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云

一

我家大女儿大丫出生在国内，我们顺着环境采取了传统的中国式教育方式，将她管束得中规中矩。哪些事情不能做，怎样的错误不能犯，都有着清晰的规则与底线。我们和大多数家长一样，孩子不乖了，把我们惹烦了，就会不由自主地吼叫、呵斥。虽然每次孩子被我们粗声喝止后会露出委屈的表情，并因此情绪低落，但我们觉得这样偶尔的吼叫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并将其视为与孩子交流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其实就是杀手锏。

后来跟着先生移民到了美国，在那边生下了小女儿小、r，我沿袭了对大丫的教育方式，没想到很快就惹上了麻烦。

一天，我在屋外修剪草坪，调皮的小丫一次又一次跑到正在运转的割草机前方，还好奇地趴到地上试图看清楚这东西是怎样工作的。我喊了几次，她跑开一会又过来了，我终于忍不住使出了自己的“声波攻击”法宝：“你给我站到一边去，不要再闹了！如果再这样，我狠狠打你！”我的音量应该挺大，反正小丫是被吓乖了，委屈地哭了起来，但效果还不错——她终于离开了草坪，我也得以完成自己的割草工作。

但没多久，就有不速之客登门“拜访”了，自我介绍说是社区的儿童保护志愿者，他们甚至带来了一段社区监控拍摄下来的被我吼叫后小丫抹眼泪的录像，然后很严肃地告诉我：你已经涉嫌虐待儿童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这太荒谬了，我在自己家吼自己的孩子几句，碍着谁事了？难道做父母的管教自家小孩还有错？可志愿者告诉我：对孩子不停地批评、威胁、表示失望、不爱孩子等情绪，让孩子觉得自己的存在没什么价值，属于典型的感情心理伤害，这在美国就已经算是虐待了。

鉴于我是初犯而且是新移民，志愿者此次上门只是进行提醒，他们还给我带来了好几本关于虐待儿童的法律图书。看完之后，我开始犯愁了：连吼孩子都不允许，以后该怎么教育孩子呢？

二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来自社区的培训邀请函，是一个主题叫做“No Roar”（零吼叫）的育儿培训。没想到，这个简单的培训竟然就此改变了我与孩子相处及沟通的教育方式。

“No Roar”的授课老师告诉我们这样一个观点：吼叫对于孩子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因为小孩都有自己的情绪与选择性，当父母对他大吼大叫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进行一种自我保护，暂时将自己的认知和接受能力封閉起来。也就是说，当父母暴跳如雷地咆哮的时候，小孩往往会将这些咆哮的语言理解成为一堆乱码，除了因为害怕哭泣起来之外，他们实际上是接收不到夹杂在咆哮中的那些父母希望他们做到的指令的。

如果需要小孩准确无误地接收到来自父母的指令，应该怎么样呢？用他最希望听到的表述方式来告诉他——也就是父母的温言细语和微笑的表情。每个孩子最能记住的是父母对他爱的表达，无论这表达是表扬还是批评，他们都能记住并且遵照执行。

第二天，尝试的机会就来了。晚上，已经9点了，我刚舒舒服服躺到床上，拿起一本朋友从国内给我寄来的最新畅销书，打算好好享受一下夜读的乐趣。结果就听到小丫的房间里传来她的乐高积木砸在地板上砰砰作响的声音。

换作以前，我肯定会大着嗓门告诉她：已经很晚了，你赶紧给我上床睡觉，否则妈妈会很生气。但这次，我先来了几次深呼吸，花十来秒打了个该如何去劝孩子上床睡觉的腹稿，然后轻轻进了小丫的房间。

在地板上偷偷摸摸玩得兴高采烈的小丫突然瞅见我，很明显被吓了一跳。我没有板着脸，而是给了她一个微笑，然后蹲下身去用尽量轻柔的语调问她，为什么还不睡觉呢，宝贝？

小丫回答说她正在跟她的乐高积木说晚安，我摸摸她的头夸她说：“小丫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乐高积木白天陪了你一天也很辛苦，它们现在也想早点休息，跟它们说晚安并不需要把它们全部从盒子里倒出来，而是应该让它们都舒舒服服地待在盒子里，隔着盒子轻轻地跟它们说晚安才对呀！”

小丫似乎认同了我的说法，我帮她把满地的乐高积木装进了盒子，然后她轻声道了晚安，乖乖爬上了床——前后不过1分钟，当我帮她关上灯关门时，身后传来了小丫柔柔的声音：“妈妈晚安！”我轻轻回了一句“宝贝晚安”，心里觉得很轻松，原来小丫是个很容易沟通的乖孩子。

三

没过几天，我看见厨房里满地都是牛奶，而小丫正蹲在牛奶边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我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咆哮咽了下去，走过去轻声问她：“宝贝，怎么了？”

小丫抬起头，一副要哭的表情告诉我：她想喝牛奶，看见我在晾衣服，所以就想自己倒，结果手一滑不小心把牛奶盒子掉在地板上了，她现在正准备把地板擦干净。我这才发现，宝贝手里正抓着一块抹布在地板上擦拭呢。我的怒火顿时就没有了，虽然孩子打翻了牛奶，但初衷是为了不给我添麻烦，而且在犯错之后还在努力补救，对于一个小孩而言，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棒了，不是吗？

我赶紧拿来吸水拖把，告诉她，泼洒在地板上的液体用抹布是很难弄干净的，必须先用吸水拖把将液体都吸走，然后再用干抹布擦拭才能弄干净。孩子的表情就这样舒朗起来，然后我提醒她，幸亏掉到地板上的是纸质的牛奶盒子，如果是玻璃容器，那么一定不要自己处理，要在第一时间告诉爸爸妈妈，避免弄伤自己。

当我用吸水拖把吸走了绝大部分泼洒的牛奶后，小丫执意要用干抹布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

她跪在地板上，一丝不苟地擦拭，仿佛是很隆重很重要的事情。等她忙完，我亲亲她，由衷地夸她能干。她格外高兴地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说：“妈妈，我很爱你。”——她帮我干了活儿，还说爱我，沟通方式的简单变化，竟然带来如此美好的母女亲子时光！

四

我学会了越来越多调控自己情绪、不让自己吼叫的小妙招：比如从手机翻出一个脑筋急转弯做做、对着镜子做个鬼脸、手绘一张……然后，我发现自己竟然越来越有耐心，越来越不容易生气，遇到任何事情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发泄自己的怒气，而是先安定情绪后再开口。

不仅是对小丫，我对大丫和先生的态度也就此改变。

比如，先生借钱给一个朋友，结果到了约定的还款期限对方却推三阻四。换作是之前，我肯定会唠叨抱怨先生识人不明。但这次，我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反过来安慰先生这不算什么，幸亏借出的钱不多，就当是花点钱认清了一个人……

没想到一个月后，对方主动上门还钱了，还一再道歉因为前段时间资金紧张实在没办法还钱，现在终于腾出了这笔欠款，就第一时间登门还款了，为了表示歉意，还特意带了一个很豪华的蛋糕作为礼物。

除了那个大蛋糕外，我还收到了一份礼物，先生将别人还回来的钱为我买了一枚很精美的戒指——我想，如果当初我因为这笔钱抱怨不休的话，肯定会与这份礼物失之交臂。

如今，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好脾气妈妈，无论是孩子们不愿意穿鞋，还是用笔在墙上乱画，我都会如春风过耳一般提醒她们，而不是雷霆暴雨般咆哮不止。我越来越对当初培训老师的一句话感同身受——孩子跟大人一样，他们也不喜欢被骂！