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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藤湖南舊藏甲骨整理札記五種

2019-08-09蔣玉斌

甲骨文与殷商史 2019年0期
关键词:甲骨甲骨文中國

蔣玉斌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同創新中心)

内藤湖南(1866—1934)本名虎次郎,字炳卿,號湖南,是日本著名的中國史學家。他在20世紀初就與中國甲骨學者有較密切的交流,見證了早期甲骨學的材料搜集和研究情况,向日本學者介紹了甲骨文和殷墟,還發表了一些利用甲骨文研究古史的論著。内藤氏自己也曾收藏少量甲骨。兹就内藤氏甲骨的收藏、著録、整理等寫爲札記五種,供大家參考。

一、内藤湖南接觸、收藏甲骨的基本情况

據内藤湖南自述,1902年他就在劉鶚處見到甲骨:

明治三十五年(1902),朝日新聞派我到中國去。……當時在北京遇見了一個名叫劉鐵雲的人。……當時他在几案上擺着些古怪物件,正在製作拓片。問他這是什麽?回答説,是最近河南挖出來的龜甲,上邊刻着文字。當時我因爲是報社派去出差的,並没打算研究這些空閑問題,所以僅僅是覺得很稀罕而已,没有對此作出任何研究。①内藤湖南著,林曉光譯:《東洋文化史研究》,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頁3。

内藤湖南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個親見甲骨文的外國文人”。②嚴紹璗:《日本中國學史稿》,北京:學苑出版社2009年版,頁174—175。

1910年9—10月,京都帝國大學文科大學(後稱學部)派遣小川琢治、狩野直喜、内藤湖南三教授及富岡謙藏、濱田耕作二講師,赴北京作學術調查。調查内容包含河南出土殷代龜卜文字的研究,調查報告説:“此行在北京得到了200片這樣的實物帶了回來。”①《京都大學教授赴清國學術考察報告》,原載《大阪朝日新聞》1911年2月5日;内藤湖南等著,錢婉約、宋炎輯譯《日本學人中國訪書記》,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頁3—4、11—12。這也是内藤氏直接接觸甲骨實物的較早記載。

1917年1月25日,内藤氏在大阪朝日新聞社作了題爲《中國上古的社會形態》(譯名)的演講。前引内藤湖南親見劉鶚椎拓甲骨的自述,即出於此。本次演講時,内藤氏還帶去了一些自己收藏的甲骨標本,可從以下話語看出:

我今天帶來了一些參考用的東西。這些參考物的發現並不很久。説起來那是在明治三十二年(1899),我第一次到中國去,在中國是清光緒二十五年,在河南省彰德府發現的東西。

…………

在安陽縣發掘龜甲的同時,除了龜甲之外,還有牛、羊、鹿等的骨頭,或者大小不等的各種東西,不過我因爲並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手上這些不同種類的東西就不是太多。羅振玉氏那裏龜甲和其他種類都有很多。今天帶來的只不過是些標本,一會大家可以看看。②内藤湖南著,林曉光譯:《東洋文化史研究》,頁2、3。

根據各種資料,内藤湖南舊藏有甲骨二十多片,③具體的片數,郭沫若《卜辭通纂·序》説是“廿餘片”(東京:文求堂書店1933年版;北京: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頁7);胡厚宣《甲骨文發現之歷史及其材料之統計》記爲“約二五片”(《甲骨學殷商史論叢初集》,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頁582),《五十年甲骨文發現的總結》記爲“二五片”(上海:商務印書館1951年版,頁64);董作賓《甲骨學六十年》同爲“二五片”(劉夢溪主編,裘錫圭、胡振宇編校:《中國現代學術經典·董作賓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頁273);松丸道雄著,宋鎮豪譯《日本收藏的殷墟甲骨》歸入“未證實部分”,記爲“25片(?)”(《人文雜誌》1988年第4期,頁86;原文刊《東洋文化研究所紀要》第86册,1981年)。學者多認爲來自羅振玉藏品。④胡厚宣:《關於劉體智、羅振玉、明義士三家舊藏甲骨現狀的説明》,《殷都學刊》1985年第1期,收入《殷都學刊》編輯部選編《甲骨文與殷商文化研究》,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頁6;玉田継雄:《甲骨關係文獻序跋集成》(第二輯),宋鎮豪、段志洪主編:《甲骨文獻集成》第39册,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頁372(原書頁118—119)注[十一]。内藤氏與羅氏自1899年於上海結識,學術友誼深厚。辛亥革命爆發後,羅氏東渡扶桑,定居京都,一直到1919年才回國。羅振玉此行曾受内藤湖南等力邀,同時也帶去了包含殷墟甲骨在内的大量古物、珍籍。⑤參錢婉約《内藤湖南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頁83—86)等。内藤甲骨源出羅藏的可能性很大,但這些甲骨是何時如何入手的,現在尚不清楚。①《内藤文庫展觀目録》,“31甲骨片”解題,大阪:關西大學圖書館1985年版,第27。

内藤氏收藏後來分爲兩部分,先有兩片於1918年1月23日寄贈京都大學文學院考古學研究室;②松丸道雄著,劉明輝譯,東由校:《散見於日本各地的甲骨文字》,《古文字研究》第三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頁222—223。另外二十片餘,後來轉屬長子内藤乾吉。乾吉去世之後,關西大學從1984年開始購入内藤氏恭仁山莊及書庫内藏書、物品,並在圖書館專辟“内藤文庫”加以庋藏,其中就包含甲骨片。③參前引玉田継雄書;松丸道雄著,王巍譯:《最近10多年來日本的甲骨文、金文研究》,《中國考古學年鑒》,北京:文物出版社1997年版,頁105;關西大學圖書館“内藤文庫”網頁,http://opac.lib.kansai-u.ac.jp/?page_id=17372。

根據關西大學圖書館“内藤文庫”目録,文庫中有“[甲骨片]16片 3箱”(請求記號:CL21**7*15-1資料ID:210875968—210875984)。④關西大學圖書館“内藤文庫”網頁,内藤文庫各種資料·25:各種關係資料,https://kuir.jm.kansai-u.ac.jp/dspace/bitstream/10112/10444/1/KU-0100-2013-03.pdf。在1985年《内藤文庫展觀目録》的“甲骨片”解題中,伊藤道治先生還提到另有4片僞刻。⑤《内藤文庫展觀目録》,“31甲骨片”解題,頁27。文庫目録中登記的16片加上被判爲僞刻的4片,大致符合前引“二十片餘”之數。

二、内藤湖南舊藏甲骨的著録情况

内藤氏舊藏甲骨的著録情况也比較複雜:

1.1918年寄贈京大的兩片,後由松丸道雄先生摹録發表,即《日彙》438、439,《合集》收爲39660、41734。

2.另二十片餘,主要有三次著録。

(1)郭沫若先生曾於1932年11月見到實物(“十一月初旬,攜子祥次子震二君赴京都,復見……内藤湖南博士二十餘片”),並選擇4片編爲《卜辭通纂》别録之二“日本所藏甲骨擇尤”的第十二項(《通别二》12.1—12.4。其中12.1與12.2兩片爲拓影,12.3與12.4爲照片)。《合集》編纂時對這4片均據《通》之拓、照收録。

(2)另一次重要著録是在貝塚茂樹、伊藤道治先生共著的《甲骨文字研究》中。大家知道,貝塚、伊藤兩位在1959年出版過《京人》一書,公布的是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收藏的殷墟甲骨文字。該書後經增補,易名爲《甲骨文字研究》(下簡稱“《甲研》”)於1980年出版。在《甲研》中,伊藤道治先生又增補了少許甲骨資料,其中就包括内藤湖南舊藏甲骨14片的拓影(編號3257—3270)。①貝塚茂樹、伊藤道治共著:《甲骨文字研究》,京都:同朋舍1980年版,PLATE 251。這14張拓片爲貝塚茂樹早年手拓(據該書3257號釋文前的説明,頁757),拓印質量較高。其中有4片是經《卜辭通纂》著録過的,但兩次著録情况有很大不同。詳下“三”。

(3)1985年的《内藤文庫展觀目録》中“甲骨片”一項,印出了勾畫原骨輪廓的釋文摹本5幅,每幅下注明整理番號。②《内藤文庫展觀目録》,第28頁。其中4片均經貝塚茂樹手拓並在《甲研》公布,祇有標爲“整理番號四”、刻有賓三類貞旬辭的一片卜骨爲首次發表(圖一)。該片不見於貝塚茂樹很早前所作的拓本,其與另外4片僞刻可能是後來一起得到的;卜辭中三位賓組貞人同版,内容比較重要(並參伊藤道治“解題”)。

此外,内藤文庫現藏的商代甲骨,據目録爲16片,其中貝塚茂樹早年拓過的共14片,此次新發表1片(整理番號4),可知還有1片是從未發表過的。

三、《卜通》與《甲研》共有之4片的著録比較

將《通》與《甲研》共有之4片相對照,可以看到著録效果上有較大差别:

③ 由《甲研》拓影可驗證《通》釋無誤,新版《通》别二後的“新附摹本”亦正確無誤。

總體來説,《甲研》的著録清晰度比《通》(當然也包括《合集》)好很多。例如表中第一片,蔡哲茂先生《綴集》88組(加合32896,收爲合補10484)就使用了《甲研》較好的拓影。

另外,《甲研》3270與《通别二》12.2著録同一片胛骨,方嚮却恰恰相反(圖二)。孰是孰非,值得一辨。

該片係胛骨骨首靠近邊緣的局部,上方可能是臼角。但是憑此不足以判定兩種著録何者爲是,因爲它們都是由内向外(由胛骨内側向骨邊)契刻;“貞”字旁邊的殘斷處,應該就是這條卜辭所對應的鑽鑿和卜兆所在,它們無論在哪種圖像中都不與刻辭行款矛盾。

由於僅有拓本可據,目前唯一可用來評判的似乎祇有字體特徵,主要是文字的朝嚮。甲骨文雖然大體處於“正反無别”的狀態,但一方面“需要指出的是,所謂‘正反無别’是就甲骨文字的共性特徵説的,就一個個的書寫個體來説,某一種字迹中字形的方嚮是反映了書寫者的習慣的”;①張世超:《殷墟甲骨字迹研究——組卜辭篇》,長春:東北師範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頁110。另一方面,文字的發展本身也會造成規範化,在更多使用者傾向於正反兩種寫法的一種時,另一種就處於被淘汰的地位。事實上,在有些字體類型中,一部分甲骨文字的朝向已經相對固定,借此可以判斷拓影的反正。

上面這條卜辭中,除了形體對稱的“貞、田”,“戊、戌、令、犬、延、若”諸字都有明顯的朝向,關鍵是找到朝向已形成規律的單字。該辭字體屬於歷二類,其中多數字在契刻時“正反無别”,①在歷二類中,“戊、戌”之鋒刃、“令、若”之人面所向均以朝左爲常,但也不乏向右者,參看《懷》1654戊、戌、令,《合》32939戊、令,《合》32863與《合》33218兩種令,《屯南》395若等;“延”以“彳”旁在左爲常,但也有在右者,如《合》34442。有助於我們判斷的是“犬”字。師類、子卜辭、賓類卜辭的“犬”字多爲正反互見,但在歷類、無名類等刻辭中則已經固定爲胸足向左的寫法。檢索《類纂》“犬”條,除我們要討論的《合》33217一片外,歷類、無名類辭例中“犬”字幾乎均作左嚮。②《類纂》頁605—610。按,其中“白犬”目下4條,均爲“白豭”之誤釋,應予移除。似乎祇有《明後》2524(《歐美亞》77)、《合》33359的“犬”字例外地朝右。從總體上看,這兩類的“犬”字已漸趨固定爲胸足向左的寫法。如依此判斷,《通》書拓影或許是對的,《甲研》3270圖版可能誤將拓片作了水平翻轉。

以上是根據一般情况作出的推斷。甲骨文字本身是複雜的,我們的推斷也可能是完全弄反了,或者該片的“犬”字方嚮正好是例外。期望學者能有機會驗證實物或原拓,以徹底釐清此一問題。

四、《甲研》著録内藤湖南舊藏甲骨新綴兩組

這批甲骨中,有可以自相綴合的兩組:③這兩組綴合的號碼和圖版曾發表於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先秦史研究室網站,2012年2月22日,http://www.xianqin.org/blog/archives/2576.html。

第1組 《甲研》3258+3259(圖三)

該組爲龜腹甲之左後甲。《甲研》3258一片,原書誤標材質爲“B”,非是。綴合後益知其非。綴合版上刻師賓間類卜辭:

(2)□□卜……惠……爯。

(3)己丑卜:今[日]弗其獲。 一 二

辭3“今”字拓片看不太清楚,“今[日]”據伊藤道治先生釋文(《甲研》頁761)。

第2組 《甲研》3263+3265(圖四)

該組爲龜腹甲之右後甲。上刻出二類貞旬辭:

(1)[癸□卜,旅]貞:[旬亡]憂。 三

(2)癸□[卜,旅貞:旬亡憂。] 三

(3)[癸]□卜,旅[貞:旬]亡憂。 三

(4)癸丑卜,旅貞:旬亡憂。六月。 三

五、内藤湖南舊藏甲骨總著録表

綜合上述整理工作,可比列内藤氏舊藏甲骨著録情况如下(主要以《甲研》號碼爲序):

注:[1]甲研3258、3261爲甲,原書誤標“B”,表中徑改爲“S”。[2]甲研3269+合32896(南明499綴附39+粹506、綴334)=綴集88=合補10484。

總之,内藤湖南舊藏二十餘片甲骨中,現藏京都大學考古學研究室2片,現藏關西大學圖書館内藤文庫16片(另有僞刻4片)。已著録的商代甲骨17片,其中14片發表過拓本,2片僅發表過摹本,1片僅發表過釋文摹本,還有1片從未發表過。

因當時材料發表不全,這批甲骨《合集》僅能收入6片。《甲研》中有10片係首次發表,《合補》亦失收,也没有爲《合集》取自《通》書4片更换較好的拓影。①附帶糾正《合補》來源表中一處小錯誤:該書頁2168、2348都將《合補》7890的來源號誤爲“京人3395”,實際上1959年版的《京人》最大著録號是3246;1980年改名《甲骨文字研究》,增補後的最大號是3316,都没有“京人3395”這樣的號碼。這個來源號中的“京人”實爲“京”之誤。《京》3395跟《京》3394是重片,但《京》3395拓得較好,《合補》選用此號拓影是對的。《合補》收入了蔡哲茂先生對《合》33192的綴合(即《綴集》88),却没有像《綴集》88那樣用更清晰的《甲研》3269替换《合》33192。内藤文庫中標爲“整理番號四”的一片雖僅有釋文摹本發表,但内容重要。希望學者在進行甲骨研究以及編纂甲骨著録書、工具書時,對内藤湖南舊藏甲骨中的這些資料有所留意。

本文爲教育部、國家語委甲骨文等古文字研究與應用專項重點項目“甲骨文字詞合編(未識字部分)”(YWZ-J017)、貴州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國學單列課題“殷墟甲骨王卜辭綴合及研究”(17GZGX26)的階段性成果。寫作過程中得到吴佩軍先生的幫助,謹致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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