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娅妮

（中国传媒大学 广告学院，北京 100024）

一、墨子与墨斗

在《墨子·鲁问》中记载道：“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①

作为春秋战国时期技术高超的能工巧匠，鲁班削竹片做成了飞鹊，在天上飞了三天都不落，鲁班洋洋得意。墨子却对鲁班说“子之为鹊也，不若翟之为车辖，须臾刘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为功，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①墨子认为木鸟的功用不如能承重五十石的车轴，对人有利的叫做巧妙，像飞鹊这种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物品是拙劣的，虽然墨子自己耗费三年制作的木鸢一天就掉下来了。

而鲁班也在和墨子较量之后，接受了墨子实用主义的理念，更加注重了工具器械的实用性。古籍中记载了他革新工具、制造种种生活用具的事迹，比如木匠所需要使用的工具，锯、刨子、墨斗、钻子等，其中墨斗就是一件技巧与实用功能完美结合的工具（图1），从发明至今已历经2000多年的历史，尽管现代墨斗与时俱进（图2），材料和造型大不相同，可基本的“绳之以墨”功能都没有根本性的改变，仍是木匠活中不可缺失的重要工具。

图1 传统木质墨斗(来自中华古玩网)

图2 现代自动卷线墨斗(来自百度图片)

二、墨斗之功用

墨斗是木匠用来弹、放各种线记的重要工具，通常被用于测量和房屋建造等方面。由墨箱、线轮、定针、轮把等结构组成（图3），这里定针又有一种美好的说法，当年鲁班做木工活时，母亲给他拽着线头弹墨线，鲁班为了记录劳碌一世的母亲，所以线坠儿起名叫“替母”。一个小小的墨斗也有不少典故。墨斗的墨箱内填充棉丝，浸墨饱和，线轮上绕易吸墨的棉丝，棉丝穿过墨仓连接着线轮和定针（图4），墨箱里的墨线长度为一丈至一丈五尺。操作墨斗的方法十分清晰明了：先挤压墨斗内的棉丝，保证墨线上的墨汁饱和，线轮上的墨线穿过墨箱细孔被牵出后，用定针绑紧固定于木头一端，之后如拨弦般勾起细线，对着要画线的地方一弹，“嘣”的一声，一条笔直的墨迹就出现了，用后转动线轮将墨线潜藏于墨仓之中，又重回到原来的模样。（图5）

图3 传统墨斗结构

图4 墨斗结构顶视图

图5 墨斗使用说明

虽然墨斗弹线之技看起来轻巧，但却大有内容。弹墨线可以说是一项工程之始，木匠凭借画好的线进行切割，万一划错一点点，轻则毁掉一根上好的木头，重则导致建筑各组成部分间无法组合，所以不是一般人能弹墨线的。在进行建筑或大木作工程时，小徒弟负责拉线，只有木匠大师傅才能在中间弹墨线，如侗族的木匠技艺达到一定水平才能掌管墨斗，被之为掌墨师，可以理解为工程的“总设计师”。墨斗大都是木匠师傅自作自用，我们也就可以从墨斗这一小小器物上看出木匠师傅的手段本事。其造型装饰也在一众木作工具中别具匠心，有被雕作桃形、鱼形、龙形等等，式样各异，五花八门，反映了木匠师傅的审美喜好。墨斗对木匠而言不只是吃饭的家伙儿，更如同脸面一样，是木匠技艺的一种象征。

《墨子》载：“百工为方以矩，为圜以规；直以绳，衡以水，正以垂”①，直以绳就指的是墨斗，又称绳墨，墨斗不仅是木匠的贴身工具，也是石匠、泥水匠或者油漆匠必备工具，向来为匠家所器重。因墨斗是鲁班流传下来的，成为了鲁班的化身，被传统手工业者敬若神明，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烧香拜拜，制作成大墨斗，祭祀时当成礼器出来游行，路上遇到墨斗必须转个弯绕道而行，有的人家还在病人枕头底下放上墨斗，治病祛灾。

三、墨斗之引申意义

又因墨斗画直线的重要功能引申出来两个说法，一是墨斗是正气之物，可以用来捉鬼镇妖。传说苏东坡与佛印间有一吟关于墨斗镇邪谜文：“吾有二间房，一间赁与转轮王；有时射出一线光，天下邪魔不敢当。”墨线一弹，鬼邪俱避。

二是托物言志，古人常常会拿器物的特点来表达自己的追求，荀子《劝学》曰：“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②。木材经过墨线量过才能取直，刀剑打磨过才会变得锋利，人要广泛地学习并反省自己，行为就不会出错了。墨斗作为刨平锯直的工具，没有了墨线，木匠就没有了取直的依据，木材就不能变直成材，而人要成才，不受打磨，不成方圆。手握墨斗，就如同在人心上架设了一根“取直”之绳，考量自己是否符合正直的准则。

从设计的角度上谈，无论其内其外，墨斗都是一件符合正直这一标准的设计产品。作为古代劳动人民的木作工具，利用两点一线的原理确定了定基准线的功能，其结构、形式依附于功能实现的基础之上，确保了实用功能，这是形式功能之正直；墨斗多用木头手工雕刻，经久耐用无污染，不仅成为了木匠创造劳动价值的民用工具，并且从墨斗本身引出人对自己正直品格的要求，这是精神内在之正直。所以墨斗是传世木工工具中数量最多的，而今各种现代工具逐渐替代了它，但它的功能和存在价值也在继续变化延续。

四、关于“正直设计”的思考

墨斗所包含的正直引发了我对设计正直性的思考，正直经常是用来评价一个人的道德标准，《现代汉语词典》对正直的解释是：公正坦率；不偏邪，而设计中的正直性是关乎设计伦理的评价标准。对我们今天的设计而言，符合正直的设计是十分重要的，一个好的设计也应该有公正坦率、不偏不邪的表现，下面将会提出我的理解：

（一）从形式层面解读

正直设计，从字面上可以直接理解为运用正与直视觉元素的设计，正好契合了以麦金托什为代表的直线设计风格，走向直线、几何视觉形式大量运用正是现代设计的自觉。现代设计追求简洁形式所带来的理性，减少了无用的装饰，方便标准化生产，使设计面向民众，正与直的设计可以说是强调实用功能主义设计的外在表现形式。

但正直设计不只是停留在表面“正直”，而是正与直的表现形式同时也追随实用功能，并且这种形式有益于功能的表达。工业设计师迪特·拉姆斯③指出：“好的产品会‘说话’，它是不言自明的，可以让你省去阅读枯燥乏味的使用说明书。”可以说功能的可见性，使用者看见就会使用了，比如移动终端的手势操作常态化，点按划的动作使人在本能上就会使用，极大地提高了使用者的体验。并且在他所归纳的设计十诫中，有一条这样的原则：“Gutes Design ist ehrlich”，可以说与正直设计本质是相吻合的，意味着好设计绝不能声称它并没有的功能，忠实地传达功能，为产品而服务，一个正直的设计产品也应该做到这点，不要试图用宣传掩盖不足。所以在形式上，设计的正直是很重要的，注重功能的同时保证品质的存在，形式追随功能，并且形式有益于功能表达，提高民众生活质量。

（二）从精神层面解读

在《设计，为更好的世界》一书中，爱丽丝·劳斯瑟恩④从设计内在方面表达对正直设计的看法，她认为“正直遍布于设计的方方面面，设计目的、设计师和设计的生产者的选择都必须遵循这个标准。如果一个设计项目不够正直，那么不管它有多实用、多美观、多创新，它都成为不了好设计。”⑤

目前，社会对设计赋予太多额外的期望，设计成为了获取利益的有效工具，设计者又一味地把设计当成谋生的技能，对金钱的追捧导致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一个好的设计想法来源于对人真正需要的理解与调查，用以更好地解决问题，产品若是不能为人的需求解决问题，就失去了其本质的意义。比如在中国，吃外卖的人越来越多，在外卖包装上极其下功夫，部分设计者为了满足这种快销产品的大量生产，拿来主义地套用“流行”、最“潮”的形式元素或者直接借鉴，这是缺乏对设计的信念和准则的表现。另一方面，现在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已经严重地威胁到人类自身的生存，大量店铺为了得到消费者的青睐而获得高溢价，一层塑料袋包装袋，一层花花绿绿的打印着店名的纸壳包装，里面再有个精致的塑料饭盒，有时防止洒落再缠一层胶带。顾客只是为了吃饭，这些繁复的包装都是一次性的、用后即扔，外卖行业繁荣造成大量包装污染，这种以追求利益为设计目的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设计方式，我们不能视而不见消费品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如果设计者意识到了自己的设计对环境或者在其他方面产生了负面影响，但又为了个人利益而放任不管，那么这个设计就体现不了正直性，就不能算是好设计，设计可以使生活更美好而不是更糟糕。

（三）结语

正直设计来源对现代设计的思考，现代主义设计虽有千篇一律、文化特色丧失等问题的存在，但是其设计原则和理念的合理性一面还是给我等学子很大的启迪。尤其是在当今消费主义盛行的社会，设计作为商业的一大助力，也应该有一根“取直”之绳去丈量，设计目的、设计师和设计生产者在完成一个设计的过程中，“正直”是不可或缺的准则，减少那些虚假、夸张、矫饰的伪设计，对于我们生存空间的美化、生活质量的提高，都有着重要的积极意义。 ■

注释：

①譚家健，孫中原.墨子今注今译[J].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②熊公哲，注.荀子：荀子今注今译[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

③迪特·拉姆斯（Dieter Rams，1932年5月20日—）为著名德国工业设计师，出生于德国黑森邦威斯巴登市，与德国家电制造商百灵（博朗）和机能主义设计学派有很密切的关系。

④爱丽丝·劳斯瑟恩（Alice Rawsthorn）出生于曼彻斯特，毕业于爱丽丝剑桥大学艺术与建筑系。在巴黎开拓金融时报对于创意产业的报道工作。从2001年到2006年，她担任伦敦设计博物馆馆长。

⑤爱丽丝··劳斯瑟恩. 设计，为更好的世界[M].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