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漫

黄河夜宿记

停车，在黄河边的小旅馆睡了一夜

像著名的黄河红鲤鱼在流水拐弯处睡一夜。

醒来，外套上就有了鱼鳞般的朝霞

但身影依旧不够显著。

黄河知道一个孩子回到了她肥沃的怀抱

重获宁静和祝福。

河边，一地葵花像无数车灯

照亮通往暮年的余途，敦促我发动汽车。

随身携带这条河流的人没有异乡——

点点老年斑，是河面剧烈的漩涡和蝴蝶。

酷暑闻蝉鸣

蝉参禅。关于夏天的秘密，它已经知了。

蝉参禅。我看不见古寺深山与蒲团。

它坐在街角处的绿叶和花瓣之间？

从幼弱，到老壮，需经历剧变与痛悟——

让蝉蜕作为中药，祛湿、清热、止风寒

把病态改造成绿叶和花瓣？

中年了，我对热烈的冷意已经知了。

脱衣午睡，像病句，毁掉了一页好纸。

在美术馆

画框如窗，我像是在卧室中醒来

拉开窗帘——云朵、花瓣、马、远山……

美好的事物与我多年未遇了——

它们一动不动，等我出门去打个招呼？

如果画框内是一幅肖像，我会猜测

隔壁搬来一个新邻居。

作品一角，画家的凌乱签名

像蚯蚓为窗外草地松土，培养露水和清晨。

画框，提供了一种亡灵般的角度——

我像在墓地内眺望尘世？

生前没有来往的景色和人们，

死后都成为大地的知己。

谁此时在我身边一同看着画框、窗外，

谁就只能是我的亲人。

一匹马或属马的女子

多次写到马——雨中的马、黄昏的马

河边饮水的马、马头琴上的马

布景为草原的马戏团里的马

骨骼像排比句一樣汹涌向前的马——

一切的马，带来风、宽阔、激动……

在新疆，想念马达推动的内地生活中

一个属马的女子——梳马尾辫，

局部地区充满草香和虫鸣。

我，属兔的骑手，在马上、草原上

感受到兔子般的幸福和不安。

马应当爱我，它大眼里的我多么孤单。

那属马的女子应当爱我——

她身体、墨水瓶和我未来的墓穴

这三个洞窟，足以收留一只因软弱

而必须假装狡猾的兔子。

在儿童节访问李白

江油市博物馆内旧宣纸上的

这一个李白很愉快——

被醉意、女子和男仆簇绕。

脸型圆润，眼神迷离，衣襟肥阔。

适合与失眠症中的我

谈谈如何保持对夜生活的信心。

伟大者分身有术，像日月

能够光顾每一寸山河——

李白们在并州、幽州、江夏、宛城、

汴州、桃花潭、越州、天姥山等地站着

在青铜、黑铁、木头、水泥里站着

接待游客、风雨和经济学。

在巨石里站着则很冷、很忧愤吧？

江油街头那一个李白危乎高哉。

幸而石雕下有一池荷花和鱼

在温抚诗人的脚趾和立场。

雕塑家是否在雕像深处暗藏一只蜻蜓

来代表一颗童心？

诗人应当负责破晓般的天真——

让厌世者醒来，与这陈旧的世界

重新有了初相见一般的惊喜。

祝你儿童节快乐！李白

君不见，我开始用染发剂伪装清晨。

不见君，我独酌无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