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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之药

2019-08-03樊漓刘雨鑫

华夏地理 2019年5期
关键词:安国重楼五味子

樊漓 刘雨鑫

北京一家私人中医馆,药师神情专注,为前来问诊的患者抓药。样式古朴的中药柜、传统的小铜秤、药师身上的长衫配合满室弥漫的药材芳香,让人感觉颇为宁静。

贵州省望谟县打易镇边王村菊花种植基地菊花盛开,布依族民众采摘菊花。2018年,望谟县菊花种植面积近2万亩,帮助4000户贫困户增收。

中药是中华民族传统药物的总称。由于其来源以植物性药材居多,使用也最普遍,故古代众多典藉和文献资料均以本草命名,如明代李时珍编撰的《本草纲目》。传统上,中药学一般称为本草学或生药学,及至近代,随着西方医药学的传播,本草学逐渐改称为“中药学”。

农历正月十五凌晨,刘佳瑶和丈夫许岩驱车去往安国市中心的药神广场拜药神。当天雨雪交加,在原本的严寒之外又添了几分湿冷。他们到得并不算晚,但道路已经相当拥堵。

待二人将车停稳去到广场,这里已经挤满了前来拜祭药王的人。他们大多是药商,不畏冰雪严寒,将半人高的香举过额头,表情虔诚,低头拜下。甚至不少人直接跪在刺骨的冰水里,希望药王能为其带来好运。

安国药市是中国四大中药材集散中心之一,这里的药材贸易便因药王庙而生。药王庙始称皮场王庙,建于北宋。旧时百姓缺医少药,生病便来求助神灵护佑,逐渐形成庙会。民众信仰药王,参拜之余不免采买些药物带回家中,于是吸引了各地的药商前来。再加上一系列相关因素,逐渐形成最初的安国药市,到如今发展为当地不可或缺的支柱产业。甚至于连街边卖早点的摊贩都会参与 “押药”(类似中药材期货买卖),安国“药风”之盛由此亦可见一斑。

许岩2007年从北京中医药大学毕业后来到安国,如今已是一名颇为成功的药材商人。他在安国也开有门店,可店内最显眼的并非药材,而是一个豪华的茶台。许岩坦承,“这里主要是为了招待”。这座城市似乎也这样,即便在我住的普通快捷酒店,大厅也摆着一个很大的茶桌,方便商客在此交流。

“我们这往来客户很多。你看药材交易市场里,每户只有几个格子,格子里面也就几斤药,其实这些药主要是作为样品展示给来进貨的人。市场里的人,别看穿得朴素,很可能库房里放着价值几百万的药材。”许岩称,这是他大学毕业后选择留在安国的原因之一,这里的人朴实,不追求外在表现,让他觉得踏实。

安国郑章镇谢庄村是一个“丹参村”,村人收购全国各地产区的丹参,进行初加工和出售,形成完整的丹参产业链。初进到村子,感觉和中国北方大多农村没有什么区别,高高的院墙中间,黄土铺就的道路因不久前降雨而显得颇有些不堪。但我随即地发现,即便走在最泥泞的路上,也没有一丝会引起人不快的味道,整个村子都萦绕着令人放松的草药香气。

类似村子在安国很多,如南张“柴胡村”,东河“瓜蒌村”。药经祁州始生香,据说即因祁州人的加工技术能将药材作用发挥到最佳。

许岩领我们进入一户普通农家,切片丹参铺满了整个屋顶,大概为了更好地晾晒,它们被均匀地分成一道一道,如水波纹一般。院子里散放的未加工丹参堆几乎与我等高。院子的另一侧有一些小型器械,用来对药材进行清洗、切割、筛选等一系列工序。加工后的药材便会被抬到屋顶平台晒干,等待有兴趣的人来收购。

这个村子几乎家家如此,而类似的村子在安国还有很多,甚至当地人都用特色药材来称呼它们,例如南张“柴胡村”,东河“瓜蒌村”等。很多药材都非本地自产,而是安国人四处收购后加工,再进行销售。安国人喜欢说“药经祁州始生香”,据说实指当年祁州人有一套精妙的切药技术,能将药材功效发挥到最佳。这套传统延续下来,使得安国药材市场持续繁盛。

离开村子,许岩带我们去往安国现代中药工业园区。“村里能做一些中药材的初加工,但更细致的工序需要现代中药饮片加工企业来完成。”园区范围很大,汽车行驶了不短时间,依然没有走完,路上我看到不少耳熟能详的中药企业。汽车驶入其中一家,一下车我就被吓了一跳——公司主楼后面一块操场大小的空地被大大小小的“药材山”堆满了。“这是我们业务员在内蒙待了足足三个月收回来的黄芪,”公司经理石磊热情地向我们介绍。与农家院子里看到的情况相比,这里的规模显然更大。药材经过初加工工序后,进入车间进行下一步加工,“比如这个颜色不好,这个表皮粗糙,这些都需要通过机器在分装前挑出来,”石磊拿起几片切好的黄芪对我们讲解,药材的加工过程,他了然于心。在车间的二层还有更多仪器,可以对药材进行进一步精细的加工。遗憾的是由于周末,负责无菌服的员工休息,我们无缘得见。

“安国市场这些年变化特别快,”许岩有些感慨。“2007年6月19号,我毕业后带着70多斤的行李来安国,”他对这个日子始终记得非常清楚。“那时候市场只对有经验的人有兴趣,大学生不懂市场,有什么用。我来了只能跟别人一起干扛大包之类的活,老板还会嫌我是学生,力气不够。一个月工资到最后留手里只有60块,第一个月连一个塑料脸盆都买不起,坏了只能拿胶带粘粘继续用,”那段时间给许岩留下的印象极其深刻,“那时候老板也不在乎药材质量,只要不是假药就行,药品品质也因此下降得厉害,安国一些特色药材,比如祁薄荷,都没人买了。现在不一样,老百姓对中药材的了解越来越多,监督体系也越来越严格,大家都必须一个字一个字按着《药典》来,连‘跑合的(药材中介)都要先问有效成分含量多少,大学生也有了用武之地。”

孔令根手拿铁锤,背着装有石斛苗的塑料筐,在300米高的峭壁上种植石斛。连续一个多月来,他每天都在这处峭壁上劳作。

黑龙江省饶河县完达山脉那丹哈达拉岭之间,几位“跑山人”采挖人参。野生人参的数量越来越少,有人开始在山上的原生植被里种人参。

安徽亳州一处农田,村民们正在种植中药材。药用植物经济价值高、环境适应性强,已成为许多农村贫困人口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

许岩母校的师弟师妹们现在会去坐落于安国北段乡的药博园实习,那里有一千多亩中药材标准化种植示范基地,其中一部分是与各大高校合作研究的实验田,实验效果好就会推广种植。“现在我们已经选育和引进了符合药典标准的部分药材品种,如‘祁薄荷,还有一部分药材因为连作障碍不能连续种植,在我们这也可以了。”药博园的技术总顾问高级农艺师叩根来很是自豪。而在安国即将启用的新药材市场二层,有一长串干净敞亮的实验室,每一间都配备了不同的先进科学仪器,透过实验室大玻璃窗,能够观察研究人员对药材进行分析的全过程;实验室外侧墙边摆着一排长长的货架,上面放置着各种试剂盒,顾客可以对采购的药材样品进行快速检测,查看农药残留和有效成分的精确数据;在新市场电子交易大厅出售的药品则都有可以追溯来源的二维码,顾客可以很快获知所选药材的“身世”。

那时老板不在乎药材质量,只要不是假药就行。现在不同了,连“跑合的(药材中介)”都要先问有效成分含量多少。

身在安国的许岩,自然也不再依循传统的经销模式。“后天我要去唐山,参加一个合作药店的活动,待两天出发去东北,看看今年人参的情况。之后去上海参加一个药博会,5月去云贵那边,考察一下今年的芡实。”许岩一边开车,一边讲述他接下来的日程安排。我们在一起的几天,除了开车的时候,他或联系客户,或交流行情,手机几乎从没有离开过手边。

五味子是安国常见的中药材之一,通常被认为比较温补,对体虚的人有益。它是北京市延庆镇王仲营村现在最主要的农作物。

在村里第一株五味子种下的时候,王朝全并没有想到,这片土地还能带给他新的惊喜。

“当时‘大队宣传种五味子,不愿意种的人可以把自己的地交出去统一管理,每亩地‘大队每年会给九百元。”王朝全今年五十七岁,儿子毕业后去市里打工,没有留在家里务农。家里十亩地,全靠他和妻子两人打理。在推行种植五味子之前,这个村庄最主要的农产品是玉米。“即使管理得特别用心,一亩地产两千斤,净收入还不一定能到九百。”儿子打工赚得更多。他则把地包给了村里的合作社,自己再另外找些赚钱的活计。不过现在,他将包给合作社的土地又赎了回来,开始自己种植。同时,他还兼任村里五味子种植专业合作社的管理人员,合作社会按工时给参与劳动的人发补贴。

我到达村里的时候正值午后,王朝全骑着电动车接我去看村里种植五味子的地。初春的北方田地,在我眼里是有些乏味的,只看到一排排整齐的水泥柱醒目地立在田间,一眼望去似乎没有尽头。它们是五味子攀援的支架。

五味子藤蔓和葡萄藤长得有些相似,泛着冷硬的古铜色,盘旋在水泥柱上,似乎还没有从冬季的沉寂中彻底苏醒。但在王朝全这样经验丰富的农人眼里,这些枝干已经可以预示出秋季的好收成了。“你看这枝子长得多有劲,再看看这些芽,之后都能长果。”他指点着枝条上刚冒出头的嫩芽,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露出笑容。由于常年务农,王朝全和大多数北方农人一样,有看起来不很强壮但很结实的身躯,面色是阳光带来的黧黑,脸上交错着皱纹,热情爱笑,笑起来时牙显得愈发白。

重庆,工人在手工制作用于艾灸的艾条。艾灸是中国传统灸疗法的一种,利用点燃的艾条、艾柱产生的艾热刺激体表特定位置。

江西省上饒市横峰县中药材良种繁育基地,科研人员正在观察无土繁殖中药材种苗的生长情况,希望借此提高中药材产量和质量。

河北安国东方药城中心交易大厅被称为老市场。今年,新交易中心安国数字药都将正式投入运营。

安国药王庙,男子给药王上香。药王是安国人最信赖的神明,几乎每个安国人都能讲若干关于药王的故事。

“这块地管理得好,”他一边走一边为我讲述如何判断一块地管理是否得宜,“地里草除得很干净,多余的枝干也已经修剪了,”王朝全如数家珍,“这样的一亩地,一年能收差不多一万。不信你秋天再来看,肯定挂满红彤彤的果儿,特别好看。”

王朝全很少提到“五味子”这三个字,更多都是用“果儿”代替。在他看来,五味子的种植和原来他们种植玉米也没太大的不同,“我们其实就是管理,管理都是一样的,”他笑着说。一样付出劳动,获得丰收。只不过五味子种植,获得的收益更明显一些。

中药材生产是当下国内精准扶贫热点。据中国药品食品管理局的一项统计显示,2018年,全国585个贫困县几乎全在發展中药材种植。 “对于我们来说,中药扶贫始终是一项责任。” 在北京中医药大学中药学院实验室,孙志蓉教授娓娓道来。孙教授是国家现代农业中药材产业体系岗位科学家, 2007年开始,在贵州赤水政府支持下,她和中国医学科学院药用植物研究所付出极大努力,解决了金钗石斛的种苗繁育问题。“现在赤水市的金钗石斛已经种植了七、八万亩,是国内最大的产地。”

扶贫之外,科学家的另一项任务是保护环境。“前些年很多地方毁林造田,给生态造成了极大的破坏。现在意识提高,开始退耕还林,但是树林短时间内可能没法给农民带来经济回报。”发展林下经济是科学家们的解决之道之一,“很多药用植物喜阴,天然会在树林子里生长,那能不能在林下集约种植药用植物呢?”

四川省平武县关坝村,一群人做得或许比科学家的期待更好。

孟吉是关坝流域自然小区的村民巡护员之一。一次巡山,他在路边看到一株野生重楼,兴奋地对着它拍了很多照片。外人不太能理解一株草药为什么能让孟吉如此开心,其实很简单,它是保护成果的证明。

重楼多产于云贵川,由于最初只能在野生环境生长,价格较高。长久以来,习惯了靠山吃山的村民把山林当成了创收的门路,挖药材就是其中之一。特别是某一年,因传言重楼对“甲流”有效,众人蜂拥采挖,很长一段时间,野外都很难寻觅到它的踪迹。

2009年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来到关坝,希望支持当地进行生态保护和可持续发展。在山水的陪伴下,关坝村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比如:村民保证不在保护小区挖药,违反则三年内不享受村里分红;村里还会给自种中药的贫困农户一定补贴。“现在重楼长在常有人走的路边都没人采,说明我们的管理措施生效了。”山水熊猫和森林保护项目负责人冯杰十分欣慰。

“村上管理严,而且我自己地里种了两亩多,当然不用采野生的了。”杨兰斌憨憨地笑着。他穿着军绿色的“解放衣”,准备去山上林子里除草。林子是早些年退耕还林后分配给他家的,山上坡度大,常规植物不容易生长,却很适合重楼,同时科学家也让家种重楼变成可能,于是他响应号召,在林子里种植重楼,从贫困户一跃成了村里的“标兵”。

科学家们不仅关注扶贫和保护生态。他们也在努力明确中药效用,希望不再被质疑“成分、禁忌不明”。2017年,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研究员王树与上海长征医院合作,首次开展了符合国际标准的冰片研究。发现其能够通过激活生物体外周感觉神经元上的关键蛋白分子,经过一系列信号传导,最终起到镇痛作用。采取现代科学技术手段,通过严格的临床研究证明传统药物的作用原理,对很多理性的支持者来说,这才是中国传统药物获得认可的有效途径,可能带来中药市场的真正繁荣。

从安国返回北京,我乘车经过雍和宫,看到春季里一树花正开得热闹,不由发出赞叹。司机说,“这是槐花吧,”没等我回答,自顾自接着说,“槐花还是中药呢,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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