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雷 何传启

摘 要：《中国现代化报告2018》运用定量分析方法，从产业水平、产业结构和产业质量三个方面及其宏观结构、中观结构和微观结构三个层次对18世纪工业革命以来的世界产业结构现代化进行了时序分析、截面分析和过程分析，进而勾勒出世界产业结构现代化的历史轨迹。产业结构现代化是产业结构变迁的世界前沿，以及不同国家追赶、达到和保持世界前沿水平的行为和过程。18世纪以来世界产业结构发生了两次根本性的转变，第一次是从农业经济向工业经济的结构转变，第二次是从工业经济向知识经济的结构转变。世界产业结构现代化表现出主导产业更替、协调性提升、高质化发展等特征，总体呈现为长期复杂、阶段发展、创新驱动以及路径和模式多样的过程轨迹。

关键词：产业结构现代化;产业水平;产业结构;产业质量;历史经验

中图分类号：F1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502（2019）04-0005-09

“结构决定功能”是材料科学、生命科学、社会科学等诸多领域的基本规律。在经济领域，产业结构是经济结构的一种表现形式，同样影响着经济的功能和性质。产业结构变迁既是经济发展的一种表现形态，也对社会进步产生重大影响。从时间的维度看，关于产业结构问题的研究可以追溯到17世纪，到了20世纪产业结构研究进入成熟阶段[1]。从空间的维度看，全球范围的产业结构变迁既有一定的规律，又有时代差异和国别差异。而本文着重从现代化研究的视角，通过定量分析的方法探究18世纪以来世界产业结构变迁的历史轨迹，进而总结世界产业结构现代化的经验，为中国的产业结构调整提供借鉴。

一、产业结构现代化的内涵

（一）产业及其分类

产业是一个经济学概念，一般指具有某种相近属性的经济活动的集合，通常指国民经济的某个部门。关于产业分类，有多种分类模式，不同国家产业分类有所差别，而且产业分类随时代而变迁。联合国发布的《国际标准行业分类》为收集可靠的、可比的和科学的统计数据，以及经济分析、决策和政策制定等提供了坚实基础和重要工具，是目前国际最权威、应用最为广泛的一种行业分类。1948年以来联合国先后发布了五版《国际标准行业分类》，以适应世界经济的结构变化。在很大程度上，国际标准行业分类1.0～3.1版比较适合工业时代的产业分类，而4.0版则反映了从工业时代向知识时代过渡期的产业分类。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发达国家逐步从工业经济向知识经济转型，2015年美国等9个国家已经进入知识经济时代[2];目前的《国际标准行业分类4.0》比较适合于工业经济时代的产业结构和结构变化，但没有准确反映知识经济时代的产业结构和结构变化;于是我们在国际标准行业分类4.0版本的基础上，对行业进行重新聚类，提出了面向知识经济时代的《国际行业分类（建议版）》，形成了三大产业（物质产业、服务产业和知识产业）、六大集群（农业、工业、流通服务、其他服务、人类服务和基本服务）和24个部门的新分类，并以此为基础，对照三次产业（农业、工业和服务业）及其21个部门的分类，对世界产业结构的前沿变化进行分析研究（表1）。

（二）产业结构

产业结构的概念出现于20世纪40年代，但是迄今为止没有统一定义。刘伟认为，产业结构一方面是各产业之间在发展规模上的量的比例关系;另一方面是指各产业间的联系方式或关联方式，它构成产业结构质的方面[4]。吴国华认为：产业结构是以产业部门划分为基础的一种生产力结构，它反映产业部门之间的一种比例关系和关联方式，反映社会生产资源的配置情况，是生产力中最基本最重要的结构[5]。我们认为，产业结构是指经济活动的产业分类及其量化比例和相互关系[3]。

（三）产业结构现代化

现代化既是一个世界现象，也是一种文明进步，还是一个发展目标。作为一种世界现象，现代化指18世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发展的世界前沿，以及达到和保持世界前沿的过程。作为一种文明进步，现代化是从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的范式转变，以及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然环境的合理保护，它发生在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和人类发展各个领域，同时文化多样性长期存在并发挥作用。作为一种发展目标，已经现代化的国家要保持现代化水平，尚未现代化的国家要追赶和早日实现现代化。

在此概念基础上，结合产业结构的相关概念，我们认为从政策的角度看，产业结构现代化是18世纪工业革命以来产业结构变迁的世界前沿，以及追赶、达到和保持世界前沿水平的行为和过程。它包括现代产业结构的形成发展、转型和国际互动，产业结构要素的创新、选择、传播和退出，以及追赶、达到和保持产业结构世界先进水平的国际竞争和国际分化。达到和保持世界先进水平的国家是产业结構发达国家，其他国家是产业结构发展中国家，两类国家之间可以转换。在18—21世纪期间，世界产业结构现代化进程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次产业结构现代化是从农业经济的产业结构向工业经济的产业结构的转变，可以简称为工业时代的产业结构现代化;第二次产业结构现代化是从工业经济的产业结构向知识经济的产业结构的转变，可以简称为知识时代的产业结构现代化。

二、产业结构现代化的分析方法

关于产业结构现代化的分析框架，我们旨在立足需求方视角，从产业水平、产业结构和产业质量三个方面分析研究产业结构的现代化;同时从宏观结构、中观结构和微观结构三个层次进行分析。其中，宏观结构涉及三次产业（工业、农业和服务业）和三大产业（物质产业、服务产业、知识产业）等;中观结构涉及农业、工业、流通服务、其他服务、人类服务和基本服务六个集群;微观结构涉及24个经济部门（见表1）。在研究方法上，本文继续沿用现代化报告系列的时序分析、截面分析和过程分析，时间跨度400年（1700—2100年），覆盖131个国家和96%的世界人口（人口超过100万）。根据数据的可获得性和指标的重要性，我们选择了12类358个产业结构指标作为产业结构现代化的分析变量。数据主要来自经合组织（OECD）、世界银行、国际劳工组织、欧盟等权威数据库。特别需要说明的是，本次研究分析数据超过12万条，已经达到了大数据研究的体量。

产业结构与国家经济规模和经济水平紧密相关，本文选择美国、日本、德国、英国和法国5个规模较大的经济发达国家作为分析样本。同时，为了减少国别差异带来的影响，我们采用五国的算术平均值进行估算分析。虽然这种分析方法有一定误差（国家规模差异带来的误差），但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发达国家的产业结构变化趋势，代表世界经济产业结构变迁的前沿。

三、世界产业结构现代化的历史规律与发展趋势

（一）世界产业结构现代化的历程

第一，三次产业方面。18世纪以来，农业增加值和就业比例不断下降，而工业增加值和就业比例先上升后下降，服务业增加值和就业比例不断上升。2015年世界三次产业结构的概况如表2所示。

第二，三大产业方面。1970—2015年期间，物质产业的增加值比例不断下降，服务产业和知识产业的比例在上升。2015年，从美国、日本、德国、英国、法国这5个典型国家相关数据的平均值来看，物质产业大概占GDP的20.6%，服务产业占33.5%，知识产业占45.2%。在就业方面，表现出相似的发展趋势。2015年这5个典型国家平均值，物质产业占就业人口的21.1%，服务产业占32%，知识产业占46.9%。

第三，产业结构的协调性。关于产业结构的协调性，学术界提出许多测度方法，这里我们采用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提出的产业结构相似系数来分析国家间产业结构的相似性，以及国家内部产业结构的协调性[10]。

注：式中，i和j表示两个国家， 和分别表示部门n在国家i和j中增加值比例。相似系数的值在0和1之间，当相似系数为1时，表明两个国家产业结构相同，当相似系数为0时，表明两个国家产业结构完全不同。在过去的30多年里，产业结构相似系数被广泛应用于区域间产业增加值结构的对比，同时，其应用也得到了进一步拓展，用以测度同一区域内产业增加值结构和就业结构的相似程度，此时，i和j表示某区域内产业的增加值结构和就业结构， 和分别表示部门n的增加值比例和就业比例。

研究发现：在国家内部，自1800年以来，美国、日本、德国、英国、法国、中国这6个国家三次产业的就业结构和生产结构的相似性系数逐渐增大，数值逐渐逼近1，产业结构的协调性不断提升（见表3）。同时，我们对2015年131个国家三次产业相似系数进行了分析排名，其中前13位的概况见表4。中国在131个国家中排名第87位，相似系数0.9135，接近中等收入国家平均水平0.9134，距离高收入国家平均水平0.9994相差较远。

第四，产业结构发展水平的国际相位差。以三次产业为例分析1800年以来典型国家三次产业增加值结构的国际相位差，以英国三个阶段的产业结构为参照，比较美、日、德、法、中5国不同时期的产业结构相似系数（见表5），当两国产业结构相似系数大于或等于0.99时，可以认为两国产业结构基本一致。研究发现：在增加值结构方面，英国1800年增加结构与日本1900年增加值结构基本一致;英國1960年增加值结构与日本、德国1980年增加值结构基本一致;英国2000年增加值结构与日本2014年和德国、法国2010年增加值结构基本一致。

在就业结构方面，英国1820年就业结构与美国、法国1900年以及日本1960年的就业结构基本一致;英国2000年就业结构与德国和日本2010年就业结构基本一致（见表6）。

（二）世界产业结构现代化过程中的主导产业更替

所谓主导产业是指在产业结构不同层次中，产业的增加值比例、就业比例、总产值比例或者需求比例等最大的产业，用不同指标衡量主导产业存在一定的差异。

第一，三次产业方面。世界经济史已经表明三次产业先后以农业、工业、服务业为主导产业，这已经是学界的一个共识。2015年世界经济无论从增加值比例还是就业比例测度，服务业已经成为三次产业的主导产业（世界服务业增加值占GDP的69%;世界服务业就业占总就业人口的49%）。

第二，三大产业方面。基于增加值比例分析发现，1970—2015年期间，美国和德国先后从物质产业为主导过渡到以知识产业为主导，而日本是从物质产业为主导向服务产业为主导过渡。尽管受数据获取限制，但是英、法两国都已进入知识产业为主导的经济发展时期。在1970—2015年期间，美国和德国先后从物质产业为主导过渡到以知识产业为主导，而日本从物质产业为主导向服务产业为主导进行过渡（见表7）。

2015年，基于增加值比例测度三大产业，美、德、英、法以知识产业为主导，而日本以服务产业为主导（见表8）。

基于就业比例分析发现，2000年以来，美国、德国、英国和法国知识产业吸纳就业比例最高，而日本服务产业吸纳就业比例最高（见表9）。

2015年，基于就业比例测度三大产业，美、德、英、法以知识产业为主导，而日本以服务产业为主导（表见10）。

第三，世界产业结构的前沿。2015年基于美、日、德、英、法五国平均的主导产业的分类比较。研究发现，在三次产业中，基于四种产业分类，服务业都是主导产业。在三大产业中，基于增加值比例、总产值比例和就业比例的主导产业是知识产业，基于需求比例的主导产业是物质产业。在六大集群中，基于增加值比例和就业比例的主导产业是流通服务，基于总产值比例和需求比例的主导产业是工业（见表11）。

（三）世界产业结构现代化的趋势

首先，优势产业方面。所谓优势产业是指在产业结构不同层次中，人均增加值或人均总产值最大的产业。2015年，从美国、日本、德国、英国、法国五国平均值进行分析，在三次产业方面，服务业是优势产业;在三大产业方面，知识产业是优势产业（见表12）。

其次，优质产业方面。所谓优质产业是指在产业结构的不同层次中劳动生产率、净利润率或者增加值率最大的产业。同样从2015年五个典型国家的平均值来分析：在三次产业方面，工业劳动生产率最高，农业的净利润率最高，而服务业的增加值率最高;在三大产业方面，物质产业的劳动生产率最高，服务产业的净利润率和增加值率都是最高（见表13）。

四、世界产业结构现代化的历史经验

第一，产业结构现代化具有阶段性。18世纪以来，世界产业结构现代化的前沿大致分为两大阶段：从传统产业结构向现代产业结构转变、从工业时代的产业结构向知识时代的产业结构转变。其中，第二个转变尚未完成。

第二，产业结构现代化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产业结构现代化既有普遍规律，又有时代差异和国别差异。国家的资源禀赋、人口特征、需求状况等对其产业结构的现代化有重要的影响。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国际分工深刻影响国家和地区的产业结构现代化。

第三，产业结构现代化是一个多层次的过程。宏观经济、中观经济和微观经济的产业结构变迁具有一定差异;其中，宏观经济和中观经济的产业结构变迁具有较大的国际趋同性，微观经济的产业结构变迁具有很大的多样性，受国际分工的影响更大。世界、国家和地区的产业结构现代化，既有共性的规律，又有很大的多样性，地区的多样性更大。

第四，产业结构现代化表现出四大基本特征：“两主导两提升”。在三次产业方面：增加值和就业结构先后以农业、工业和服务业为主导。在三大产业方面：增加值和就业结构先后以物质产业、知识产业为主导。产业结构协调性不断提升，增加值和就业结构偏离程度缩小，同时产业结构不断向高质化提升。

第五，创新是产业结构现代化的一个原动力。创新是产业结构现代化的根本来源。创新产生新观念、新制度、新知识和新模式，它们催生了新的生产和生活需求，形成新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从而推动产业结构现代化。特别是产业革命对产业结构有重大影响。第一次产业革命引发工业经济的兴起，第二次产业革命推动了电力和运输等产业的发展，第三次产业革命促进了高新技术产业的发展，即将来临的第四次产业革命包括人工智能等，将带来就业结构和产业结构的重大变革。

第六，产业结构现代化需要政府和市场分工合作发挥作用。产业不可能自动或者完全依靠市场机制自发实现结构优化，政府需要进行适当的管理和调控，进而弥补市场机制的不足。产业政策制定最经典的案例是日本二战后经济振兴。即使是奉行经济自由主义的美国，也会出台部门政策用以引导产业发展，进而影响产业结构调整。

第七，科技和教育在产业结构现代化过程中发挥重要的作用。特别是科技对就业结构的影响是各界关注的焦点。《自然》评论认为：自工业革命以来，人们就一直担心被机器所取代，这三百年来最大的不同在于知识时代需要更多的受教育劳动者[11]。

第八，产业结构现代化的路径和模式具有多样性。产业结构现代化的国际标准模式探讨一直存在争议。各国国情的不同显然是影响与“国际标准模式”一致性的重要因素。我國著名经济学家江小涓认为，中国人口大国的特殊国情是一个有利于产业结构按照一般规律演变的因素[12]。

综上，18世纪以来世界产业结构现代化大致经历了两个发展阶段，它们在产业水平、产业结构和产业质量三个方面存在明显差异。其中，第一次产业结构现代化是从农业经济向工业经济的产业结构转型，主要特点为农业比例下降，工业比例和服务业比例上升，是基于生产过程，以经济发展为中心，以效率为导向的发展模式;第二次产业结构现代化是从工业经济向知识经济的产业结构转型，主要特点为物质产业比例下降，服务产业比例先升后降，知识产业比例上升，是基于人类需求，以生活质量为中心，以质量为导向的发展模式。作为人口规模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正经历从工业经济向知识经济转型的的关键期，把握产业结构现代化的基本规律和发展趋势，明确产业结构调整的战略目标，在此基础上科学布局，有序推进产业结构现代化，是建设中国现代化经济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参考文献：

[1] Kuznets S..Modern Economic Growth [M].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66.

[2] 何传启，主编. 中国现代化报告2016：服务业现代化[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3] 何传启，主编. 中国现代化报告2018：产业结构现代化[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

[4] 刘伟. 经济发展与结构转换[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5] 吴国华. 产业结构经济学原理[M]. 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1994.

[6] 库兹涅茨.各国经济的增长[M]. 常勋，等，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7] 麦迪森.世界经济千年史[M]. 伍晓鹰，等，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8] World Bank[EB/OL]. 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tab=all， 2018-09-06.

[9] OECD[EB/OL]. https：//data.oecd.org/， 2018-09-10.

[10] UNIDO. World Industry since 1960 [R]. New York： United Nations， 1979.

[11] Robert C. A. Nature， 550：321-324， 2017.

[12] 江小涓. 我国产业结构及其政策选择[J]. 中国工业经济， 1999，（6）：1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