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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富清 压在箱底下的英雄本色

2019-07-30余玮

中华儿女 2019年13期
关键词:张富清玉兰

余玮

2018年底,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来凤县退役军人事务局进行退役军人信息采集时,张富清才不得不出示了尘封60多年的军功证明:一张立功登记表、一张报功书、几枚勋章。这些清晰地记录着:他曾荣获西北野战军特等功一次、军一等功一次、师一等功一次、师二等功一次、团一等功一次,并被授予军“战斗英雄”称号和师“战斗英雄”称号,1950年还获西北军政委员会颁发的“人民功臣”奖章。工作人员被老人的赫赫战功愣住了,老人也没有想到自己因此成为“网红”。

即便先进事迹被发现,他也一直拒绝接受采访,于是有人只好骗他说是组织的要求,并提醒他把故事讲出来能教育、激励更多人,也是对党和国家事业更大的贡献,他才受访。于是,他用一条腿撑起身体,忍着病痛,讲述平日里并不愿过多回忆的战火纷飞的岁月。

一提起牺牲的战友,老人声音颤抖,泪水溢满了眼眶:“我的战功,和那些牺牲的并肩作战的老战友们的贡献相比,差得很远。他们才是英雄,他们才是功臣!我现在人还在,生活等各方面都比他们享受得多,我有啥好显摆的、还有什么资格张扬呢?”他用手抹去泪水,老伴孙玉兰忙递上纸巾。

硝烟散去,英雄退隐。一说起和平年代,老人常常会开怀而笑。过往走过的路、吃过的苦,哪怕经历的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委屈和创伤,此刻全化成由衷绽放的笑容。

泛黄报功书背后的九死一生

张富清出生在陕西省汉中洋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张富清很小就饱尝艰辛。父亲早逝,大哥夭折,母亲拉扯着兄弟姊妹4个孩子艰难度日。为了减轻家中负担,张富清十五六岁就当了长工。

1945年,家里唯一的壮劳力二哥被国民党抓走当壮丁,张富清用自己换回二哥。因为羸弱,他被关在乡联保处近两年,饱受欺凌,后被迫加入国民党军队当杂役——做饭、喂马、洗衣、打扫等,稍有不慎就会遭到皮带抽打,目睹其种种劣行。

1948年3月的瓦子街战役中,西北野战军把国民党部队“包了饺子”,张富清随着四散的人群遇到了人民解放军。“我早已受够了国民党的黑暗统治,我在老家时就听地下工作者讲,共产党领导的是穷苦老百姓的军队。”被“解放”的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主动要求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成为西北野战军第2纵队359旅718团2营6连一名战士,“我要为穷苦人去打仗!”

如果不是这次退役军人信息采集,那么老英雄的故事可能依旧会无人知晓。此前,张富清的孩子也没有接触过父亲的那些军功证明。老人听说国家成立了专门的退役军人事务部门,要开展退役军人登记普查,这才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让儿子拿去登记。根据立功登记表、报功书记录和张富清老人的口述,孩子们与外界一样才第一次知道:这位看起来平凡朴素的老人,曾在沙场九死一生,立下不朽功勋。
面对牺牲,他说“为了党和人民,我打仗不怕死,每次攻坚战,都主动申请当突击队员”;面对选择,他说“在部队我打仗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苦?党叫去哪里就去哪里,党叫干啥就干啥”;面对困难,他说“党员干部就应该敢啃‘硬骨头,干得了要干,干不了也要干”……

1948年7月,胡宗南三大主力之一、整编第36师进至陕西澄城以北冯原镇、壶梯山地区后,因发现我军设伏,迅即就地构筑工事,转入防御。守敌暗堡前,战友一个个倒下。“我去炸掉它!”张富清报名参加突击组。

在火力掩护下,伴著“嗤嗤”的子弹声,张富清时而匍匐,时而跃进,迂回往前冲。靠近后,他拉开手榴弹引线,朝喷着火舌的暗堡射击孔塞进去。“轰”的一声,机枪顿时哑了,战友们起身冲上来。

那天是8月8日。张富清的右手臂和胸部被燃烧弹烧伤,至今仍留有一片片褐色疤痕,而他却称之为“轻伤”。

此役至关重要。我军乘胜追击,一举收复韩城、澄城、合阳。澄合战役宣告胜利,党中央致电祝贺。

张富清荣立一等功。他获得的军功章简单粗糙,却弥足珍贵。他仔细包好,装进背包。

由于作战勇猛,当年8月便被连队推荐火线入党,成为预备党员。“突击队员就是‘敢死队,是冲入敌阵、消灭敌军火力点的先头部队,伤亡最大。我是一名共产党员,在党需要的时候,越是艰险,越要向前!”张富清说,自己心中始终有一个信念——只要党和人民需要,情愿牺牲,牺牲了也光荣!

他的战功,次次来自突击。张富清说,他多次参加突击组打头阵,但当年他的身体其实很瘦弱,他打仗的秘诀是不怕死。“只想着炸掉它,没感到怕。你越不怕死,说不定真死不了;要是畏畏缩缩,敌人就会把你打死。一冲上阵地,满脑子是怎么消灭敌人,决定胜败的关键是信仰和意志。”

战争的残酷让他在几十年后仍会在深夜里突然惊醒。令他记忆深刻的永丰战役,“一夜之间换了3个营长、8个连长”。

那是1948年11月27日夜,永丰战役。这注定是一场惨烈的攻坚战。敌人凭借高厚坚固的寨墙顽固抵抗,我军发起的总攻未能奏效,部队伤亡很大。

寨墙侧面的两个碉堡,是两处主要火力点。是夜,连队决定成立突击组,炸掉那两个碉堡,确保攻击部队上去。张富清任突击组长,带两名战士子夜出击。

依旧清瘦的他,浑身是胆,携带1支步枪、1支冲锋枪、2个炸药包和16枚手榴弹,几乎是他的负重极限。3名突击组员跃出坑道,快速抵近,趁着夜色,抠着墙砖缝隙攀上三四米高的寨墙。他第一个跳了下去。

听到动静,敌人围了上来,他端起冲锋枪猛扫,令敌猝不及防,一下撂倒七八个。突然,他感觉头被重重地砸了一下,用手一摸,一块头皮翻了起来,满脸都是鲜血,原来是子弹擦着头皮飞过。如果子弹飞低一寸,那自己肯定“光荣”了。

此刻,他已经顾不得这些,冒着枪林弹雨匍匐前进接近敌人的碉堡,用刺刀刨出一个土坑,将捆在一起的8颗手榴弹和一个炸药包码在一起,再盖上一层土。

接着,他用手一拉,侧身一滚,“轰”的一声,碉堡被炸毁。瞬间,尘土、石头、弹片四处飞溅,空气滚烫。趁着烟雾,他迅速逼近第2座碉堡,如法炮制,又成功了。

永丰一战,西北野战军共歼国民党军第76军2.5万余人,俘虏了敌人军长李日基,粉碎了胡宗南的军事部署,有力配合了淮海战役,同时也解决了部队粮食问题。

战斗结束后,张富清被战友搀回,卫生员赶紧给他处理伤口。他发现,自己带的两名突击组员没回来,也找不到遗体。他深感自责:没把两个战友照顾好,自己还活着,可他们牺牲了,连掩埋一下、立个坟头的责任都没尽到啊!

枪声歇息,夜幕沉沉。他抱着冲锋枪,一宿未眠,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坐起来。不是因为伤口痛,而是心痛!一想起两个瘦高的兄弟,他就痛哭失声……

是役,张富清因为作战英勇,荣立西北野战军特等功,被授予“战斗英雄”称号。表彰大会上,王震亲自为他佩戴奖章,也喜欢上这位小个子英雄,此后见面就鼓励他。彭德怀也因此认识了张富清,行军途中遇见,总是亲切地说:你在永丰战役表现突出,立下了大功!我把你认准了,你是个好同志!

脱下戎装依旧是一个“突击队员”

张富清入伍后,几乎天天打仗,一直没有给家里写信。因为没有收到过儿子的家书,远在陕西汉中的母亲以为张富清已经牺牲。直到1948年底,一张西北野战军寄来的特等功报功书送到了母亲手里,她才知道儿子不仅活着,还成了战功卓著的英雄。

1953年底,张富清在武汉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防空部队文化速成中学学习。

1954年冬,陕西汉中洋县马畅镇双庙村,19岁的妇女干部孙玉兰接到部队来信:张富清同志即将从文化速成中学毕业,分配工作,等她前去完婚。

同村的孙玉兰此前只在张富清回乡探亲时见过他一次。满腔热血的女共青团员,对这位大她11岁的解放军战士一见钟情。张富清同孙玉兰简单的书信往来,让两颗同样追求进步的心靠得更近。

在两年速成班期间,张富清在语文、算术、自然、地理、历史等课程的得分,基本都在四分及以上(五分制)。彼时,一个崭新的国家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需要大量建设人才。支援地方建设的号召一出,张富清本可以选择回原籍工作。一天,组织上对连职军官张富清说:湖北省恩施地区条件艰苦,急需干部支援。

拿出地图一看,那是湖北西部边陲,张富清有过一时犹豫。他心里惦记着部队,又想离家近些,可是面对组织的召唤,他好像又回到军令如山的战场。

“部队号召我们,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最需要的地方去建设祖国。哪里最困难,我就去哪里。”张富清了解到湖北最艰苦的地方是恩施,恩施最偏远的地方是来凤,本来可以凭军功留在大城市的他二话没说,便把工作地选在了来凤。

孙玉兰到了武汉后原以为,两人在江城逛一阵子就回陕西老家。谁知他说:“组织上让我去恩施,你同我去吧。”他又一次担任起“突击队员”,赶赴“一脚跨三省”的人才匮乏的鄂西深山。

被爱情召唤的孙玉兰,追随张富清去来凤。这一来,就是一辈子。“当兵的人,思想纯洁,所以嫁给他。”今天,说起自己与老伴的相恋与相处,80多岁的孙玉兰满脸洋溢着幸福。

这是恩施最落后的山区。当一对风尘仆仆的新人打开宿舍房门,发现屋里竟连床板都没有。所有家当就是两人手头的几件行李——军校时用过的一只皮箱、一床铺盖,半路上买的一个脸盆,还有那只人民代表团慰问的搪瓷缸。

孙玉兰有些发懵,张富清却说:“这里苦,这里累,这里条件差,共产党员不来,哪个来啊!在战场上死都没有怕,我还能叫苦磨怕了?”

到来凤后,张富清用一块红布将革命战争年代用生命换来的勋章包好,与证书一起装进那只皮箱中,从此封存了那段戎马倥偬的岁月,也封存了那些非凡的战功记忆,一心一意干好每件工作。

大山深处,成了张富清选择的人生第二个战场。在来凤工作的30年时间里,张富清有20多年在农村度过。有时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他就要“转移一次阵地”。他先后在县粮食局、三胡区、卯洞公社、外贸局、县建行工作,1985年在县建行副行长岗位上离休。在所有的身份中,张富清最珍视的,是一名共产党员。工作30年,他从没提过军功,也从没向组织提过任何要求。那只古铜色的皮箱,张富清带在身边已有60多年。锁头早就坏了,一直用尼龙绳绑著。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这是当时来凤农村的真实面貌。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来凤经济凋敝、民生困难,县城也仅三街九巷5000余人,建设和发展的任务极其繁重。面对新的困难,从革命战争年代走来的张富清没有丝毫退缩。

一日从军,军魂入骨。无论在哪个岗位,张富清都保持着军人的作风,他说:“军人就是要不怕苦、不怕累,不计较个人得失,坚决完成任务。”三胡区粮食短缺,干群关系不好。当时担任副区长的张富清,时常在村民家里一蹲就是二十来天,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让村民看看共产党的干部是什么样”。三胡区当年就顺利完成了为国家供粮、为百姓存粮的任务。

因为张富清能干,这个村子刚刚搞好,组织上又把他派到另一个村去攻坚。究竟住过多少村,张富清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记得那些年,自己像部队里的突击队员一样,哪里最困难就把他调到哪里去,到处打攻坚战。他的一生,就是这样在突击与坚守中塑造了纯粹与高尚,成为一座令人仰望的人格丰碑,成为一面烛照灵魂的人生镜子。

按照国家拥军优属政策,张富清的妻子孙玉兰被招录为三胡供销社公职人员,端上了“铁饭碗”。但三年困难时期,全面精简机构人员,作为来凤县三胡区副区长的张富清首先动员妻子“下岗”,放弃令人羡慕的工作。“要完成精简任务,就得从自己头上开刀,自己不过硬,怎么做别人的工作?”

思想工作好做,实际困难却难解。“下岗”后,为了贴补家用,孙玉兰当过保姆、喂过猪、捡过柴、做过帮工。回忆那段艰辛岁月,孙玉兰不住地摇头:“苦,太苦了,吃穿用、养育子女都成问题。”小儿子张健全这样回忆:“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维持不了全家的生活,每次放了学,我们就去拣煤块、拾柴火、背石头,或者帮妈妈盘布扣,我们几个都学会了缝补衣服。”

1960年初夏,不到20天的时间里,陕西汉中老家连续给张富清发了两封电报,一次是因为母亲病危,一次是因为母亲过世。张富清的父亲1932年病故,当时他才8岁。艰难困苦,母亲两个字在他心里分量太重了。然而,那段时间他正在主持三胡区一项重要的培训,原本想等工作告一段落再回去探望,却没想到竟是天人永隔。

母親去世后20多年,他离休后,才得以再次踏上故土,祭拜母亲。多年之后,张富清在日记中写下这样一段文字,解释了当初的选择:“由于困难时期工作任务繁重脱不开身,路太远,钱也不足,我想我不能给组织找麻烦,干好工作就是对亲人们的最好报答。自古忠孝难两全。”

他是一个英雄,也是一个凡人。那个特殊的年代,在尽孝和工作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但是,母亲,是他心里永远的痛!

张富清就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在来凤县工作的30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主动担任“突击队员”。1975年,张富清调到来凤卯洞公社担任革委会副主任。当年卯洞公社班子成员分配工作片区,他抢先选了最偏远的高洞片区,那里不通路、不通电,老百姓常常吃不上饭,是全公社最困难的片区。

张富清暗想:“这是必须攻克的堡垒,要一边领导社员生产,一边发动群众修路,从根本上解决村民吃饭和运输公粮的问题。”为了修进入高洞的路,他四处奔走、申请报批、借钱筹款、规划勘测……约5公里长的路,有至少3公里在悬崖上,只能炸开打通。张富清不仅要筹措资金、协调物资,还要组织人手,发动群众。有的社员“思路不大通”,认为修路耽误了生产。张富清就住到社员家的柴房,铺点干草席地而睡,帮着社员干农活、做家务。社员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个从上面派来的干部,是真心为我们想啊!不是倚老卖老、夸夸其谈,工作中总是挑最困难的任务。”

从抵制到触动,从被动到主动,群众在张富清带领下肩挑背扛。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他连续4个多月住在村民家的柴房里。120多个日日夜夜里,抡大锤、打炮眼、开山放炮,张富清和群众一道苦干,在国家没有投入、没有专项征地拆迁费用的条件下,在海拔1000多米的悬崖绝壁上修通了一条能走马车、拖拉机的土路,圆了高寒山寨土家苗族儿女的世代梦想。

后来,张富清要调走的消息传开了。临走的那天,孙玉兰一早醒来,发现屋子外面站了好多人。原来,社员们赶了好远的路,自发来送他了。“他们守在门口,往我们手里塞米粑粑,帮我们把行李搬上车,一直到车子开了,都没有散。”回想当年的情景,孙玉兰笑得很自豪。

当时,张家住在卯洞公社一座年久失修的庙里,2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挤了两个大人、4个小孩。就在那时候,张富清的大女儿患了脑膜炎,因未能及时救治而留下后遗症。

张富清转业到地方工作的30年,是国家经济困难时期,家家都为生计发愁。作为一名领导干部,他先后分管过县城的粮油供应、三胡区供销社和卯洞公社船厂、桐油经销等,可以说每个岗位都是“肥缺”,稍微“灵活一点”,至少全家人不会饿肚子。但在小儿子张健全的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饥饿。当时由于生活困难,不少干部都会向单位借钱,但张富清从未向组织反映过任何困难,也从未享受过任何困难补贴。就连自己的工资,他也没有认真查看过,“组织给多少就要多少。钱少了不够花,就计划着开支”。

一条腿也要把位置“站正”

88岁这一年,张富清左腿膝盖脓肿,最后不得已,只能截肢。“战争年代腿都没掉,没想到和平时期腿掉了!”张富清很伤感,但面对家人却仍然乐观。

老兵暮年,气概不减。张富清决心已定,要站起来,不给人添麻烦。“我还有一条右腿,还可以站起来。”伤口刚愈合,他便用一条独腿做支撑,沿着病床移动,后来慢慢扶着墙壁,练习走路。这个老兵开始了一场新的“战斗”——重新学习走路。每一趟下来,汗水把衣服浸透。有时走不好,还容易把自己弄伤。家里的墙上,还有他受伤留下的血迹。张富清总是笑着对老伴说:“没事,我得赶紧学会走路,才能陪你去买菜。”凭着惊人的毅力,这位老兵打赢了人生的这一仗。

仅仅一年,张富清就能够拄着助步架自如行走,不仅兑现了陪老伴再去买菜的诺言,还能拿着大勺给老伴炒菜煮饭。他在助步架上安装了一块长条木板,站在灶台前做饭时,他就将自己残缺的左腿放在木板上。他还自己洗澡,有时嫌家人卫生做得不好,他还要再打扫一下。儿女们劝不住他,看着他艰难的样子,只得红着眼睛,用毛巾垫在他的背上,为他吸去汗水……

儿孙们回到张富清家,时常会看到这样的温馨画面——张富清系着围裙在灶边炒菜,孙玉兰就站在旁边静静地陪着他。看到这一幕,儿子张健全觉得父亲真了不起,“这老头从不向病痛低头”。

在子女们的印象中,父亲一直用行动默默影响他们。张富清4个子女,患病的大女儿与老两口相依为命;小女儿是卫生院普通职工;两个儿子从基层教师干起,一步步成长为县里的干部。“我经常对儿女说,找工作、找出路不能靠父亲,只能靠自己努力学习,要自强不息、自己奋斗。”张富清说,“我是共产党员,是党的干部,如果我照顾亲属,那群众对党怎么想?怎么对得起党,怎么面对老百姓?”只有一条腿的张富清,“站”得笔直、挺拔。

大儿子张建国高中毕业后想参加招工,分管这项工作的张富清不仅对儿子封鎖信息,还让儿子响应国家号召,下放到卯洞公社的万亩林场;大女儿常年看病花钱,他从未向组织伸过手;小儿子读书考学,他有言在先:“我没有力量,也不会帮你找工作。”

时至今日,张富清还住在就职于建设银行来凤支行时分配的宿舍。不到老人家里,哪能想到老英雄离休后住的是老旧的筒子楼。走过小区的通道,好像是穿越了一条时间走廊,时光一下子被拉回到上个世纪80年代。30多年过去,当初的简易装修早已老旧不堪,泛黄的墙壁、斑驳的木门、拼凑起来的家具、被熏黑的厨房诉说着主人的勤俭。过着朴素的生活,张富清却知足感恩:“我吃得好、住得好,比以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比贫困农民也好很多,我有固定待遇。”

2018年11月,建行来凤县支行行长得知张富清因白内障要做手术,叮嘱老人和家属,“您是离休干部,医药费全报,还是用个好点的晶体,效果好些”。到了医院,医生也向张富清推荐了7000元以上的几款晶体。没想到老人自己向病友打听,了解到别人用的是3000多元的晶体,立刻“自作主张”,选择了3000多元的晶体。该行行长问老人家是怎么回事,老人说:“我90多岁了,不能为国家做什么贡献了,能为国家节约一点就节约一点吧!”

他把自己的降压药锁在抽屉里,强调“专药专用”,不许同样患有高血压的家人碰这些“福利”。他的衣服袖口烂了,还在穿,实在穿不得了,他做成拖把;残肢萎缩,用旧了的假肢不匹配,他塞上皮子垫了又垫,生生把早已愈合的伤口磨出了血……

馒头、白开水,张富清一天的生活,是这样开始的。早晨起来,他看看国际新闻和“海峡两岸”——看国际新闻,他想的是,人民军队必须强军兴军;看“海峡两岸”,他盼望的是,台湾早日回到祖国的怀抱。

2015年9月3日,天安门广场举行隆重的胜利日大阅兵。那时,已经91岁的张富清端坐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的每一名官兵、每一辆战车。陪伴在身边的老伴知道他曾是个老兵,却不知道那一刻张富清的胸中涌动着怎样的巨浪……

因病截肢后,他坚持下楼锻炼,和老伴一起买菜,中午带个粑粑回来当中饭。一碗苞谷饭、一碟黄豆合渣、一盘炒青菜,这是张富清的晚饭。素淡的饮食,一如老人离休后恬淡的生活。老人笑呵呵,看到他笑时只剩下一颗牙露在外面,可是他还是微笑地面对生活,微笑着看待过去的那些峥嵘岁月。

迎难而上,为党和国家而战的突击队员本色,张富清保持了一辈子。来凤县原教委主任向致春记得,当年他担任过张富清小儿子和小女儿的小学班主任,每次去家访,饭桌上总是“老三样”:青菜、馒头、油茶汤。“我在他家吃过不下10次饭,没见过肉腥。”向致春笑言,张富清当时是来凤县卯洞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是老百姓眼中的“大官”,但家里的伙食比一些社员还差。

餐桌,是他用一条凳子加木板拼成的。书桌上,两本翻掉封面的《新华字典》,一本1953年版、一本1979年版,被他用透明胶补了一道又一道。张富清只上过速成中学补习班,1955年转业到地方工作后,文化成了他工作的“拦路虎”。如何提高文化水平?他买来《新华字典》开始自学,他笑称这是“无声的老师”。孙玉兰也说:“他还讲人不学习要落后,你晓不晓得?机器不用要生锈。他就经常说我,你不爱学习,不爱刻苦,说我要学习,你看那字典就是我们两个人的老师。”

几十年下来,靠着两本《新华字典》,老人利用工作间隙学习《毛泽东选集》《邓小平文选》等著作,阅读《人民日报》等报刊,掌握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桌上还有一本《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读本》,因为时常翻阅,封皮的四周早已泛白。书里醒目的红色圆点和波浪线,是老人阅读时做下的标记。在书的第110页的一段文字旁,他写下:“要不断改造主观世界,加强党性修养,加强品格陶冶,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干事,清清白白为官,始终做到对党忠诚、个人干净、勇于担当。”

离休后,他每天坚持读报,并坚持做读书笔记,还将报纸上的重大时事消息和时评做成剪报。午休后阅读《人民日报》,晚上准时收看《新闻联播》,是他的日常生活。他说:“工作上离休了,政治上思想上绝不能离休,要常常学习,检查自己。”张富清最欣慰的,是一家四代有6个党员。

有人说,他和他的战友们用肩膀扛出新中国、扛起祖国的建设、扛起人民的幸福。这就是民族的脊梁!他瘦小的肩膀如此强大,是因为肩膀之下有一颗无我的心,迸发着源源不断的力量。只要是党的安排,张富清没有丝毫犹豫,他说:“开始是为了人民求解放,后来是为了人民过上好日子。”

英雄无言深藏功与名,张富清靠的是党员的信仰、为的是不负入党的誓言。在部队,他保家卫国;到地方,他为民造福。越是平凡处,越是见初心。突击,彰显的是使命担当;坚守,彰显的是初心本色。当这两个鲜明特征在张富清身上完美叠加时,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纯粹”。每次选择,每次岗位和身份的变换,他考虑的从来不是“我需要什么”,而是“党需要什么”“人民需要什么”。什么是对党绝对忠诚?什么是对人民的赤子情怀?张富清在一次次人生关键之处的选择便是答案,他用自己的朴实纯粹、淡泊名利书写了精彩人生。

淡泊名利的张富清,其实很富有。战争年代出生入死,一枚枚军功章镌刻着他的荣耀,他的经历很富有;和平时期,为贫困山区奉献一生,用共产党人的本色赢得群众信赖,他的精神很富有。理想信念是这个时代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张富清自豪地说,从入党那一天起,自己时刻按照入党誓言去做,党交给的任务从来不拖欠,国家的便宜一分都不占。这话朴实无华,既形象地概括了他一生的突击,也生动地表达了他一生的坚守。不忘初心、不负使命、不改本色,张富清为我们树立了一个坚守信仰的时代标杆。

精神富足、生活清淡、追求纯粹——他的名字“富清”,正是他一生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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