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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荷尔德林《生命的历程》中的“谶语”

2019-08-01彭湘程

神州·中旬刊 2019年7期

彭湘程

摘要:哲理诗作为荷尔德林众多诗篇中的主要组成部分,其作用就是让读者站在理性的肩头审视生命。在哲理诗《生命的历程》中,荷尔德林用略微悲伤又充满理智的口吻回顾自己的人生历程,又依托这种银幕式的回放展示出宿命感和宿命之下人的无奈感,核心呈现人生命的“谶语”。哲理也在诗中表现为人对谶语的清醒认识,这种内容上的清醒认识和语言上的情感喷泻冲撞出理性与感性的交织。

关键词:《生命的历程》;谶语;遵从天意;精神回乡

真实的“生命的历程”

诗歌《生命的历程》只截取性地回放了荷尔德林生命中的几个重要镜头:爱情,郁不得志颠沛流离。但是要读懂这首诗,就要扒开这几个荷尔德林生命中的关键词,窥览他完整的“生命的历程”

荷尔德林(Johann Christian Friedrich H?lderlin),1770年出生于南德的内卡河畔劳芬,父亲是当地修道院的总管,母亲是牧师的女儿。他的父亲在他三岁时去世,不久母亲改嫁。荷尔德林的童年辗转多地,他分别在尼尔廷根、邓肯多夫和毛尔布龙上完中小学。中学毕业后,18岁的荷尔德林进入图宾根神学院学习,与黑格尔、谢林等人是同学。在神学院就读的期间正值法国大革命爆发,荷尔德林和同学深受影响,组织诗社,写诗歌颂革命,赞美人权。1793年他从神学院毕业,本有资格担任神职的他受希腊神话的影响未接受牧师职务,他结识席勒,前往耶拿多次访问席勒,次年返回尼尔廷根。随后的一年他在瓦尔特豪森做了一年的家庭教师,次年又换了雇主,在法兰克福银行家贡塔的家中做家庭教师,并与女主人苏赛特相恋,苦恋无果与她分离。他为此写下以Diotima为题的爱情诗。1797年,他写成小说《许佩利翁》第一卷,这部小说得到出版,他取样书中的一册题词,赠予情人。1798年,荷尔德林与雇主争吵,被迫离开法兰克福,他住在距情人不远的霍姆堡,在那里他得以继续与苏赛特秘密相会。一年多后,《许佩利翁》第二卷出版,他又题词并赠苏赛特。1801年,荷尔德林离开德国,到瑞士的一户人家中当家庭教师。不久后回国,回国途中经过博登湖、林岛等地,途中的所闻所感成为他后来写成《归乡——致乡亲们》和《阿尔卑斯山下放歌》等诗的素材。之后,荷尔德林在前往波尔多领事家任家庭教师的途中,历尽艰辛,这段颠沛流离给他积累了丰富的阅历,从而带来创作的丰收:祖国赞歌中的多数名篇如《漫游》、《莱茵河》等都是在此期间完成。1802年1月结束了波尔多领事家的家庭教师任职后,返回德国,先抵达了斯图加特的一个朋友家。1804年,经朋友辛克莱尔介绍,在霍姆堡任职“皇家图书馆员”,但不久因精神状况不稳定,三个月后荷尔德林被强制从霍姆堡送往图图宾根精神病院。1807年,荷尔德林精神失常,但所幸是他被一户木匠人家收留,在图宾根内卡河畔的一座塔楼上读过36年“疯癫”的余生。

“谶语”:遵循天意,顺从本心

《生命的历程》荷尔德林完成1799年《生命的历程》。这首哲理诗并没有景物描述,全篇的重心都是作者的理性认识表达和个人情感抒发。荷尔德林对于自我生命的总结概括以及领悟预示,结合他的生平去读《生命的历程》,可以读出荷尔德林的“生命谶语”,简单可以总结为一个词:顺从。他总会,或说将会遵循天意,映照在人自身,落实到具体行为上,就是遵循天性,顺从本心。

“你也曾想有所作为,爱情却迫使我们一一就范,痛苦更让人屈从”(1),诗的开篇,一个因苦恋无果的心碎神伤,寥寥几笔就被勾勒出来。1800年,荷尔德林离开法兰克福已经两年,这时他在赶往波尔多下一个任教的家庭。心中依旧牵挂着自己的爱人。与有夫之妻的相互倾慕确实不为社会伦理道德标准接受,但怦然心动的一刹,就像诗人在《爱之颂》中所叹,“凭借爱的神力,我们挣脱了桎梏,痴迷的灵魂驰向群星,伟大!”(2)人生这样的时刻,似乎只有顺从本心才是最好的不辜负。禁忌之爱的结局,往往是屈从现实的就范——别离,“我们真想分离吗?以为是明智的上策吗?而当走出这一步时,为何又悲痛欲绝?啊,我们估计不足,忽视了我俩的心中有神主宰。”(3)诗人期盼的是,遵从心中主宰之神——顺从本心,他对情人的劝告也是如此,但迫于世俗压力,他还是选择离开,“但世界的思维犯了另一个错误,奉行另一套铁定规范,另一番律条,骗取了我们灵魂的是,那日复一日风行的世道。”(4)虽然在爱情上,荷尔德林暂时屈从了外界,并未遵从本心,但是他预言,在生命更阔远的旅程上,他不再重犯一样的错误,“而我们生命的弧线,却不会徒然返回它的起点。”这里可以读出荷尔德林的归乡情结。(5)合尔德林认为,人总将回到起点,但这并不是徒然的,而是有意义的。他生命的最后36年,被一家木匠收留,在自己故乡的内卡河畔的塌楼里度过,被诊断为精神失常,但其实也可以解读为,他摆脱了凡世,他把人类生活抛之脑后,在真正的无忧无虑之中,谦卑而虔诚地坚守了自己的信仰:依从本心而活,正如他在《更高的生命》中所说,“留下淹没于世的回忆,内在的价值无从损害。”(6),也确实映照了这句“不会徒然返回它的起点”。荷尔德林一生中无数次离乡,也无数次返乡,“故乡”也是他创作的一大主题,幸运地是,他人生最后的时光是在故乡度过的,“故乡”对于荷尔德林而言,不仅地理意义上的,更是精神意义上的一种归属,如何实现这种归属,他认为,途经就是:听从本心,遵从神意,到处都会有可走的“坦途”,因为有“道”可循,虽然神意引导人走上的道路并不顺利,但是只要我们肯听从,终将踏上“心仪的征途”。荷尔德林预言了人类无法避免的无家可归之境,但也预言了人类必将重返故园,返鄉也成为他一生的精神目标之一。

悲壮的“精神回乡”

1799年,荷尔德林纵观自己的生命长河,如果说每个人都是生命的渡者,他已经渡了将近一半。人生中起起落落,暗流汹涌,他也经历了:热血澎湃的少年求学,恨不相见的相知相爱,各地奔忙的求职生计之路,种种人生滋味,也略有所尝所感,于是他看到自己的将来,预言到,“无论上坡下坡!在神圣之夜,大自然默默思索白昼到来,即便在荒诞之极的冥府,不也有坦途可走,有法可循?”(7)神圣之夜”这一概念,在荷尔德林的另一首诗《面包和葡萄酒》中也曾出现,“……直至英雄们在钢铁的摇篮里成长,有颗坚强的心,似当年神一般地有力量。然后他们叱咤风云而来。这期间我常常觉得,如此孤独无伴,如此地期待着,会睡得更香,而这期间该做什么、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也不知在贫瘠的时代诗人的使命。但正如你所说,像酒神的神圣牧师,他们在神圣之夜踏遍每片土地。”(8)荷尔德林认为,在神圣之夜中,白昼是被期待到来的——白昼可以理解为是神圣之夜孕育出的、黑暗中诞生的——光明,希望,真善美的所在。荷尔德林的一生只奉行自己的信仰——遵从本心,遵从天意,他的存在是类似于神选中的传道者,“那时欢迎你呵,明国之寂!我满意,即使我的琴弦,不能伴我入土,我生活过,像神一样,已别无他求。”(9)在《致命运女神们》一诗中,他也表达了自己这样一种夙愿和预感。荷尔德林预言自己会走到”荒诞之极的冥府“,这个“冥府”,其实指的就是不能容下荷尔德林的世界。荷尔德林的一生,几乎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奔走——为生计,为求学,为爱情,荷尔德林的四处奔走其实可以看作是他在寻求一个栖息之处——不仅是身体、物理意义上的,更是心灵、精神上的。而他生命最后的36年精神失常,常常能够被人视为是他的黑暗时间,其实某种意义上,他也是以血肉之躯,提早进入了黑暗时间,进入了冥府——与人世隔绝,光线昏暗、四壁死寂的塔楼,正常人的眼中,与冥府无异。但荷尔德林同时预言,“不也有坦途可走,有道可循?”(10)即使在暗无天日的尘世生活中——爱情上的挫败,工作上的辗转,都不能阻挡荷尔德林循道,上道,行道——歌唱生命的痛苦,热爱人类的秘密,坚守自己的信仰——用诗,用情绪,穷尽一生,只求灵魂神圣的权利得以捍卫,“灵魂是去了生活中属于它的神圣权利,在阴曹地府也不安息,然而,只要我神圣的事业,我那心爱的事业——诗获得了成功。”(11)所以,诗人的使命,是什么?诗人要获得成功,是什么?我认为应该是:践行一种更高的生命——忍受该忍受的,歌唱值得歌唱的,热爱自我的同时,热爱世间万物万灵。用荷尔德林自己的话说,“壮丽的大自然装扮他日子,他的精神赋予他新的追求,常藏于心底,尊重真理,进化灵魂,提出稀奇的问题。”(12)而荷尔德林的之后的额生活,也确实应验了他诗中之言。荷尔德林行万里路,博登湖、林岛、上施瓦本,,徒步前往波尔多的旅程中,尼尔廷根,图宾根,黑森林,斯特拉斯堡,里昂,他写下许许多多歌颂自然风光、歌颂劳动人民的诗篇,如《漫游》,《莱茵河》,《在多瑙河源头》,如《归乡——致乡亲们》,《乡间行》,《故乡吟》。这一路,颠沛流离,历尽艰险,也正如他所了解,“这我了解。因为,不像尘世哲人,你们上天之神,你们万物之灵,就我所知,从未小心翼翼地把我因伤平坦的小径。”(13)值得主意的是,荷尔德林并不认为万物之灵是人类,他认为万物之灵是上天之神,因为他认为,人,应该是神意的执行者,践行者,而神意,检验者,是:追随本心,顺从天性,“一切让人检验,天神们如是说,让他经受锻炼,学会知恩图报,并懂得何谓自由,踏上他心仪的征途。”(14)1800年后的荷尔德林,也的确走上自己“心仪的征途”:流浪,漫走,还乡,再继续流浪,漫走。最后一次的还乡,荷尔德林再也没有启程去往别的地方,而是永远留在内卡河畔,永远归属到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这让他在旁人的眼中看起来是个疯子,可荷尔德林自己知道,自己最终获得了心仪的自由和宁静,这时候的他,对旁人也充满真心实意的祝福,就像他曾经对自己一样,“生命的轨迹千差万别,好似一条条路和山岭的外围,我们这里缺的,上帝那儿会补,用和谐、宁静和永恒的报酬。”(15)

荷尔德林这首诗中阐发了不仅是他对于人生的哲思,更是对自己,或者说整个人类群体的最终归宿的一种预示:精神回乡。这种预示更可以看作是对于我们每一个现代人的。如何顺从自己的本心,听从天性,守住自然,守住“神意”,是失落的现代,不断更新的、而人在其中不断被异化物化的工业文明社会下,一个重大的命题。正如人性在工业文明下的横流物欲中的流落异乡,这场精神回乡,也是早就注定的,更是悲壮的。这条“谶语”,早就烙印在身为人的每一个个体身上:回归人,回归内在灵性,重回与人性的近旁,重返与神同在的故乡。我认为,这样的谶语不只是一种美好的期盼和祝愿,它终将映照进我们现代人每个个体自己的生命,正如荷尔德林,这位人类精神家园的守护者,伟大的精神先知所预言,“我寂然一身,但祖国之父,你们就在我头上,超然于云雾之端!呵,万能的苍穹!还有你们,大地与光明,你们三位一体,永恒无极,宰割万物,施于慈爱。那把我紧系于你们的丝带永不断裂。我自你们溢出,追随你们而浪迹他乡,现在,我已饱阅人生,又与你们,与欢乐的神明同返故园。”(16)

注释:

(1)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64

(2)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13

(3)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69

(4)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70

(5)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64

(6)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204

(7)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64

(8)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109

(9)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29

(10)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64

(11)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29

(12) 《荷爾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205

(13)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64

(14)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64

(15)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221

(16) 《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荷尔德林,127

参考文献:

[1]荷尔德林.顾正祥译.图书馆目录[I].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13-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