成员百般辩解，但当他们的诈骗手法在庭审中被一一揭露时，尤其公诉人说到该团伙成员利用父母对孩子的关爱，在一起案子中就以改命格、做法事等迷信手法诈骗受害人张玉静21万元之巨时，几十名被告人的辩解顿显苍白无力。

“10万元可改变你儿子的命格”

2017年6月，爱子心切的张玉静在一个叫“祥灵阁”的微信公众号上给儿子买了一个本命佛。过了一个月，一个自称“张老师”的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向她讲解关于本命佛的佩戴方法，并说她儿子的命格很硬。因为张玉静的儿子正处叛逆期，且对方讲风水命理讲得很专业的样子，她就渐渐相信了这个“张老师”。

在后面的联系中，“张老师”的人通过电话问了张玉静的家庭情况，并问了其子的生辰八字，还了解到她曾怀胎2次都没有生下来。“张老师”称，认识广西一个寺庙的大师，只要帮张玉静的儿子做场法事，并超度两个没生下来的孩子的阴魂，就能改变她儿子的命格。考虑到近段时间母子关系的确紧张，而且也心疼那两个在肚子里就夭折的孩子，张玉静就同意了对方的提议，向对方转账10万余元。

过了一段时间，“张老师”又说，广西那个寺庙的灵力不够，要去九华山寺庙做法事，才能收到效果。為了孩子，张玉静也同意了。包括去九华山的机票钱和做法事的钱，张玉静给了“张老师”15888元。中途，张老师还向她推荐了很多法器，说这些法器开过光，不仅能缓和她们母子之间的关系，还能辟邪。深信不疑的张玉静花了2万元左右，将“张老师”推荐的法器全买下。就这样，在“张老师”的循循诱导下，张玉静在改命格、超度亡灵、购买法器上共花费了21万元左右。

同样的套路，上当的，不仅有像张玉静这样的母亲，还有像张龙海这样的父亲。

2017年7月，张龙海在手机上阅读新闻时，看到某个新闻后有领取“本命佛”的广告框，点进链接以后，他填写了名字、手机号码、收货地址等相关信息进行申请。过了两天，一名客服打电话让他邮寄588元的功德款。打款后四天，他收到了本命佛，客服又打电话说，过几天会有专门的“居士”电话告知怎么佩戴。几天后，一个叫“净汇居士”的人联系张龙海，告知他佩戴方法后，还帮他算了命，并告诉他算命的情况很不好，只有请龙龟才能改善。惴惴不安的张龙海花了2988元请了龙龟后，对方又说，他没有祖宗保佑，因为妻子打过胎他被婴灵缠身，需要放生，还要皈依佛门。刚好最近有点不顺利的张龙海，赶紧依对方要求转账7777元。

过了一段时间，“净汇居士”告诉他，放生不太顺利，祈福也不太顺利，要重新放生，还需要7878元，此外，皈依佛门配置佛牌和七星珠另需888元。还没有变“顺利”的张龙海，又按对方“指示”转账。

2017年9月，“净汇居士”告诉张龙海，放生成功了，他的香火也很旺，福报也很多，可以把他的福报转给儿子，并向他询问了其子的出生年月及名字，但算出其子命短，要做长生、立菩萨，还要皈依佛门，做长生要9999元，皈依佛门要1888元。被吓得够呛的张龙海，速速给对方转钱。同年10月底，“净汇居士”说给张龙海儿子做的法器挂件有人破坏，让他把寺庙的菩萨请回来，需要花费16666元。为了儿子，张龙海又给对方转了钱。

除了利用父母对儿女的疼爱诈骗钱财外，普通群众也会成为“狩猎对象”。

2017年12月份的一天，平时就爱研究风水知识的田某，在微信推送上看到了免费领取本命佛的网络链接。于是按照网络提示，填写了自己的名字、手机号码、收货地址等个人信息。没过多久，对方打电话过来与田某确认领取本命佛事宜和个人有关信息，并交代田某佩戴本命佛的注意事项。田某收到本命佛后，添加了对方的微信“明慧居士”。随后就有自称“明慧居士”学生的人要他说出自己的生辰八字，还告诉他“明慧居士”正在寺庙里给他烧香，但情况很不好，烧的两长一短，很不吉利。“明慧居士”学生声称，若要改变运势必须购买一个龙头龟放在家里镇宅。

田某一听害怕了，马上购买了一个价值288元的龙头龟，对方又说购买的龙头龟需要开光，田某又给对方转了2000元开光钱。过了一周，龙头龟到货后，对方又联系他说，通过微信图看到龙头龟的摆放位置，觉得家里的方向不好，得找个大师看看，需要功德钱。田某立马又给对方汇了5777元。

之后几天，对方又说田某家的孩子将会遭遇灾难，必须要花钱消灾等。田某对风水大师“明慧居士”的身份深信不疑，而“风水大师”对他家命运的预言引起了他深深的恐慌。在对方的迷惑、诱导之下，田某按照对方的指示，多次将500-1万元数额不等的钱财转给对方，希望“明慧大师”能为自己消灾解忧。就这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田某就在对方的一步步“指引”下，共转了人民币2.5万余元。

以公司外衣包装“专业行骗”

张玉静、张龙海以及田某或在亲朋好友的提醒下或幡然醒悟，皆发现自己被骗，随之向警方报案。随着越来越多的受害者报案，案件引起了长沙警方的高度重视。侦查期间，长沙警方发现受害者所遭遇的诈骗套路相似，随即集中方向有针对性地调查。在成功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的银行账户之后，顺着这条线索推进，警方发现银行账户持有人系广州祥灵阁商品信息咨询有限公司人员，该公司有团伙作案的重大嫌疑。与此同时，另一个重要信息传来，该公司与湖南湘潭市民李某、株洲市民王某联系频繁，疑似正实施诈骗。

为进一步核实情况，长沙警方立即组织两个调查小组分赴湘潭、株洲。通过调查了解，相关推测得到了证实。各个方面的信息不断反馈到专案组指挥部，一个利用互联网、电话等新式手段宣扬迷信活动、诈骗钱财的特大案件终于浮出水面。

承办检察官介绍，该犯罪集团盘踞于广州市天河区，2017年5月以来，犯罪嫌疑人林铁锋和邓德强、王晓佳为谋取非法利益，组建广州祥灵阁商品信息咨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祥林阁公司）。公司设立推广部、核单部、财务部、回访部（分五组）、监听组、仓库组等部门，并请人制作了一个内部软件“达梦D3系统”，制定了一套严格的规章制度和操作流程。

“祥灵阁公司以全国各地网民为目标，通过在各大网络平台植入广告，广泛撒网。如果点进去浏览，就会成为重点被捕捉对象。”承办检察官向记者介绍，“该团伙专挑信奉封建迷信且工作遇到障碍、事业陷入低谷或家庭存在困难的网民，通过虚构‘法器已开光、聘请法师做‘法事、推销低成本‘法器和为受害人积‘功德等手段实施诈骗”。

“该公司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又协同作战。”据了解，推广部负责网络推送链接宣扬封建迷信，以赠送小手串、挂件为诱饵博取网民信任，收集网民信息;仓库组负责进货、发货;核单组负责物流信息确认;财务部负责将初次登入的身份信息和已经签收公司货物的人员身份信息分别导入公司内部达梦D3系统，再将已签收公司货物的人员身份信息分发至回访部;回访部根据公司的话术剧本学到的骗人方法，相互配合或者自导自演打电话给被害人，假扮“奉请中心学生”“大师的学生或者助理”“风水师傅”“大师”“居士”等身份，了解被害人感情、经济、生活等方面情况，并虚构可以破财消灾、辟邪化煞，诱惑被害人上当。

诈骗实施“三步走”

犯罪嫌疑人蒙俞珍在祥灵阁公司主要从事电话监听工作，对公司的诈骗套路颇为了解。据其交代，该公司的诈骗过程主要分“三步走”，内部行话是“一卖”“二卖”“三卖”。

“一卖”主要是在获取被害人的个人信息后，由销售人员冒充大师给被害人算命占卦，然后装模作样说被害人运势不佳，只有购买了大师开了光的龙龟、黄铜貔貅、黄铜麒麟、因缘葫芦等法器，才能改善。其实，该公司一个佛学大师都没有，所谓的开光法器绝大多数都没有开光，进价只有一两百块钱，但却卖出了几千元甚至上万元的价格。

“一卖”成功后，过几天，冒充大师的销售人员会继续打电话给客户，问过得怎样。一阵寒暄后，销售人员就会凝重地说，今天早上在寺庙帮对方上香祈福时，出现了一个不好的现象，然后问客户是不是以前做过什么有损阴德的事情，并别有用心地引导客户：如果是女客户就会问，是否打过小孩，或是家里是否发生过小孩夭折的事情;如果是男客户，就会问女友或妻子是否打过胎，或是家里是否有小孩夭折的事情。客户一般都会想一会，然后很多都会不好意思地回答：“有。”这时，销售人员就会说，正是因为被打掉的小孩有怨气，才会导致他们运气不好。客户一听，急了，马上问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销售就会说，如果想改变这个局面，可以帮忙做法事超度灵婴，让他早日投胎重新做人。做法事的价格是7777元，数目不小，如果有客户犹豫，销售就会说：“你看你将你的小孩打掉，让他一个人在阴间游荡，孤苦伶仃，凭什么其他孩子能生，他就不能生，所以他就会围着你，让你过不好。”一般客户听到这些，内心都会触动，然后就会答应。这是“二卖”。

“二卖”以后，过一两天，冒充老师的销售人员又会打电话给客户，先问客户现在过得怎么样，然后问睡觉时有没有听到小孩的哭叫聲。不管客户回答“有”或者“没有”，销售人员都会说做法事不顺利，这个灵婴心里还有怨气，不愿意走，只有烧三卡车的钱纸才肯去投胎，并“贴心”问客户自己能不能买到三卡车的黄纸，然后集齐七个人在中午的时候烧。一般客户就会说三卡车的黄纸买不了，销售就说寺庙里可以帮忙烧。客户心动后询价，销售人员会根据销售前期对客户经济条件的了解报价。如果有客户心疼钱或嫌价格高，销售人员就会说这都是为你好，这个事情是你自己造成的，是你打掉小孩，造了孽，必须弥补。一般客户相信后就会转账，然后销售人员还会发视频给客户看，并告诉对方法事做得很圆满，灵婴已经送走了，一切会好起来。这时候，就完成了“三卖”。其实那些视频是预先在寺庙里拍好的，在后期经过技术处理，加上了客户的名字。“三卖”的整个过程，除PS视频，该公司几乎零成本就轻松赚取每个客户数万元。

收网行动

长沙警方通过持续一周的24小时蹲点布控、视频侦查和大数据分析等大量艰苦细致的侦查取证工作，在充分掌握该诈骗集团犯罪事实和证据的情况下，考虑到年关将近，诈骗团伙成员随时可能回家过年。决定立即展开收网行动。2018年1月23日，在长沙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指挥下，雨花公安分局抽调警力100余人组成抓捕组，远赴广州实施抓捕。1月24日，抓捕组兵分三路精准出击，在广州市天河区东圃镇两处出租房及附近某仓库抓获违法犯罪嫌疑人58人，扣押作案工具台式电脑75台、笔记本电脑2台，交换器、服务器4个、手机12台、银行卡9张及话术剧本等用于电信网络诈骗活动的大量证据。

“该案的涉案金额大，嫌疑人和被害人多，遍布全国10多个省市，社会影响很大。”承办检察官介绍，春节前，公安机关仅联系到了湖南长沙地区被害人5人，但是通过客户信息资料梳理，有8.6万余条，后期取证工作艰巨。长沙市雨花区检察院依法提前介入，引导侦查取证。后查明，自2017年5月15日至2018年1月24日，该犯罪集团以祥灵阁公司的名义共计诈骗142人，诈骗数额为人民币330万余元。

为加快案件审查逮捕进度，承办检察官查阅了40多册报捕案卷，梳理案件要点，仔细审查了涉案多笔诈骗犯罪事实、数百份银行流水及100余份书证，对全部犯罪嫌疑人进行了讯问。承办检察官多次与侦查部门沟通，引导侦查部门收集、固定相关证据，并提出了具体侦查取证方向。尤其对共同犯罪中各犯罪嫌疑人的行为认定及作用大小，以及电子证据收集等方面提出了更为详细的侦查取证意见。这样大大提高了取证质量。

2018年6月1日，公安机关将犯罪嫌疑人林铁峰等58人移送雨花区检察院审查起诉。承办检察官在细致审查案卷材料之后，多次召集员额联席会就有关问题进行讨论，建议公安机关追捕追诉2人。其间，公安机关抓获1名在逃的诈骗集团首要分子，并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一并审查。

承办检察官在审阅全部案件材料、梳理案件要点之后，拟定了针对性很强的讯问提纲和提审分工，邀请其他员额检察官协助提审谈话，一天时间即完成了对58名犯罪嫌疑人的提审工作，再集中精力、集中时间召开员额联席会，汇总提审情况，并进行案件讨论，准确适用相关法律及司法解释，准确把握案件定性及走向，根据涉案犯罪嫌疑人在共同犯罪中的地位、作用等因素，准确适用法律。2018年11月27日，长沙市雨花区检察院以涉嫌诈骗罪依法将犯罪嫌疑人林铁峰等58人起诉至雨花区法院。

58名被告人获刑

今年1月17日至19日，该案在长沙市雨花区法院开庭审理。法院审理查明，被告人林铁锋等58名被告人，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组织领导或者参加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团伙，利用电信网络技术和封建迷信手段，虚构事实，诈骗被害人钱财，其中被告人林铁锋等56人诈骗数额特别巨大，被告人李珍、邓颖莲诈骗数额巨大，58名被告人的行为均已构成诈骗罪，应予处罚。法院对检察机关指控的主要犯罪事实和罪名均予以支持。被告人林铁锋等人为共同实施诈骗犯罪而组成较为固定的犯罪组织，是犯罪集团。被告人林铁锋系犯罪集团的首要分子，被告人陈炎荣在犯罪集团中起主要作用，系主犯，应当按照其参与的全部犯罪处罚;其余56名被告人在犯罪集团中均起次要或者辅助作用，均系从犯，应当减轻处罚。

承办检察官介绍，该案的几个股东从另一家公司学来了上述作案手段，为方便牟取非法利益，成立了祥林阁公司，大量招募成员，其中大部分涉案人员是由网络招聘或朋友推荐的方式进入的，有些成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有些是母子、夫妻、同学等。就该案而言，祥林阁公司的网络平台负责推广和收集个人信息，首先筛选出有迷信倾向的人群，接着通过电话回访、话术聊天，进一步套取被害人各类信息，再用话术剧本有针对性地联系被害人，继续行骗，可谓是步步设局，环环相扣，请君入瓮。

有被告人当庭陈述“其实自己一从学校出来就碰到这种事情，感覺是很不幸，一直也没有和父母讨论过工作上的事情，什么都是一个人决定，想靠自己努力养活自己，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希望能从轻处罚，以后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4月1日，该案公开宣判。长沙市雨花区法院对检察机关指控的58名被告人犯诈骗罪全部予以确认，对检察机关提出的量刑建议全部予以采纳。被告人林铁峰以犯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并处罚金人民币30万元;被告人陈炎荣以犯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剥夺政治权利1年，并处罚金人民币10万元;其他被告人均以犯诈骗罪被判处1年至4年9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并处1万元至6万元不等的罚金。日前，被告人已上诉，该案在进一步审理中。（文中涉案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