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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拆迁款

2019-07-23辽宁王小毛

金秋 2019年8期
关键词:买房子小城房子

◎文/辽宁·王小毛

板块邮箱:dasu666@163.com

老家拆迁,爸爸一下子从一个普通的小城工人变成了百万富翁。款项落实的那天,爸爸给我打了电话,声音有些颤抖,他说:“女儿,咱家的老屋拆迁,爸爸有钱了。”

对于我家来说,一百万太多了,甚至让爸爸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可他并不知道,在上海,一百万太稀松平常了。

这就是我毕业后宁肯留在上海遭本地人歧视,也不要回家过体面小城生活的主要原因,眼界决定一切啊。而且,我已经在上海找到了喜欢的人。他叫周一恒,地道上海人,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是在毕业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来电的。周一恒有着上海人的细腻情怀和温柔,唯一的不足是他的妈妈特别难搞,早在周一恒上学时,他妈妈就放言“必须给我找个上海的本地姑娘回来,最好是受过西方文化熏陶的海归”。

那天,爸爸又给我打电话,许是喝了酒,有些口齿不清:“上海有啥好,你回来咱们买个大房子,剩下的钱都给你,你想干嘛就干嘛。”

我极不喜欢爸爸这种善变的态度。八年前报考志愿,我不想离家太远,一心想报个本地的学校,爸爸却说我没出息,一气之下,我才来到上海,如今,又让我回去,做人怎么可以这么善变?

我说:“爸,我在上海过得挺好,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想回去。”

爸爸在那端说:“上海有什么好,你看家里有我们,有你爱吃的东西,还有你的亲人、发小,你看你以前哪次回来都嚷着不爱走,怎么如今让你回来你反倒不愿意了呢?”

我说:“爸,我在上海生活了八年,这个城市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繁华那么简单。我在这里长了太多的见识,我的眼界已经放得很宽,已经不能适应老家那种闭塞的环境了。”

爸爸沉默了很久,忽然说:“如今我和你妈妈年纪都大了,你离得那么远,你让我们以后怎么办呢?”

这确实是我一直忽略的问题。作为父母的独生女,我就是他们未来的依靠。以后,他们日渐衰老,病得不能吃饭、不能行走,甚至生活不能自理,到那时,远在上海的我该怎么办?

从前只觉得自己还年轻,父母养老的事情离我还很远,如今,我已经被时间推到了这个关口。趁着父母还年轻,我必须好好规划一下了。

我想了很久,最终觉得,让父母来上海是最好的选择。我不必回去重新适应小城的生活,他们也有人照顾。最为关键的是,家里有一笔拆迁款,这为他们来上海安家提供了充分的经济条件,一百万虽然不多,但是付一套房子的首付款足够,这简直就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把我的想法和爸爸说了,没想到遭到他的极力反对。爸爸说,他们一把年纪了,习惯了老家的口味和生活习惯,老友、亲戚都在这边,他们不愿意再去费心思培养新的社交圈子。他们老了,现在只愿意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不愿意承受颠沛流离之苦。

我不愿意回去,父母不愿意来,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距离,未曾改变。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一天天变老,日渐逼近的关于父母老无所依的困境,让我常常在午夜梦回之际,倍感心酸。

因为爸爸的坚持,让他们来上海的事情只能告一段落。一个周末,周一恒打来电话,他想带我回家见见他的父母。

这意味着我的爱情将要取得突破性进展。在去周一恒家的路上,我幻想了无数种与他父母交谈的情景,却万万没想到,真实情况是那么让人寒心。

周一恒妈妈得知我是个外地人的时候,态度明显转变了,当着我的面,她直言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外地人,尤其还是一个在上海没有房子的外地女人。因为婚姻的意义不是互通有无的扶贫,而是一加一大于二。在这些冷言冷语噗噗朝我袭来的时候,周一恒埋头坐在旁边,连句话都不敢说。

那天中午,我的心几乎被周一恒妈妈扎成了筛子。离开他家时,第一次发觉上海的阳光是那么刺眼,这座我生活了八年的城市,这座我以为重塑了我人生观的城市,正在用现实的笔法,向我揭露物欲阑珊下的灰色一面。

那时,我想到了在我的老家,儿子领回家的媳妇再丑、再穷也是个宝,没有人在乎这个儿媳能为家族带来何种利益。

我给爸爸打电话,当听到他那日渐苍老的声音时,忍不住哭了。

爸爸一直追问我怎么了,我实在忍不住,便把谈恋爱和在周一恒家所遭遇的事情统统和他说了。

末了,我说:“其实我很爱周一恒,很想和他在一起,但他今天的表现太让我失望。”爸爸在那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爸爸想开了,他要来上海,但他不愿意亲口和我说,是妈妈在打电话的时候向我透露的。我一听,赶紧订了回家的机票,回家接他们过来。

我从爸爸的脸上没感到一丁点儿“想开”的迹象,但他嘴上说的确实是“愿意和我来上海”。听说爸爸妈妈要跟着我来大城市享福,那几日,邻居、亲戚们一拨一拨地前来相送,这让爸爸更加伤感。当我告诉坐在飞机上的爸爸,飞机已经起飞的时候,爸爸竟然流泪了。

到上海后,安置父母的生活费了好大一般周折,买房子的事情不能急,我又重新租了一套大房子。一切安排妥当后,我趁着休息时间带着父母到处熟悉环境,爸爸听不懂上海人说话,也吃不惯这里甜兮兮的食物,身体迅速消瘦。

那天周末,爸爸忽然说,咱们还是赶紧把房子买了吧!

拗不过他,便带着他到处看楼盘,一家一家地走下去,在回家的路上,他坐在公交车里感叹:“一百万真的不算钱。”

最终,父母看好了一套六十平米的两居室,因为是精装的,一家人很快就能搬进去。大概是周一恒的妈妈知道了这件事吧,她让周一恒带我回家。

我觉得已经没有见面的必要,但爸爸坚持要我去。这次见面,状况有很大改善。冷言冷语不再,代之以和蔼亲切的微笑,就像上次的羞辱没有发生过一样。临走时,周一恒妈妈交代,希望找个时间两家人坐下来一起吃顿饭。

半月后,双方父母正式见面。我以为周一恒妈妈提出会面的目的是谈婚事,没想到,竟然还是谈房子。

周一恒妈妈要给周一恒全款在上海买一套新房,她问我爸爸能出多少钱。

我愣住了。爸爸却很从容,他说:“最近的房子就是给我女儿买的,我们老两口要回老家生活。给我女儿买房子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希望她以后找对象的时候有挑剔别人的资本,而不是被别人挑剔。至于您说的买房子出多少钱的问题和我们家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我们女儿有自己的房子,当然要找有自己房子的男人。”

这一刻,只有这一刻,我忽然明白爸爸多年前和我说过的一句话:“女孩子在外面,自尊自爱,比什么都重要。”

我笑着对周一恒说:“出于礼貌,我带着我的父母来与你们见面,以后,我们就是陌路人吧。”

在带着父母离开的那个瞬间,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回去,再也不会回来。

但爸爸却要我留下来。他说来到上海后,发现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我说:“那你们怎么办?你们把拆迁款都用来给我买房子,你们老了怎么办?”

爸爸说:“我和你妈妈还有退休金,会活得很好。”

我说:“我想回去,我不愿意再留在上海,因为我发现,我对这里的喜欢,仅仅是因为虚荣。这八年时间里,我一无所有,一无所获。让我回到你们身边吧,和你们一起过安逸的小城生活。”

我办理了辞职手续,找家中介把房子挂了出去。在等待房产买家的日子里,我带着父母到周边游览了一圈,算是弥补对他们的亏欠吧。看着他们的蹒跚背影,我忍不住伤感:他们真的老了,但是对我的爱从未消减。原来父母本就没有来上海定居的打算,他们不过是不能忍受我在外所受的委屈,更无法直视我放弃梦想的痛苦,所以他们只好竭尽所能地成全我,尽可能地给我筑一个高的起点,把我送进竞争的门槛,并为我铺就后路,然后功成身退。

面对父母的良苦用心,为什么每个子女都如此后知后觉?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尚年轻,父母依然健在,属于我们的美好时光,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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