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利

伐 树

木屑纷飞成生活的迷雾

杨树和柳树的哀号

淹没在电锯和吊车的轰鸣中

风没有了驻足的地方

白云很容易一脚踏空

即使木头朽烂了，虫子都不愿离开

空荡荡的庭院，一个上了年纪的

妇人，眼眶贮满了淚水

她的心里肯定装满了苦水

倚靠被伐倒，阴凉被伐倒

盛夏很快来临。有什么办法呢

银行要收回这片厂房和土地

幸好根还在，高出水泥地面五厘米的

树桩，早晚能发出嫩嫩的枝芽

几只喜鹊飞回来了

在半空中久久地盘旋

给

跟着奶奶去教堂

一开始恐惧，慢慢习惯了

也学大人的样子

胸口画十字，闭目，祷告

她成了唱诗班最小的女孩子

上学，种田，做工，二十年了

她喜欢看小乌鸦给老乌鸦喂食

喜欢看小羊羔跪着吃妈妈的奶

她读得最多的书是《圣经》

都翻烂了，一页页，读出的爱和感恩

给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棵树

给每一个人，甚至给遗弃她的父母

那是被宽恕的风雨，被赦免的乌云

此刻，她像蜡烛燃烧全部的爱

给收养她的那对老年夫妇

她要帮他们化掉身上的雪

寄 托

锅里炖着羊骨头

汤都沸腾了，才想起来

去屋后的小菜园拔几棵香菜

马路对面是中学操场

她放慢了脚步，恰好听到

儿子的声音：立正，向右看齐

丈夫离去后，她的心裹上了

硬硬的外壳。这个初夏的黄昏

她的眼睛湿润了，那层壳化掉了

大门两旁的柿子树，花落了

她等深秋，等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灯笼

照亮生活

荒 芜

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

不用对庄稼唯命是从

即使风把弓拉得再满

也没有种子供它射进地里

我的父亲母亲，你们早该歇歇了

可是习惯了驼背弯腰，再也挺不直了

农药是重的，化肥是重的，一袋袋的

粮食是重的，存折是轻的

很容易就把二亩地揣进怀里

陪着父亲去地里转转

遇到村里很多老人

田野不再辽阔，砖头水泥圈起的

方格子里，那些薅不尽的野草疯长

像一群很久未曾刮须理发的囚徒

明亮的天空下

父亲的脸色是阴的，捂着胸口

那么肥的田荒着，他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